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3]商人们亦逐利而行。但只要用更多更大的利益绑在一起,届时即便是皇室想要动明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坐得再高的贵人也要多斟酌一二。
为着心中的打算,明怀庭今日将洛阳、长安两地商会里说得上话的商人都请来了这一处清幽雅致的山庄。
明述柏和明姝雪都跟在明怀庭身旁接待客人。
明述柏本就已在逐渐接手家中的生意。而明姝雪虽最喜欢跟在表姐和祖母身边,但除此之外,她最喜欢的便是做生意。
明姝雪总说不想嫁人,也是因为不愿今后被家庭牵绊,她想要像祖母、父亲一样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
所以有这样结交人脉的场合,沈晗霜的舅舅和表哥都会带着她。
沈晗霜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场合,便另寻清静,带着春叶到了山庄后的一处花田边,赏花纳凉来了。
这片花田一直有人精心打理着,许多沈晗霜知名或不知名的鲜花渐次开放,清风随意拂过便能带起阵阵清淡怡人的花香。
虽然无人会要求沈晗霜,但拥有极大自由的她却不是不知礼数的性子。
今日难免会遇见客人,为免显得怠慢,沈晗霜便没法如往常一样躲懒,也得仔细上妆打扮,在人前时也都端着周到的礼仪与规矩。
此时终于寻得一把躺椅放松了下来,无处不精致的美人便难免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慵懒之色。
夏秋之间的轻风不时拂起她鬓发的青丝,落在玉白胜雪的脸庞上,美得似是画中人一般,让人难忘。
沈晗霜在此处偷闲歇得惬意,正于躺椅上阖着眸子将眠未眠的时候,却听见守在身侧的春叶忽然出声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平白被扰了清净,即便来的人贵为太子,沈晗霜也还是蹙了蹙眉。
她坐起身来,先眼神示意春叶退下,才朝不请自来的祝隐洲行了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今日祝隐洲穿着一身荼白色衣衫,清瘦身形显得他周身气质沉稳而克制,仍是那副疏风朗月的好模样。
垂在身侧的手也是指骨明晰,指节修长如玉,全无半点瑕疵。
可任凭祝隐洲再好看,既然他打断了沈晗霜差点就能拥有的清梦,她便没办法纯粹地欣赏美色。
比如眼下看着他这闷葫芦似的模样,沈晗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忍下做夫妻那三年的。
祝隐洲看出她眉眼间的些许不悦,淡声道:“今后你不必再行礼。”
沈晗霜抬眸问他:“为何不必?”
祝隐洲却没再说。
“殿下今日不请自来,还是为了查案?”
“嗯。”
无论实情如何,既然祝隐洲这样说了,沈晗霜便也只当他是为了公事而来:“今日又想问什么?”
祝隐洲:“江既白的母亲,是姓王,还是姓高?”
沈晗霜神色微怔,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自然是王氏。”
做了三年夫妻,祝隐洲自是能看出沈晗霜神色间的细微变化。
他意味不明道:“这样私隐的事情,他也同你说了。”
不知为何,沈晗霜竟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但她早已过了那个时时揣度他心思的时候,便也懒得深想。
“殿下特意来这处远在城郊的山庄,究竟所为何事?”
祝隐洲听出她话里的几分不耐,不由得压了压眉梢。
以往在他面前时,沈晗霜总是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像是能包容一切,抚平一切。
每每看向他时,她的目光总是温柔而澄澈的,眼底只有藏不住的缱绻情意,从未有过不悦。
即便是因为陈兰霜而心里有疙瘩时,沈晗霜也从不曾同他恼过。
当时只道是寻常。
却不知,时过境迁与物是人非,更是这世间随处可见之事。
如今发生在他身上,也并无不可。
敛下所有心绪,祝隐洲答了沈晗霜的话:“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沈姑娘为我解惑。”
“何事?”沈晗霜以为他又是想问起江家的事。
却听祝隐洲问道:“为何忽然想要和离?”
沈晗霜实在不解:“殿下为何会有此问?”
顿了顿,她故意问:“难道殿下不同意此事?”
沈晗霜知道以祝隐洲的性子,应不会拦着不许她离开。
但即便他当真不同意也无妨,左右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并非不同意,只是想知道缘由。”祝隐洲声音冷淡,似乎当真只是有几分不解,并无其他心思。
沈晗霜便也心平气和地同他多说了两句:
“当初答应这桩婚事是我自己的决定,如今决定和离也是。”
“爱是出于自己的心。
不爱自然也是。”
成婚前,沈晗霜想着夫妻不需要尽是心意相通的爱侣,只要关系和睦,生活平顺,便也可以共度一生。
但后来她对他动了情,有了多的心思,就会忍不住有所期待和希望。
但他从未给过,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情意。
到如今,既然她心底已经没了那份爱意,便也没有必要再继续做夫妻了。
该把自己还给自己。
听罢沈晗霜的回答后,祝隐洲怔了怔,一贯淡漠的眉眼间一时竟还多出了几分慌乱和失意。
三年来,祝隐洲一直觉得他和沈晗霜之间称得上是夫妻和睦,却从没想过,她会用“爱”这个字来指代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将她看做自己唯一的妻子,却从未想过爱与不爱之事。
他只在还是孩童时,曾听母亲对自己说过这个字。
这是祝隐洲第一次听沈晗霜提及对他的爱意。
却是在她说已经不爱他的时候。
她曾经爱过他,却也已经不再想要他了。
多日来一直堵在祝隐洲心口的苦闷情绪,霎时便像是长出了锋锐的刺。
扎得他心上血肉模糊。
失去自己原本拥有的东西,竟是这样的疼。
第23章 各凭本事
沈晗霜实在不知祝隐洲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来由地出现在城郊这处山庄里, 听她说完那几句话后又沉默着离开了。
竟好似当真只是为了问她为何想和离。
不过既然祝隐洲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话也算是说开了,他以后应也不会再莫名出现在她眼前。
她还要继续往前走, 不能总与旧人旧事牵连。
太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春叶连忙请罪道:“姑娘罚我吧, 都是我没用,让人扰了你的清梦。”
春叶知道自家姑娘除了贪嘴外, 还有些贪睡, 唯这两样。无论是午间小憩, 还是每晚夜眠,若被人吵着没睡够没睡好,心里便会有闷气。
回洛阳以来,姑娘这还是头回被人搅扰。
沈晗霜柔声宽慰道:“他是太子, 即便是我也左右不了他去何处,不去何处,你又怎会拦得住他?”
沈晗霜知道春叶是担心自己会因为没休憩好而气闷。
但其实她自幼便有的这小习惯,在王府的那三年里就已经少了许多。
毕竟成婚后, 夜里沈晗霜身侧多了一个人,再不似成婚前那样,可以只由着她自己的心意决定何时入睡,何时起身。
祝隐洲平日里待人疏离, 即便是面对她这个妻子时也一直寡言少语, 他们更是从未彼此交心,坦诚地说过话。
只有在夜里, 烛火熄灭后, 他与她会如其他夫妻一样,做这世上最私隐也最亲密的事情。
也唯独在做那事时, 沈晗霜眼里的祝隐洲才不再是那个如高山清雪的圣洁君子,而是成了与她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也会有欲.望满身的时候。
沈晗霜平生头一回对人心动,曾经忍不住将祝隐洲夜里的不知节制当成是他对自己动情的证据。
因为那时他深静如湖的眼眸会因她而沾染欲.色,他会只看着她,似是也只想要她。
所以即便在自己得过趣之后,沈晗霜总会又累又倦,她也总是由着祝隐洲继续。
却从未想过,或许祝隐洲只是与世间许多男子一样——
即便没有情爱,也可以因身体上的欢.愉而与女子行亲近之事。
不然的话,外面那一座座青.楼的生意也不会经久不衰。
那时沈晗霜是他的妻子,既名正言顺,又没有任何隐忧。
与他行夫妻敦伦的人可以是她,却不一定必须是她,应最好是另一个他曾求而不得的人。
所以祝隐洲可以前一晚与她行云.雨之事,第二日便赶着去东宫护另一个女子周全。
王府被围困的那一晚,沈晗霜才无比明晰地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一个非她不可的夫君。
不是合适,也不是习惯。
必须是她,且只能是她。
是以沈晗霜决定同祝隐洲和离,不再委屈自己一直做任何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也不再让自己只在夜里,只在床榻之上做谁的妻子。
错觉尽消,心意皆散后,如今沈晗霜已不愿再见祝隐洲,却不会因为见着了而迁怒于春叶。
只是今日舅舅宴请长安、洛阳两地商会中的人,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想与他们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以防皇室将来会寻机对明家下手。
这样的场合,任是祝隐洲的身份再尊贵,舅舅也不会请他这个太子过来。
更何况沈晗霜与祝隐洲和离后,家里人虽未当着她的面多说什么,但沈晗霜知道,无论是祖父、伯父他们,还是外祖母和舅舅,这些疼爱她的长辈们对祝隐洲的观感并不如以往那般好。
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再让她与他见面的。
祝隐洲不请自来是一回事,可若他以太子之身在一众宾客面前现身,舅舅今日精心安排的这场宴席恐怕就变味了。
沈晗霜打算去同舅舅说一声,无论如何也好先有个准备。
沈晗霜带着春叶,准备离开花田这边。
“此处倒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没走出多远,沈晗霜身后便传来了李荷月的声音。
正事要紧,沈晗霜无意与她多费口舌,正欲继续往前走,便听见了另一道柔婉大方的声音说:“的确很清静。”
是陈兰霜。
沈晗霜决定和离起便没再在意过陈兰霜的动向,倒是没想到她也来了洛阳,还和李荷月一起来了这处山庄。
看来今日祝隐洲莫名出现在此处,应也是因为陈兰霜了。
他那些回转细致的心思,本也只会用在陈兰霜身上。
左右都与她无关了。
沈晗霜脚步不停,带着春叶走远。
花田边的李荷月停在那把有人刚用过的躺椅旁,不经意看见沈晗霜的背影,蹙眉道:“那人似乎是沈晗霜?”
闻言,陈兰霜也看向沈晗霜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也算是旧相识。”
倒是许久不见了。
*
沈晗霜一路穿过凉亭、假山和回廊,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舅舅与客人们闲谈赏景的湖边。
沈晗霜在众宾客眼前出现时,即便她只是女眷,只是小辈,也无人会在面上表露出任何不该有的神色。
一是因为在场的都是体面人,能在生意场上打拼还吃得上肉的都是人精。
众人都知道明怀庭将沈晗霜这个外甥女视如己出,异常疼爱,便没人会轻慢了她。
二则因为,沈晗霜虽是个不过才十八岁的女子,但她的身家其实要比在场的很多人都还要厚些。
明家老夫人膝下只有明怀庭和沈晗霜的母亲两个孩子。当年她将家业一分为二,给了这一儿一女。
沈晗霜的父亲虽因辞官一事与沈相闹僵了,但沈相也在他离家后命人将三分之一的家产送来了洛阳。
后来沈晗霜的父母早逝,他们的那份家业便都由独女沈晗霜继承。
三年前沈晗霜出嫁时,沈相和明家老夫人又各为她置办了一份丰厚的嫁妆。除了那些摆上明面,装在箱子里运去王府,和离后又被沈晗霜带回沈家的东西以外,田产、铺面、银票等也全都不是小数目。
且沈晗霜的舅舅明怀庭也早已宣布过,待他开始颐养天年时,他手中的家业会等分成三份,给明述柏、明姝雪、沈晗霜三人。
只是沈晗霜宁愿每日多睡一会儿,对经商一事无甚兴趣,便将这些都托付给了舅舅和表哥,同明家的生意一道经营。
每一季的利润和账本,都会有人按时送来给她。沈晗霜也乐得做甩手掌柜。
任是再富贵的门户,女儿都是要嫁去别家的,从来没有同儿子一样继承家业的资格。
谁都觉得诧异,明家和沈家竟会待沈晗霜这个自幼失去双亲的姑娘如此好,不仅给了她无数的家业傍身,且两家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是以比起她和离与否,双亲在世与否,在场的商人们先看见的都是沈晗霜手中的那些产业以及与她交好能带来的益处。
沈晗霜甫一露面,便陆续有人找过来,态度友善地同她寒暄。
沈晗霜虽不习惯这种场面,却并非不擅长。她脸上一直带着得体的笑容,应对得当。
只是看见李荷月的哥哥,李家大公子带着那种似有若无的轻浮笑意走近时,厌屋及乌的沈晗霜就得违心维持体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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