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地抓紧陆妤的衣摆后,石化的贺牧昱才感觉自己重新恢复了呼吸,整个人的重心也从夹紧绷直的双腿变为了拽紧衣摆的双手。
但他始终和陆妤的后背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并不敢把自己脏脏的脑袋依靠上去。
就这样平稳地飞行了一段路,双手滚烫的热度仿佛要把衣服融化了一般,贺牧昱还没有平复好自己的心跳声,灵鹤已经一个俯冲从天而降,“咻”得落了地。
毫无防备的贺牧昱因为这个惯性猝不及防地撞到了陆妤的背上。双唇隔着衣物贴在了柔软的后背,整个鼻息皆是丹药的清香味。
仅仅一瞬不到,绯色的温度飞快地染红了白白净净的脸颊,感觉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又要不受控制地冒出,贺牧昱就像被烫到了似的立刻弹开,腾地从灵鹤背上跳了下来。
整个人就像是煮熟的虾米红成了一片,慌慌张张地解释:“抱歉陆师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隔着保暖的厚棉袄,陆妤压根不知道贺牧昱亲到了自己,只以为他是因为撞到了自己才道歉。
“是禾禾下降太匆忙了……一直是我一个人乘坐它,所以它还不适应双人降落的速度……”
禾禾委屈地抖了抖翅膀,欲要载着主人离开,陆妤却在察觉到周围的目光后示意它稍等片刻。
其实并非所有人对贺牧昱半妖的身份抱着很大的恶意,大多数是旁观者。
在陆妤出手相助的几起宗门欺凌事件中,为了更好地展示自己的权威和尊严,为了更加起劲地羞辱对方,施暴者经常会挑选弱小的对象当众进行霸凌,而旁观者的冷漠和起哄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会让施暴者更加亢奋。
另一点就是系统曾跟她说的从众效应——个人的观念和判断力,很容易受到了群体的影响。当有小分队带头排挤一个人时,周围的人也会盲目地从众一起孤立这个人。
在将贺牧昱定义为异类后,他们或许是不想惹是生非,又或许是担心自己不孤立排挤贺牧昱,自己反倒成了异类,会被其他人孤立。所以他们或是冷漠地旁观,或是看好戏地起哄。
如今带头孤立贺牧昱的钱启文三人已经关了禁闭,众人望着贺牧昱的目光就变得有些许不同。陆妤知道,自己想要完全打破众人的偏见必须在这里再添一把火,率先在众人面前展现对贺牧昱的不偏见和友好,这样才会形成新的从众效应。而贺牧昱也需要改变自己,真正地敞开心扉交友,才能改变自己此刻的处境。
“贺师弟,临走前,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贺师弟因为半妖的身份遭受欺凌,让你不憎恨自己的血脉是不可能的。就是,希望贺师弟不要觉得自卑,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是个杂种,觉得耳朵和尾巴露出来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血脉是天生的,是无法改变的,并非贺师弟的错,错的是这个不包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世界。”
自出生就被当作怪物,心中难免低郁和愤恨。贺牧昱一直无法敞开心扉,至死都没有结交一位朋友,除了外界的排挤,还有他本身对自己的自卑感和消极的情绪,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希望她此刻的一番话能稍稍化解一点贺牧昱心里的苦痛……
这一刻,陆妤不由地学着长辈的动作,轻轻地伸手落到他的头上。
见贺牧昱没有躲藏,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就像抚摸一只小猫。
“我相信,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有着他特殊的含义。没有谁的出生是没有意义,命运也并非一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决定,所以不要否定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贺师弟身上也一定有着让他人惊艳的闪光点。至少对我来说……我很喜欢毛茸茸……毛茸茸真的很可爱……”
手掌温柔地落在头上,轻轻抚摸着,衣袖间药香的浮动让贺牧昱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怔愣。
在他是妖身时,陆妤就很喜欢摸他的脑袋,这种动作透着温柔和喜爱,贺牧昱并不讨厌,相反他很喜欢陆妤摸他的脑袋,梳理着他的毛发,让他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
然而此刻却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不急不缓,却一字一句仿若重如千金,温柔中莫名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希望贺师弟不要轻言放弃,不断付出不断努力,一定会迎来收获的一日。”
贺牧昱的胸口被这些话焐得暖融。
出生即是原罪,他若不是天生不祥的杂种,是否有可能拥有疼爱他的家人长辈?
但因为半妖,他自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得不到温暖。他的外公总是用一种厌恶的眼神咒骂他,他是不该存在的杂种,他的出生只会带来厄运。
这是第一次,有人认为他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他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柔软情绪一层裹着一层泛上心脏,心口跟着怦怦地跳了起来,贺牧昱抬头看向陆妤,就见她朝自己灿烂地弯了弯眼睛:“所以别总是低着脑袋,挺起胸膛,用实力让别人闭嘴。”
清湛的黑眸里点染开温柔的笑意,她笑得阳光又灿烂,露出脸颊上两个甜甜的梨涡,像极了春天明媚的小太阳,贺牧昱眼眉轻弯,不由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对啊,就要笑,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呀~”
见贺牧昱又慌张地收起笑容,陆妤禁不住双手齐上,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贺牧昱的脸颊肉,调皮地展颜道:“笑一笑十年少,你每天苦大仇深地皱着眉,看上去老十岁呢!”
【宿主,你刚才干嘛去摸贺牧昱的脑袋,还捏他的脸……】快要在意识海里急炸了的系统泪声控诉,【他是大反派!宿主你这是在老虎头上拔毛的行为!】
【摸摸头是想安慰他,他一直紧绷着神色,想让他放松一点。你看他笑起来多好看,却一直苦大仇深得板着一张脸。】
【那你也不能摸他头……他那么厌恶自己的妖身,你还在他面前提自己很喜欢毛茸茸,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他伤口上撒盐!好感度肯定全部掉光了!】
【一直自厌自卑根本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如果自己也不喜欢自己,还会有谁喜欢他。我这是为了解开他心中的死结,让他不要觉得自己是异类而痛苦着。】
【而且,他是小熊猫时不知道被我摸了多少次脑袋,若真的讨厌早就拒绝了,昨晚还偷偷过来求摸摸头呢。】陆妤歪头分析道,【他可能喜欢被我摸摸头!他从小没有享受过亲情,可能这个动作让他感受到了长辈般的爱护与关心。】
【啧……你不是要和他交朋友送温暖吗,怎么是给他体验长辈的温暖……宿主你是不是忘了,你才十四岁,你还小他两岁呢,你这种摸头的动作怎么可能让他感受长辈般的爱护与关心。若不是坐在白鹤上你摸得到他的头吗?】
【怎么摸不到了,他也没比我高多少,我可是会长高的……啊糟了,走得太匆忙,忘记跟他说成为朋友了……联系方式也忘记加了!】陆妤懊恼地敲了敲脑袋,但现在往回飞已经来不及了,贺牧昱被她耽搁太长时间了。
【……】
【等中午再来找他!】
【大可不必那么积极……】
望着乘坐白鹤招摇离去的陆妤,贺牧昱收起思绪,原本噙着笑意的面容重新恢复冷漠,他眸光黑沉,与刚才在陆妤面前乖顺的模样判若两人。
“还有一个多时辰要午时了才来,认识了陆师姐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吗?”
“陆师姐怎么让这种人坐她的灵鹤……还亲自送他过来……”
“陆师姐是看他可怜才帮他的,他不会真以为自己入了陆师姐的眼吧。陆师姐人美心善、乐于助人,帮了那么多弟子,恐怕过几天就把他忘了。”
贺牧昱令钱启文三人被戒律堂惩处的事一早在外门风风火火地传开了,此刻见贺牧昱竟然和陆妤共同乘坐着坐骑到达丹堂,亲密的举动让很多外门弟子心里不平衡了起来。
大部分选择来丹堂工作的外门弟子就是为了认识漂亮的内门女弟子,谁曾想到贺牧昱一个杂种竟是能被亲传弟子陆妤另眼相看,于是三五成群地嚼着舌根。
不过也有一些往日对贺牧昱被霸凌的事视而不见的旁观者因为今日陆妤亲近贺牧昱的举动,对排挤贺牧昱的行为产生了动摇,有几个墙头草更是见风使舵地对贺牧昱善意了起来,想要以此接近到陆妤。
“贺师弟,你今早怎么和陆师姐一起来的呀~”
“贺师弟,你今天是第一次来丹堂工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记得帮我在陆师姐面前美言几句……”
“贺师弟,自你来外门的这几个月,我从未欺负过你,也不知你被钱师弟欺负。你受到欺凌之事,怎么不和我说呢……”
“都是同门师兄弟,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师兄罩着你!”
周围那些恶言恶语,让已经习惯的贺牧昱内心毫无波澜,只把他们当耳旁风,反而那些见满口谎言、风使舵突然示好的墙头草更让他不适。
之前一个个恨不得绕着他走,如今却你一句我一句称兄道弟,若非今日陆妤送他到丹堂,他们会那么快变脸说出这些虚伪的谎话吗?
在一一婉拒他们的帮助后,有一道异常刺耳的声音落在了他的耳里。
“呵,什么乐于助人。半妖之体是做炉鼎的最佳人选,贺牧昱又是纯度高的五灵根,说不准就是想养个炉鼎采阳补阴,以此增强自身修为呢。毕竟她身体那么差,不吸收点阳气怎么康复?”
出声讥讽的是一名火工弟子程昱。他是和陆妤同期入门考核的弟子,是火木土三灵根。三灵根的弟子在入门考核后有机会直接进入内门,然而偏偏伪灵根的陆妤霸占掉了玉渺峰一个内门弟子的名额。
内门弟子的名额极其珍贵,待遇和资源简直是天差地别,甚至享受着同辈无数欣羡的目光。谁想输在起跑线上呢!
因此,觉得是陆妤这个关系户才导致自己无缘内门,至今两年仍是外门弟子,程昱对陆妤怀恨在心,但碍于对方是峰主之女才忍气吞声至今,此时见众人谈论起陆妤和那个半妖,今年又没有升为内门弟子的程昱越想越不甘心,便抓住了这个机会,撒谎不打草稿地摸黑着陆妤的清誉。
“胡说,陆师姐不是这样的人!”
“呵,你们这些晚进门的所以不知道。”程昱面露鄙夷,带着怨气随口编排道,“你们都被陆妤温柔正直的外表给骗了!她是靠着峰主之女,作弊登顶问心路第一,否则以她四灵根的实力,怎么可能是问心路第一!她若真的单纯善良,就根本不可能作弊,还厚脸皮地霸占掉一个内门弟子的名额。作弊的弟子一经发现全部退宗处理,而她的事情都被她的峰主爹全部压了下来,玉渺峰的虞师兄更是警告我不许胡言,否则要将我退宗。”
玉渺峰的虞师兄的确找他谈过一次话,警告他再散播陆妤作弊的谣言就交由执法堂处理。程昱假话中掺杂了一两句真话,摇头晃脑地感慨道:“真是命好,投胎成为了修二代,什么都不需要努力,就轻轻松松地获得了我们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反而因为我质疑她作弊,被各种敲打,至今都不让我升为内门弟子。”
外门弟子大多都是贫寒出身,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今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所以程昱的话语轻轻松松地动摇了众人对陆妤这个修二代的印象,以为真的是陆妤在背后搞鬼才导致程昱这个已经炼气四层的三灵根至今没有升为内门弟子。
就当程昱更加肆意地摸黑时,他忽的感受到一道目光冷飕飕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瞧见是贺牧昱这个半妖目光沉冷地看着自己,幽邃的眸中凛若冰霜,让程昱心里下意识咯噔了一下,总觉得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隐藏的杀意。
随即,他懊恼着自己竟被贺牧昱的目光唬住。
不过是个五灵根的废物,能拿自己怎么样?他一拳就能将他揍飞!
程昱攥紧拳头,气势汹汹地回瞪了过去:“看什么看!半妖之体是做炉鼎的最佳人选,我难道说错了吗?你就确定陆妤接近你没有别的目的?”
“玄天宗的入门考核有录影石全程记录,掌门全程监督,你是在当众质疑玄天宗的公平公正吗?”
没想到贺牧昱竟当众出声维护陆妤,程昱冷笑道:“峰主在录影石动动手脚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众多弟子参与比赛,掌门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观察到。说不准就抄了哪条近路呢。”
“我也参与的是同期考核,据我说知,陆师姐自开始到登顶皆是第一名,在遥遥领先的情况下,掌门会观察不到陆师姐吗?众目睽睽的情况,还有机会抄近路吗?”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众反驳,程昱气急败坏道:“你这个最后一名懂什么!”
“我至少懂得,身为师弟不该编排师姐,在背后诋毁师姐。”
“哈……”程昱大笑了起来,“你这么为陆妤说话,是已经跟她双修了吗?还是她许诺让你成为内门弟子?”
他用果然如此的目光上上下下瞥着贺牧昱,又猥琐地打趣道:“陆妤是毛绒控,你毛茸茸的妖身的确挺对她胃口的。”
他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气流突然迎面而来,程昱眼眸一缩立刻仓皇地倒退数步,下意识提剑相挡,就见一个紧握的拳头在他面前停住。
眼前的少年目光阴恻恻地望着自己,程昱骤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持剑指向贺牧昱,恼怒道:“贺牧昱你什么意思,是要和我决斗吗!宗规规定,弟子间是不许私斗的,弟子间的切磋只能在擂台上进行。你要和我上擂台切磋吗!”
贺牧昱是靠着狂做任务,凭着高贡献点在杂役弟子中总排名第七,在今年七月晋升为外门弟子,前不久才刚刚突破炼气两层,但三灵根的程昱已经突破炼气四层。炼气四层已经开始学习一些基本的五行法术,基本吊打炼气三层,更别提刚刚才炼气两层的贺牧昱,肯定是碾压取胜。
程昱虽然脾气暴躁,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刚刚被贺牧昱挑拨直接拔剑反击,就变成了违反宗规,反而会遭到严厉责罚,但若是挑拨贺牧昱上擂台,自己想怎么虐他就能怎么虐他!
宗规禁止弟子同门相残,但却没有禁止同门弟子切磋。在切磋当中,难免刀剑无眼,所以不小心断了他的手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贺牧昱顿了顿,道,“我尚有任务未完成,待炼丹房清扫完后,午时擂台见。”
果然,贺牧昱是个傻子。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程昱得逞地冷笑道:“一言为定。
待午时临近,算着贺牧昱应该已经完成了任务,陆妤驾着灵鹤来到了丹堂。在逛了一圈没有找到贺牧昱后,她听到一群外门弟子接头接耳道:“听说了吗?贺牧昱和程昱刚刚吵起来了,也差点打了起来……现在一同前往了擂台要切磋……”
“什么切磋,明明就是单方面的吊打……程师兄刚刚放话了,不打断贺牧昱一条腿不罢休……”
“贺牧昱也真是的,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才刚突破炼气两层竟敢挑衅炼气四层的程师兄……程师兄可是三灵根,哪是他这个半妖废柴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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