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应了。
便利店在医院的门诊楼与住院部连接处的通道里。
里面备了几张桌子,方便顾客吃饭休息。
商从洲和书吟面对面坐着。
书吟拿了份三明治,她拆开包装,小小地咬了口,咀嚼得很慢。
商从洲在她对面,他吃着一碗茄汁牛肉蛋包饭,看样子,是真的没吃晚饭。
等到吃完饭,书吟才开口说话,“学长,你怎么来医院了?”
商从洲说:“家里人住院了,你呢?”
他脸上仍挂着笑,但神色淡了许多,像是清晨铺满霜露的路。
显然,他不想过多地谈及这个话题。
书吟说:“我家里人也住院了。”
商从洲忽然问:“有需要帮忙的吗?”
“……啊?不用。”书吟有些受宠若惊。
蓦地,短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对话。
商从洲掏出手机瞄了眼,按了挂断。
他说:“我要走了,你呢?”
书吟:“我也要回家了。”
商从洲说:“路上小心。”
商从洲还是将她送到了医院大门外,待她上车后,才离开。
书吟忍不住,将出租车的车窗玻璃降了下来。车停在斑马线外,等待绿灯亮起的三十秒时间里,书吟往外探头。
皎皎明月下,少年清瘦的背影被月色拉长。
他离她越来越远,可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清晰。
明天才是她的生日。
可她好像已经收到了,最想要的生日礼物了。
第17章 17
17.
“等到明天我就不喜欢你了, 每一个明天,近在眼前却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
——《十六,十七》
-
书吟去语文老师办公室拿卷子时, 无意间看见桌上的报纸,新闻头条便是华映容住院。她一目十行地扫过,报道里用轻描淡写的字眼描述华映容住院的原因。
下班回家的路上,华映容遇害受袭,目前已送去医院救治,治疗期间,被迫暂停工作。
书吟若有所思地揣摩着报纸上的字眼,联想昨晚见到商从洲时, 他一脸的讳莫如深。
她总觉得,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天她心不在焉,往日的乖乖女竟然也大着胆子, 在中午的自习课时间,掏出手机来了。
给同桌的沈以星吓坏了:“你怎么玩起手机来了?你不能被我带坏了吧?”
书吟说:“没有,我查个东西。”
沈以星还是震惊:“有什么东西, 非得在这种时候查的吗?你可从来没有在上学时间掏出手机来过的呀。”
非得这个时候查吗?
书吟也在心里问自己。
她脑海里不断地浮现昨晚商从洲送她上车后, 月色清辉落在他身上,照亮一地落寞。
“嗯。”书吟说, “反正没事干, 就查一下吧。”
作业都写完了。反正没什么事可干。
权当她闲得慌。
网络上有关华映容受伤的消息极少,搜到的,大多与书吟在报纸上看到的大同小异。
那年的主流娱乐社交媒体还是微博,沈以星热衷在微博上分享新购入的化妆品与护肤品, 她怕没人点赞留评,于是让书吟申请了个账号, 在她的微博底下充当小粉丝。
书吟想了想,打开微博,在搜索栏里输入“华映容”三个字。
她按了“实时”微博。
很快,有条微博进入她的眼底。
微博账号是个乱码。
微博内容则是:【据说华映容是被追求者刺伤的,男人追了她很久,被拒绝后因爱生恨,产生报复心理,捅了华映容好几刀。】
几十个字,书吟看得触目惊心。
书吟收起手机,看了眼身边的沈以星,谨慎地说:“其实我昨天在医院……碰到了商从洲。”
沈以星漫不经心地应:“是吗?你有和他打招呼吗?”
“……没有。”书吟否认。
“怎么不上去打招呼?”
“我看他挺忙的。”
“哦。”沈以星捧起手机,调出p图软件开始p图,显然不知晓华映容受伤的事。
下午放学时,书吟再打开微博,发现已经找不到刚才那位乱码的博主了。
不知道是博主自己清空的账号,还是不得已注销的账号。
其中缘由,只有本人知晓。
明天是周日,不上课。
书吟打算去医院陪床一晚,回家后,她洗了个澡,在家做了份晚饭,带着做好的晚饭,去了医院。
老人家住的病房是六人间,床帘隔绝人影,可隔挡不住声音。
边上有对中年夫妻,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医药费的事情,书吟解题的思路偶尔被他们激烈的声音打断,从陆续的片段里得知,男人没交医保,想着早点出院,女人则劝他多住几天留院观察看看情况。毕竟命比钱重要。
人怎么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呢?
生活靠的不是理想,不是爱,靠的是俗套的金钱。
奶奶见她总是被打断,于是温声道:“要不去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写题?”
书吟脑海里霎时浮现出昨晚的那家便利店。
她点了点头,离开前又叮嘱道:“奶奶,你要是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我能有什么事儿呢?”老人家笑起来,脸上的褶皱和鱼尾纹如水波荡漾,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斑驳惹眼,“其实你不用过来的,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挺照顾我的。”
书吟对此充耳不闻:“好了,我下去了,做完这套卷子我就上来陪您睡觉。”
她拿着卷子下楼。
晚上八点多的住院部,分外宁静。
便利店里没什么顾客,书吟进去后,拿了瓶水结账,便心安理得地在便利店里做卷子。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夜幕四合,她有些困了,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喉咙干渴,她伸手拿水。
过嗓的时候,她愣了愣,定睛一看手里拿着的,是一瓶乳酸菌饮品。
她左右张望,便利店里除了她,只剩一个昏昏欲睡的店员。
此时手机里显示着时间,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
她拿着衣服问店员:“你好,请问你有看到是谁把这瓶饮料放在我身上的吗?”
店员回忆了下,描述:“一个高高瘦瘦,长得挺帅的男生。”
书吟顿住,拿着饮品的手指用力得近乎泛白。
她抿了抿唇,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店员说:“刚走没多久。”
话音落下,书吟连忙跑出去。
连廊漫长,铺满白色的瓷砖。像是梦里看不见尽头的路。
商从洲的身影在连廊的尽头,昨天才见过,只一天的工夫,书吟却觉得他整个人清瘦许多。
书吟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叫他的冲动。
她眼睫低垂。
暗恋一个人的酸涩苦楚,在此刻好似通通消失不见了。喜欢上了一个很多人喜欢的人,是怎样的心酸难捱,书吟再清楚不过了。
对商从洲而言,或许这都算不上是关心。
但对书吟而言,足够捏断她心里微不足道的放弃他的念头。
他只需要对她一分好,就让她甘愿跌进喜欢他的苦海里,黯然神伤也好,动荡漂泊也罢,她只知道,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
隔天中午,书吟在住院部楼下再次碰见了商从洲。
正好有了昨晚的乳酸菌饮品作为借口,书吟打算过去和他打招呼。
刚迈出去的步子,在见到出现在他跟前的人时停下。
双腿像是被水泥牢牢定在地上。
商从洲显然是在等人的,他收起手机,朝面前的人招了招手。
一男一女。
男的是陈知让,女的是翁青鸾。
四周的冷气仿佛看得极低,冷的书吟仿若置身寒冷极地,全身僵硬。
他们三人一同离开。
书吟站着的路是去往住院部楼上的必经之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脑海里在想些什么,手脚也像是不属于自己的,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躲在了住院部的楼梯间了。
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
叫醒她的是手机来电声,奶奶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买个饭要这么久?
书吟这才记得自己下来是要给奶奶买饭的。
她含糊着敷衍:“买饭的人多,要排很久的队。”
因是周日,这理由也算是合理。
她深吸了口气,爬上一楼楼梯,还未到一楼的楼梯口,被站在楼道里的人堵住。
陈知让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淡漠又寡冷。
有隐隐的压迫感朝她袭来。
“怎么躲这里?”他问。
书吟注意到,他用的是“躲”。
她眼神有些微的慌乱:“……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陈知让给的回答稍显模糊:“在你没看到我的时候。”
书吟不知如何回应,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在这里?”
陈知让语气很淡,忽地问:“你奶奶在哪个病房?”
书吟更难以置信了。
陈知让轻抬下颚,语调自然地说:“去看看她。”
书吟的目光有些错愕,然而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对陈知让说“不”。死贰尓耳无旧义寺弃,分明他就大她一岁,可周身的气场无比强大。
过去的路上,书吟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我奶奶住院的?”
问完,她发现自己用的简直是废话。肯定是沈以星说的。
陈知让的回答应证了她的猜想:“沈以星说的,她原本打算今天来看你奶奶,但我妈要带她去上托福课,所以没来。”
停顿半晌,他侧眸,漆黑的瞳仁里什么都没有,瞥了书吟一眼。
“她叮嘱我来的时候,顺便看一下你奶奶。”
“顺便……”书吟咀嚼着这两个字,斟酌着问,“你是来医院找商从洲的吗?但我看他好像没生病。”
“他妈妈住院了,我过来看看她。”
“但我好像还看到了翁青鸾学姐。”
“她来取药,正好遇到的。”
“她生病了吗?”
“不清楚。”
陈知让突然停下脚步。
书吟顿感揣然:“怎么了?”
他投过来的眼神分外疏淡:“你不是有翁青鸾微信吗?不妨自己去问翁青鸾。我和她并没有很熟。”
“……哦。”书吟抿了抿唇。
走到半路,书吟停了下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学长,我忘了我下来是来给奶奶买午饭的。要不你下次再来看我奶奶吧?我还得先去楼下食堂买饭,挺麻烦的。”
倘若面前的人是商从洲,听完书吟的话,他一定会温和从容地说,没关系,我陪你去买饭。
但以陈知让的性子,恐怕做不到如此的体贴。
果不其然,陈知让皱了下眉,说:“那行,下次再来。”
“下次”、“以后”这样的词,贯用作客套的敷衍。
下次和以后永远不会有真正到来的那一天。
书吟也没想过陈知让会再来,他们本就没什么关系。
陈知让过来看望她奶奶,不过是因为答应了沈以星,他性子虽冷淡难相处,但在亲妹妹面前,是个事事有回应的好哥哥。
他浑身上下所有的温柔,大概都给了沈以星。
二人分道扬镳。
陈知让搭乘上行的电梯,去看望商从洲的妈妈。
书吟去往医院食堂买饭。
一语成谶,食堂买饭队伍排成长龙。
书吟十一点下楼的,十二点才拿着盒饭到病房。
书吟面带歉意:“奶奶,您是不是饿坏了?”
书老太太指着桌上的水果,都是书吟带来的,“吃了点水果,没有很饿。”
吃过午饭,老太太看着电视打发时间,书吟陪她一同看电视,眼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
商从洲和翁青鸾相视一笑。
她胸口闷的喘不上气来。
于是她起身,下楼溜达去。
住院部后面有个小花园,书吟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踱着步。走到一半,她又转身,去连廊的便利店买了瓶乳酸菌饮料。
是昨晚商从洲给她买过的同款。
她握在手心里,没有打开,炎热的初夏,饮料瓶子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湿了她手心。
她回到小花园,找了个石凳坐下,刚拧开瓶子时,兀的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空气里飘荡起一阵难闻的烟味。
书吟眉头皱起,她望向烟吹来的地方。
隔着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始作俑者的脸被雾化了几分,藏在其中的眉眼俊朗出色,书吟一眼辨认出来。
是商从洲。
他点了根烟,猩红的火苗燃烧着,烟雾弥漫,似乎浸红了他的眼。
他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烟,没抽,也许是压根不会抽,毕竟他拿烟的姿势,不像是会抽烟的人。他就这么盯着眼前的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前来花园散步,商从洲猛地惊醒,连忙把烟给掐了,随即把整包烟,连同打火机,都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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