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如何尽己所能地去争取,她都不会再对他动心。
“那便是我咎由自取。”祝隐洲的声音有些低哑,艰涩。
“若我做了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也仍然无法改变你的心意,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听祝隐洲说完这些,沈晗霜长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隐洲一眼也舍不得错过,一直凝视着她。
片刻之后,沈晗霜什么都没再对祝隐洲说,她回身走向马车,叫了断云的名字。
祝隐洲的手仍维持着将花束递出去的姿势。
见沈晗霜转身一步步离自己越来越远,祝隐洲的手缓缓垂下,神色黯淡地想——
她不相信他的话,也不想要他的花了。
断云听见太子妃叫自己,自然很快便现身了。
殿下很早之前便吩咐过,无论是何事,让他和收雨要听太子妃的安排。
但见殿下的花没能送出去,太子妃又正站在马车边,断云心里便忙道了声“不好”。
他肯定没胆子私自偷听殿下和太子妃说话,也不知两人之间聊了些什么,难道竟真应了他赶马车时的猜测——太子妃不愿意与殿下去树屋那边看看?
“太子妃……”
忽然想起之前太子妃不许他这样称呼她,断云顿了顿,连忙改口道:“沈姑娘是想回府吗?”
祝隐洲也觉得沈晗霜应是不愿再与自己去别的地方了。
但他并未听见沈晗霜的回答,却听她开口问断云:“你应随身带有一些好用的毒药?”
这问题来得实在有些突然,断云掩下心底的意外,如实应道:“对。”
“能给我一瓶吗?”
“沈姑娘要毒药是想……?”
瞥见不远处的太子殿下,断云心神一凛,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话,便只道:“沈姑娘想要哪种毒药?”
沈晗霜想了想,问:“立即见效,没有解药的那种,有吗?”
断云自然有这种毒药。虽然不知道沈姑娘为何会忽然想要毒药,他还是硬着头皮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言简意赅地提醒道:
“这种毒无色无味,没有解药,只需一滴便能杀人。而且服下这种毒之后,一息之间便会毒发,吐血而亡,即便有解药也来不及。”
沈晗霜接过瓷瓶,意有所指地说道:“幸好皇后当时用的不是这种毒。”
断云也知道皇后曾有意给明家老夫人下毒一事。他立即解释道:“沈姑娘放心,皇后手里绝没有这种毒。”
这是他们的人暗中研制的,除了十分必要的时候,轻易也不会用上。
至于必要的时候……大概会是断云被敌人生擒,又确认已经无法逃脱的时候,他会用这种毒药尽快了结自己,以免给殿下带来什么麻烦。
沈晗霜“嗯”了一声,转而拿着药瓶上了马车,掀开帷帘走了进去。
断云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像来时一样,这就赶着马车将太子妃送回明府去。
偏偏殿下此时竟沉默地站在原地,也不上前来拦一拦。
断云心里替殿下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见两位主子都没有吩咐他做什么,断云大着胆子杵在原地,想着好歹拖延片刻。
说不定殿下还有话想说,或者太子妃会改了主意,愿意去看看殿下亲自搭建的那间树屋。
没过多久,马车的帷帘忽然重新被人掀起。
垂首站在原地的断云瞥见太子妃的身影从马车内走出来,立即心里一喜。
难道他又猜对了,太子妃真的改了主意?
断云没敢抬头多看,但祝隐洲看见,沈晗霜出来时,右手正端着原本放在车内的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六个茶杯。
经过断云身前时,沈晗霜将方才他给的瓷瓶还了回去,温声道了句“多谢”。
断云接过瓷瓶时便倏地发现——就给出去这么一会儿,里面竟然已经空了!
断云猛地抬起头,看见托盘中那六个装了茶水的甜白釉茶杯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太子妃这是要做什么?!难道……
沈晗霜重新朝祝隐洲走去。
断云心底的某个猜测越冒越高,他已经顾不得别的了,紧紧地盯着太子妃的背影。
在祝隐洲面前停下时,沈晗霜语气如常道:“六中选一,若你选中了那杯干净的茶水,我随你去看你准备的东西。”
断云没想到自己心里的猜测竟又成了真!
他立时忍不住问道:“另外几杯不干净的茶水,是加了这瓷瓶里的毒药吗?”
沈晗霜颔了颔首。
“那若殿下选中加了毒药的茶水呢?”见太子妃来真的,断云又急又气。
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
“那便是注定。”
沈晗霜看着祝隐洲,继续道:“你也可以不选,只需一切到此为止。”
祝隐洲的目光一直安静地追随着沈晗霜的身影。
见她重新走近了自己,祝隐洲将方才没能送出去的花束重新递给沈晗霜,温声道:“若不想收,可以先帮我拿一下吗?我怕会弄脏了它们。”
沈晗霜心神微顿,用空着的左手接过花束。
“殿下!您不能选!”断云还是逾距喊出了口。
祝隐洲接过沈晗霜手中的托盘,淡声吩咐几乎要冲上来抢下这些茶水的断云:“若我没有选中干净的茶水,你将此事安在皇后身上。”
殿下终于开了口,可他说的话却让断云更加着急了。
殿下竟当真打算在这六杯茶水里选吗?这其中五杯都是毒茶,只需一口便会死,根本就来不及救!
皇后虽曾对那三名贵女和明老夫人下毒,但绝对不敢就这样对太子下毒。谁能想到,太子妃却敢用这样的毒药做赌约。
要将此事嫁祸给皇后不难,可……可断云身为太子近卫,难道就眼看着太子殿下这么去赌六中仅一的生机吗?
祝隐洲垂眸看了沈晗霜许久,眼底有浓重的不舍与眷恋,也有隐秘的亢奋与期待。
这六杯茶可以决定他的生死,但更重要的是,可以决定他与她是否还能有以后。
他不曾见过这样的沈晗霜。
而沈晗霜会有此时的模样,是因为他。
祝隐洲什么都没问,也没再多说,只随意选了一杯还带着余温的茶水,一饮而尽。
像是中秋那晚,他偷喝了沈晗霜的父母特意留给她和她心上人的醇酒时那样。
第64章 周一双更
祝隐洲饮尽杯中的茶水后仍然一直看着沈晗霜, 沈晗霜的目光不闪不避,安静地回望。
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来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断云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他紧握双拳, 很艰难才让自己克制着没有失控地冲上前去。
几息之后,见太子殿下并无任何异样, 断云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勉强放下心来。
他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拿性命赌一次赴约, 六中选一都能挑到那杯干净的茶水, 看来是天助殿下?
断云方才差点没把自己急死, 和他相比,殿下和太子妃也太稳得住了吧?
不对!
从太子妃问他有没有带毒药开始,方才的一切就都来得很突然,断云太在意殿下的安危, 顾不上别的。
但这会儿焦急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断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某些违和的地方——
以太子妃一贯的进退有度,温善宽容,她怎么会用六选一这种赌局来赌殿下的性命?
意识到了什么事情, 断云忽然有些啼笑皆非。
可若他是关心则乱,那殿下方才为何似乎也毫无怀疑?
断云不由得偷偷看向殿下。
看样子,殿下恐怕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断云猜测道。
见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反应,祝隐洲便也知道, 他选中的是那杯干净的茶水。
看来是上天垂怜, 六中择一,竟让他选中了能朝沈晗霜走近些的那一杯花茶。
何其有幸。
“你先下去, ”祝隐洲对不远处的断云说道, “今晚不必再跟着。”
断云垂首应下,倏忽间便消失无影。
垂眸看见沈晗霜正将那束花捧在怀中, 祝隐洲试探着问道:“现在……能收下它了吗?”
沈晗霜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我可以带你去那个地方了吗?”祝隐洲又问。
他一直记得,沈晗霜方才说,若他能选中那杯干净的茶水,她便愿意去看自己准备的东西。
“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要先坐马车去山下。”
闻言,沈晗霜颔了颔首,从祝隐洲手中接过还放着另外几杯茶水的托盘,往马车边走去。
祝隐洲立即跟着她往前走。
沈晗霜上了马车后,祝隐洲坐在车外,忽而眉眼低垂,不由自主低低地笑了笑,随即才驾着马车往城郊去。
层层叠叠的欢喜与满足在祝隐洲心底不断铺展开来,让他平日里冷淡的神色不由得愈发柔和,唇角也忍不住浮起散不去的笑意。
祝隐洲知道,从自己选中了那杯干净的茶水开始,他和沈晗霜之间便可以有除了公事以外的其他来往了。
沈晗霜并未就此答应重新接受他,嫁给他。
但祝隐洲明白,自己已经得她允许,可以继续朝她靠近了。
沈晗霜说不信他所说的以后,但从今日开始,他可以向她证明,他们不会重蹈覆辙。
六中仅一的可能,他没有选错,便该是上天注定,他能与她有新的以后。
可忽然想到了什么,原本一直在暗自觉得庆幸的祝隐洲倏地心神□□,巨大的空茫与惊诧攥住了他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唇角的笑意凝滞,他缓缓勒紧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
某个猜测在心中轻轻叩响,祝隐洲竟因为这个念头,忍不住眼眶微热,嗓间发堵。
他的呼吸不受控地乱了许多,祝隐洲勉强平息了片刻,才用仍克制不住微颤的手轻轻掀开了帷帘。
车内,沈晗霜正托着下巴,百无赖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致。
见祝隐洲停下马车,她问道:“是到了吗?”
但看周围,应还在城外的官道上,没到哪座山下。
祝隐洲沉默着看了她许久,只字不言,旋即径直重新从方才的红木托盘中端起一杯茶水饮尽。
放下茶杯后,他又端起了旁边的另一杯。
沈晗霜看着祝隐洲一连喝完了方才剩下的五杯冷茶,都没有阻拦。
但在他打算触碰一旁的甜白釉茶壶时,沈晗霜抬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够了。”她声音平静道。
祝隐洲的声音却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这六杯茶里,都没有毒。”
“你先倒出了这六杯茶水,再将毒药全都倒进了茶壶中,对吗?”
沈晗霜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你是当今太子,性命贵重。”
“是,我的确是太子。”祝隐洲并不否认她的话。
“若我真的死于中毒,一定会有人彻查此事。即便断云能及时将事情都嫁祸给皇后,父皇或许仍会查你,查明家和沈家。”
“为了自保,为了你的家人,你不会冒险拿我的性命来做赌。”
祝隐洲将沈晗霜可能会说的话都先说了,才声音喑哑地问:“可……只是因为这些吗?”
无论祝隐洲选哪一杯茶,他都不会死。
这也意味着,无论他选哪一杯茶,沈晗霜都会随他去看他亲手搭建起来的那间树屋。
他能选中那杯干净的茶水,根本不是上天垂怜。
是她。
只是出于对自己和家人的考量,出于对他身份的顾虑,所以沈晗霜才会准备六杯什么都没加的茶水来让他选吗?
有没有一丝可能,是因为沈晗霜愿意与他去看他为她准备的东西,不愿意看见他死?
有没有一丝可能,是因为……她舍不得?
沈晗霜不答反问道:“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
祝隐洲却摇了摇头,说不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唯恐一开口,便会打破自己心底那样美好的猜测与期待。
祝隐洲一向习惯追根究底,凡有不明之处总会弄清楚。可此时就在沈晗霜面前,他忍不住想要自欺一回。
或许只要他不将事情问透,他便能告诉自己,其实每一杯茶,都代表着她愿意。
祝隐洲从马车中退了出来,定了定起伏的心神,重新驾着马车朝那座远离人烟的高山赶去。
车内,看着被风微微掠起又重新落下的帷帘,沈晗霜也在回想方才让祝隐洲六中选一时的场景。
她不需要祝隐洲的性命,也不是想要让他真的拿命去赌什么,所以沈晗霜并未准备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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