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蒋怜的话,吴先生顿时要气晕过去,他指着蒋怜,手指头都在颤抖:“目无尊卑,无法无天,连你夫子的大名,你竟都敢如此堂而皇之说出来……”
“呦,不能说大名啊,”蒋怜又靠近吴先生,“那叫你的表字,献安,献安,你今天怎么样啊?”
“你、你!给吾住口!你竟敢当众对吾不敬,荔山书院容不下你了!顽劣之子,不可留也!”吴先生气得更强烈了。
而蒋怜这边却还笑眯眯地背手过来:“献安,你说什么,要退我学吗?好啊,你可得快点,否则啊,我可得把你们这荔山书院一群乖乖的文人雅士,给逼疯喽不是?”
“住口!休得在书院重地口出狂言,来人,把蒋怜待下去,继续让她在小林思过!”吴先生又开始喊人。
蒋怜每次见到要把她拉下去的壮汉都会躲,但这次她没有,眼看着壮汉过来要抓她,她还不紧不慢地朝吴先生的方向挪去:“献安啊,我看你脸都紫了,是不是最近天冷的缘故?其实我给你带了暖和的东西,保证你等会儿就不冷了。”
说着,蒋怜就想把一直背在手后的东西拿出来。
可她刚一想抽手,手却被人拉住了。
蒋怜一转头,就看见陆衡清锁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
“陆衡清你干什么呢,男女授受不清你松手!”蒋怜马上道。
“我知道,我与你之间隔着油纸,且放心。”陆衡清用油纸隔着蒋怜手腕,紧紧锁着她。
蒋怜生气了:“陆衡清,又是你多管闲事是不是,书院没教你上课期间没有先生同意不可以随意起身吗?”
“的确如此,但危急之刻除外。”
“现在哪儿有危急之刻?”
“你手上便是。”
“你!”盯着陆衡清那一张白皙又过分冷静的脸,蒋怜要炸了,“陆衡清,既然你要多管闲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她双手一撮,忽然间,手心里一股火苗窜了出来。
火苗窜出来的瞬间,陆衡清松了手,蒋怜手里的火折子也被扔上了天,然后落在了陆衡清身上。
他身上马上起了火焰。
“啊!子遥!你着火了!”这幕一出,在场所有的学生都急了。
“哎呀,子遥,你着火啦!”蒋怜声音本来就细,现在掐着更细的声音,故意学别人说话,然后又用更细的声音道,“来来来,让你亲如手足的同窗帮你灭火。”
说完,她忽然扛起角落里的水桶,直接一下,狠狠往陆衡清身上一泼。
陆衡清身上的火倒是灭了,但他整个人,都被春寒冰冷的水浸了个全湿。
“子遥!”方远梁马上冲了过去。
陈雪妩也赶了过来,她气得发抖,对着蒋怜道:“蒋怜,你就是故意的,你太过分了,这天还冷着,万一子遥出什么事怎么办?”
“啊,我只是帮他灭火啊,你不感谢我,还怪罪我?”蒋怜摇头晃脑。
“你!那个火折子本就在你手上,你故意让子遥着火的。”陈雪妩咬着唇又道。
蒋怜一脸无辜:“可火折子我是用来给先生取暖的啊,是他非抢着要。”
陈雪妩更着急了:“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这叫明辨是非。”
“你……”
“好了,”陆衡清擦着方远梁拿来的干柔布,又对陈雪妩道,“你不必为我劳神,我等会儿换件衣裳就可以了。”
“快带衡清下去换衣裳!”吴先生也着急道。
“可是……”陈雪妩一句可是还没说完,陆衡清就已经和方远梁出去了。
蒋怜看着陆衡清出去,满脸得意,甚至在陆衡清走出一段距离的瞬间,得意洋洋给他做了个鬼脸。
“蒋怜!不敬先生!扰乱课堂!欺负同窗!今日吾要狠狠罚你!”陆衡清走后,吴先生再也憋不住了,朝着蒋怜大吼。
……
虽是春至,但仍寒凉。
陆衡清也很奇怪,自己多年体质很好,很少生病,可偏偏被蒋怜这么一泼,却发了烧。
烧了一日后退烧,他便时常咳嗽流涕,颇不舒服。
于是荔山学院那也暂时没去,甚至荔山上自己的读书休憩的别院也再没住,搬回了山下京城家中。
陆家世代为官,如今陆家大老爷陆唤昇高居当朝相国公之位,姐姐入宫多年,皇后去世后,她便被封了后,执掌六宫,更为陆家带来了无上荣耀。
就此不谈,陆家便也风光,陆家大少爷陆与争如今官居二品,为景朝少有的强悍又有谋略的骁勇大将,常年四处征战,战功无数;二少爷陆银泽四处经商,遍及行业广泛,经营成功,收入颇丰;三少爷便是陆衡清,景朝最好的荔山学院读书,常年成绩优良,将来又必出人头地;四少爷陆望言年岁尚小,今年不过十二岁,还是闹腾的年纪,但从小聪慧活泼会说话,泼讨人喜爱。
陆老爷一生娶了四房妻妾,都是大家出身,知书达理,除了陆衡清的母亲陆家三夫人很早之前因意外溺水身亡,剩余三个夫人一生尽心尽力操持陆府,极其重视儿子们的礼教,对待他们颇为严苛,陆家四子如今三子都出类拔萃,离不开她们的严格管教和培养。
所以这次知道陆衡清抱病归来,还跟一个女子有关,就把这事问了个清清楚楚。
若是衡清欺辱书院小女子,她们是万万不能原谅的,不仅不能原谅,还要告诉老爷,老爷若是知道了,罚得更比她们严重。
但三个夫人来来回回调查,最后才难以置信地相信了事实,百年儒家清门,那荔山书院中,竟然出了个跋扈的市井小混混,还是个女子。
“衡清,就算那小女子不服管教,对你无礼,你可有半分逾越?”陆家大夫人先问了起来。
“万不可撒谎,照实说便可。”二夫人也道。
陆衡清点点头,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说了,又道:“儿子说的都是事实,当时课房在场的学生也可为我作证。”
听完之后,四夫人又点点头:“你的为人我清楚,自然是信你的,何况你说的已对自己有所贬损,吴先生那里,可把你说的可怜。”
“先生是想维护我。”陆衡清淡淡一句。
“好了,我们知道了,”大夫人又道,“此事的确麻烦,按荔山书院的规矩,若是想赶那蒋怜走,的确要她双亲千里迢迢赶来,这样,院试将近,你且先安心养病读书,书院的事我们陆家去交涉,既有此事发生,说明书院纪律也有不妥之处,等我们协商之后,若是将书院规矩修改,便会尽快把那蒋怜逐出去。”
“还有,在规矩未改之前,你仍然不能做出阁的事,规矩可以改,但不能逾,逾规不为君子之道,你实在觉得课房里她欺辱你厉害,告假回家读书便是。”
陆衡清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唉,也是要让衡清受委屈了,荔山书院百年不见一个如此怪奇跋扈的女子,遇上倒是衡清的不幸。”四夫人叹声气。
“左右没多久就要结业院试了,以那女子出身本就不该在荔山书院,之后结业,她便也不可能继续待在京城,就当一段孽缘,渡过就好了。”二夫人又道。
“市井野女罢了,且不必谈她了,”大夫人了结了这个话题,又道,“衡清,上次与你说的事,你可还记得?”
大夫人一说话,大家都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了。
的确,荔山书院的课业一结,就该院试,院试一完,按照惯例,就到了这些小子姑娘嫁娶的时候了。
其余人家里早早就张罗起这件事来了,陆家当然也不能落后。
但陆家如今在这个位置,若不去与公主攀驸马,那娶谁家的女儿都是下娶,而当今圣上的五位适龄公主均已嫁人,陆家倒也不必高看门楣,但挑选新妇之准则仍是非常严苛,陆家三个夫人为此头疼了许久,才终于选得心仪的准儿媳。
所以大夫人问的,自然是上回对陆衡清说的,让他想想她们为他挑选的婚事他答不答应。
三个夫人都盯着陆衡清等他回答,陆衡清一下冷白的皮肤窜上了红:“……一切都听从娘亲们安排。”
对这个回答,三个夫人非常满意,衡清是京城一众贵公子中出了名的遵教守礼,对女子一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心又扑在学业上,心中自然不会有太多牵挂之人。
不过他身边倒是有两位关系稍近的女郎,而且夫人们之前见过她们,一眼便知太常寺卿陈公家的小女陈雪妩对衡清有意,本还担心衡清会因她动摇,现在看来,的确使她们想多了。
衡清是个懂事的,他也的确配得上她们为她选的更好的女郎,那吏部尚书蒋公家的三小姐,蒋昀池。
说起来,蒋昀池的名号,也在京城颇为响亮,之前三公主请各官家女眷进宫对诗,蒋昀池诗作清爽,余韵流长,惊艳众人,又因样貌出众,举止端庄,很快成了名动京城的千金典范。
而在之前的皇家宴会上,蒋昀池又进宫弹了一曲《朝生曲》,令人动容,连精通乐理的柳国师都对其连连称赞,更别说,她在宴会上当场作的画,又被多少富贵子弟们争相夸奖。
三位夫人对这位蒋家三小姐印象深刻,也颇为欣赏,但也没有马上提亲,而是等了许久,才上门去,果然,虽然求娶那位三小姐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蒋尚书一个未应,直到陆家来,当即就表明了意愿。
对于京城各家的适龄女子来说,陆家当然是非常好的选择,蒋家也不例外,只是蒋尚书也不好直说马上答应,显得他们太弱了一头,便说要等蒋昀池也有此意,再做决断。
陆家三夫人虽然明白蒋家的意思,但心里竟然有隐隐担心,怕那蒋昀池真的不愿与陆家结亲,当然,事实是她们的确想多了,过了几天,陆家果然收到来信,蒋家同意结亲,而且那蒋昀池,还特意将自己的背影画像连着绣好的一只香囊也送了过来。
陆衡清将那香囊收在房中,它里面只有一股淡雅的桃花味,香囊上绣的桃花也甚是精密,一看便知是手巧之人才能做成的巧物。
何况他虽没见过蒋昀池的人,但单从那副画像背影上看,便也只她应当是个仪态端庄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的确就是他心中最想娶进门做妻子的那种人,配得上他的身份,气质也与整个陆府融洽,以后定能与家里的人相处融洽,且听说她琴棋书画还样样不差,到时若是成了亲,与她切磋一番,倒也是妙趣。
总之,陆衡清同三位陆夫人一样,很满意这位蒋家三小姐。
第3章 荔山书院(3)
陆衡清在家休息了几天,病好了,还是决定继续去书院读书。
春雨落了一场又一场,书院那条山路的花次第开了,黄的白的粉的红的,让人目不暇接,陆衡清赏着满山的春色,心情不由舒畅许多。
但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在课房里读书,更为享受。
因为这次不知怎的,课房安静得出奇。
陆衡清甚至都看到蒋怜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只低头看着书。
他没再多去关注,只拿出书来自己温习。
很快,他就沉浸在书本之中了。
知道一声响亮的“蒋怜!”,将他喊醒。
吴先生气得不来看管这间课房了,现在是刘先生代为看管。
此时,刘先生正拿着竹棍往蒋怜的案几上一敲,大喊道:“你看的什么书!站起来!”
蒋怜像个浑身被抽掉骨头的赖皮,不情不愿站起来。
“书院是学堂重地,是培养国之栋梁的神圣之地,你在此公然把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杂书带进来,是何意思?!”
“这怎么能是杂书呢?”蒋怜笑嘻嘻对刘先生道,“您没看见吗,上面写着人蛇情未了,这可是本讲人间男女情爱的佳作啊,读了这本书,就能知道感情是怎么一回事了,这还是杂书?这明明是生而为人最该读的佳作啊!”
“住口!满纸荒唐满嘴胡言,你还是个女儿家,怎如此不知羞耻!蒋怜,你给我出去!继续罚站!”听着蒋怜的话,刘先生都要脸红,也不知气得还是恼得蒋怜不知羞,总之大手一挥,又要让人把蒋怜拉出去。
“唉,别啊,我自己走。”蒋怜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抱起自己手里的书,便朝着门外走去。
“放下这等污秽之书!我只让你出去罚站,谁准你看这些了?!”刘先生气得要死,直接把书从蒋怜手里拽过去,又让人把蒋怜“请”出去了。
刘先生顺手把那本书放在一张空桌上,然后跟着蒋怜出去,又训斥了她一顿,让她继续罚站。
回来时,他忽然看到有人的目光不在自己的书本上,而是在空桌上蒋怜那本书上打转。
“你们谁若是看此种书籍,就让爹娘领回家去,荔山书院可不收你们这等败类。”刘先生又高声对所有学生道。
一瞬间,所有学生都缩了脖子,老实读书了。
刘先生拿起那本书,原本是想直接毁了的,但又看到此书有京城书坊的印记,才觉得这本书应该是蒋怜借的,好歹是商户自己的书,若是毁了总有不妥,纵然它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当物归原主。
可惜刘先生最近没空下山,他看了看课房里的学生,然后便把这书交给了他最放心的学生。
“衡清,这几日你找个时间,把这本书还给山下的书坊。”刘先生把那书放在了陆衡清的案几上。
陆衡清点头答应,连看也没看那书的封面,就把书收进了他的书箧里。
刘夫子还有事,嘱咐学生们自己温书,就先离开了。
学生们也知院试将近,自然不敢怠慢,整个课房安静极了,都是翻书的声音。
直到某一刻,一阵乐声传来。
这声音就在窗外,先起是动听的,而到了后面,调子却越来越……熟悉。
很多人不愿承认他们熟悉这调子,但这烟花柳巷的《杨梅小曲》,歌词隐晦宣淫,脏污不堪,他们再熟悉不过。
这是什么人,竟然在书院吹奏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很多人转头望去,才惊呼:“这个蒋怜疯了。”
原来,蒋怜就在他们课房的窗外站着,拿着一片小叶子,不断吹奏着这让人心神不宁的靡靡之音。
“少管闲事。”陆衡清代管课房纪律,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
顿时,很多人回过神来,不再去管外面,只把目光聚集在书本上。
但眼睛看着的是墨迹,心里却飞到了窗外。
这歌声太妖柔,让人无法静心。
蒋怜盯着课房里那些面带不安的学生们,一边吹奏一边笑。
一曲完毕,她趴到课房的窗台前,敲了敲红木窗框。
“陆衡清,把书还我,我就不吹了,怎么样?”蒋怜问窗边坐着的陆衡清。
陆衡清根本不接她的话,只专注在书本上。
“不回答是吧,那我再吹几首,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蒋怜说完,又捡起一片叶子,开始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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