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吟回到了宴会厅。
商从洲仍坐在位置上,周围的人都散了。就他形单影只地坐在那里,可她没从他的背影里读到任何孤独寂寥。
他低头看手机,时不时抬眸瞥一眼四周,似乎在等人,没等到要等的人,于是又低下头去。
他在等的人是她。
意识到这一点,书吟紧张的呼吸都短了半寸。
她按捺住浮涌至胸腔的激动,步调平稳地走向商从洲。
十几米远的距离。
她脑海里想的是,待会儿要怎么和他说话。
“嗨,学长。”
“学长,你好。”
还是。
“商从洲,你好。”
“你好,我是书吟。”
边走边琢磨,还不等她想好,眼前忽地一暗。
视野里,多了个人,站在她面前。
书吟眼睫轻颤,抬眸,跌入一双幽然含笑的眸子里。
他弯着一双桃花眼,如春风下江南般的清逸。
商从洲说:“沈以星让我送你回家。”
所有设想的对话都不适用。
到头来,她只剩下轻轻的一声“好”,当做附和。
他们算不上是朋友,自然没什么话题,回家的路上,车厢内只有车载音乐响起。
过来的时候,商从洲是坐前排的,加上有沈以星一直在和书吟说话,书吟并没有所谓的紧张感。
可现在不一样了。
商从洲就坐在她边上。
轿厢空间很大,空气里有清新好闻的佛手柑香。
轿厢又是封闭的,书吟的呼吸都有些逼仄,小心翼翼地吐着细气,僵硬绷直着身子,尽量不发出一丝动作,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车窗外。
雨还在下。
到她家附近的巷子口时,雨势大的好像要吞噬这座繁华城。
商从洲瞄了眼前方的巷子。
巷子路面略窄,年久失修的灯,光亮微乎其微。巷子里没什么人走动。
他几乎没有犹豫,问:“我送你回去吧。”
书吟正纠结着要不要和他借把伞,哪成想,他突然说出这么句话来。
书吟的大脑有点运转不过来:“你不是已经送我回家了吗?”
商从洲说:“下车,我再送你到家门口。”
书吟傻眼了。
前方的司机递来两把伞,商从洲接过来一把,递给书吟一把。
见书吟没动手,他眼梢挑起:“怎么了?”
书吟回过神:“没什么。”
她伸手,微光拂过,照亮她指尖颤抖的弧度,如同蝴蝶振翅,震荡着她内心的海。
他们一左一右地下车。
走过数千次的小巷,路灯长年累月踩着她孤单的身影。
今时今日,书吟看见自己脚下踩着的,是被雨淋碎的,商从洲的影子。
迎面吹来的风是冷的,裹挟着凉飕飕的冷雨。
书吟听见自己细小的声音,说:“其实你可以不用送我的。”
商从洲瞥过来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他无波无澜的语调,说:“我答应过沈以星,要送你平安到家。”
“你送到巷子口已经很好了。”
“离你家不还是有一段距离吗?”
“……可是,太麻烦你了。”她轻咬了咬唇。
“雨夜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书吟知晓,他做到这般不过是教养使然,换做别的女生,他也会这么做的。
可换做别的男人,绝对是把她送到巷子口便转身离去的。
他们不会设身处地地替书吟考虑,想着萧瑟的雨夜,阒寂无人的巷子,光线昏暗迷离,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极有可能遇到危险。他们不会抱有这样的想法。
即便有过这样的顾虑又如何呢?他们又没什么关系,把她送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把她送到家门口?
唯独商从洲这般的体贴入微。
雨声嘈杂,他们浸泡在同一片淅沥声中。
脚步声混着滴答声,辨不真切。
他腿长步子大,书吟步调并不快,竟能和他始终保持着并肩。
送到家门外。
书吟说:“我到了,今天,谢谢你。”
商从洲的语气如雨丝般淡冷:“举手之劳。”
继而,他转身离开。
书吟收了伞,拧开门后,又忍不住转身回望。
迷离昏黄的雨夜,雨水漫成帘幕,他撑伞走在雨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会离开,雨终将会停下,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但书吟知道。
她会反复地回想起这个雨天。
-
隔天竟真出了大太阳。
书吟心情很好。
身为同桌的沈以星心情却很不好。
上午大课间,沈以星出去了一趟。
半小时的大课间,直到上课铃响的时候,她才踩着点回来。
第三节 课恰好是班主任闫永华的课,免不了被一顿教育。
沈以星怏怏地回到位置上。
她鲜少这种状态,书吟想问她,又畏惧班主任。于是等到下课,她才问: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你大课间干什么去了?怎么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的?”
“我不是五一汇演有个合奏表演吗?那个弹钢琴的,他昨天打篮球把手给打骨折了。”沈以星翻了个白眼,“我都让他安分点了,结果他倒好,据说昨天为了那个暧昧了快一年都没追到手的女的,和文科实验班的男的在球场上比谁进球进的多。个没出息的,手打骨折就算了,球也没进几个。真丢人。”
沈以星气不打一处来:“我上哪儿找个会弹钢琴还和我有默契的人啊?”
沈以星这位朋友和她搭配演出过多次,二人的两位老师,正好是一对夫妻。他们时常一块儿上课,偶尔,老师还会让他俩合奏。
找个会弹钢琴的人不难,难的是找个和沈以星有默契的。
书吟替她发愁:“那怎么办?”
沈以星和她大眼瞪小眼:“我也不知道。”
受到这事影响,本就不热衷上课的沈以星,课时更开起了小差。
她拿着草稿本,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书吟记板书时,无意瞥了眼。
草稿本里,写的都是人名。
有的很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书吟记起来,是沈以星的发小。
蓦地。
沈以星惊呼了声:“对啊——”
恰好英语老师叫人回答问题,题目太难,一时间,班里鸦雀无声。
沈以星突然嚎了一声,引得所有人注目过来。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是看着她走了快一节课的神的,见她突然叫了出来,老师故作不懂,老神在在地笑着:“沈以星同学好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让我们有请沈以星同学回答一下。”
沈以星眨眨眼,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她低头,向书吟求助。
书吟连忙在纸上写下答案。
写答案时,书吟心里也没什么底。
沈以星照着念了一遍。
得到英语老师赞赏的目光:“很好,这道题书吟同学回答对了。”
沈以星没想到私底下这些小动作被老师看的清清楚楚,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书吟愣了下,随即,脸热得不行。
“坐下吧,沈以星,以后开小差的时候安静点。”英语老师语气温柔地说。
沈以星厚脸皮地应:“好嘞。”
几乎是她坐下的一瞬间,下课铃就响了。
沈以星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喜悦,兴高采烈地和书吟分享:“我知道找谁和我合奏了!”
书吟问:“谁?”
沈以星没说,而是拿起笔,要在草稿纸上写名字的时候,发现纸面密密麻麻,没有一处空地。
她左右张望,最后发现书吟的课本还有处空地。
她大大咧咧地,浑然不管书吟要不要在这儿记笔记,流畅快速地写下了那个名字。
一笔一划。
一个字,又一个字。
映入书吟的眼里。
商。
从。
洲。
书吟愣住。
她从未在她的书本里,草稿纸里,写下过他的名字。
最大胆的时候,也只敢在考试时要回收的草稿纸里,写过SCZ这三个英文字母。
好像……心事被人发现,她喉间酸涩,脸颊滚烫。
眨眼的动作放得很慢,却又不敢和沈以星对视。
她有些遮不住这双眼里的喜欢,与被发觉秘密的无所适从。
第13章 13
13.
“十六七岁的时候,最爱装。装漫不在意的一个对视,装云淡风轻的擦肩而过,装不为所动的对白。没有人知道,我会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你的背影,也没有人知道,光打在你脸上时,我有多心动。”
——《十六,十七》
-
沈以星是行动派。
中午吃完饭,她火速拉着书吟去高三楼。
难得午休放松时间,高三楼的廊道里,站着不少的学生。闲聊,晒太阳。
沈以星和书吟的出现,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当然,书吟知道,他们都在打量沈以星。
直到她们在高三一班门外停下,沈以星往里探头探脑。
冷不丁,二人的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
“沈以星?”
书吟下意识循声回望,距离约有两三米的地方,商从洲似是刚从洗手间出来,手里沾着潮湿的水珠。
他眼梢轻扬,嘴角衔着抹清淡的笑:“怎么跑这儿来了?”
书吟没动。
旁边的沈以星已然跑到商从洲面前。
“二哥。”
商从洲在家排老二,圈子里比他年纪小的,都跟着他那些弟弟妹妹们叫他一声二哥。
大部分时间,沈以星都是叫他“从洲哥”的,撒娇服软的时候,会叫一声“从洲哥哥”,而当她叫他“二哥”的时候,商从洲就意识到了。
这是有事求他帮忙了。
商从洲敛着眸:“什么事,直说。”
沈以星长驱直入:“五一汇演,我缺个钢琴搭子,你来呗。”
商从洲:“再过五十天我就要高考了,哪儿还有时间练琴?”
沈以星支支吾吾地:“也、也不需要你花很多时间的,你就把周日那两个小时打篮球的时间匀出来,陪我练会儿琴就行。”
她苦着脸哀求:“二哥,我要不是真找不到人也不会麻烦你一个高考生啊?我们班就这么一个节目,我要是找不到人,这个节目就黄了。”
“你什么时候班级荣誉感这么强了?”
“拜托,我一直都很有班级荣誉感的好不好?”沈以星仰着下巴,清高傲慢的姿态,莫名可爱,“虽然我成绩垫底,班里的人都不太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我们班里的同学,但我好歹是我们班的一份子!”
“……”
“……”
商从洲到底是好说话的主,要不然沈以星也不会提到他的时候,一脸信誓旦旦。
商从洲说:“周日来学校排练,就两个小时。”
“就这么说定了!”
沈以星低头,在口袋里掏什么,结果口袋里空空如也。
她复又往书吟的口袋里掏,掏出一颗水果糖,塞进商从洲的手里:“谢礼。”
商从洲目睹她霸道蛮横的抢夺行为,视线略过沈以星,对书吟说:“学妹,谢了。”
书吟被动地接纳过这个道谢,“……不客气。”
回去的路上,沈以星事情得到解决,喜不自胜。
同样欣喜的还有书吟,她站在沈以星身边,好似被感染,嘴角挂着很浅的一抹笑。
-
距离汇演还有一个礼拜。
周六晚,书吟伏案做物理试卷,卷子做完,她伸了个懒腰。
手机震动两声,她打开。
沈以星发来消息:【我哥说加一下你的微信,聊一下主持的事。】
沈以星:【我把你微信推给他了,你记得同意。】
书吟打了个“好”回复沈以星,正要退出聊天界面,手机屏幕画面陡然一转,是她妈妈给她打来的查岗电话。
新手机给书吟带来了便利,不懂的题可以上网查阅,不熟悉的英文单词再也不要翻阅厚厚的英文字典,手机输入便可轻巧得出答案。
然而新手机也让书吟深感疲倦。
妈妈三不五时地打电话过来,话题总是如出一辙的,不是查岗,就是苦口婆心地让她好好学习。
书吟脊背往后倒,头微仰,盯着天花板放空约有五秒。
她才接起电话,语气平平:“妈,我刚在做作业。”
一通电话打得书吟筋疲力尽,或许距离太远,母爱透过一只小小的手机,无法完美传达,所以让她倍感沉重,压力颇深。
电话打完,她起身洗澡。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站在原地想了会儿,还是不记得。
算了。
等到洗完澡,她才记起来,要通过陈知让的好友申请。
她拿起手机,看到通讯录那里多了个红色的“1”,于是连忙打开,点击通过。
陈知让的微信名很简单。
是他的名字拼音首字母。
czr。
头像是片白茫茫的雪,雪山岿然屹立。
如同他本人,清冷,疏离,难接近。
好友申请通过后,书吟发了个“你好”。
没过几秒,陈知让回了:【拉个群,你看群里的通知。】
非常客套的,冰冷冷的回答。
书吟说:【好。】
很快,书吟被拉进群里。
群里一共四个人,书吟逐一点过头像,发现是两男两女。
另一个女生必然是翁青鸾,至于那个男的,书吟不认得。
陈知让发了通知:【周日下午三点,来学校艺术楼二楼的203画室排练,你们有时间吗?】
三人均有时间。
排练时间就此定下。
退出群聊后,书吟思忖片刻,点开沈以星的头像。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她承认,她是动了私心的。可她找的理由冠冕堂皇,足够蒙混过关。
Re:【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学校和商从洲练琴?】
一闪一闪亮晶晶:【是呀,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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