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责怪她,“下次别这么冒失了。”
陶梓晴委委屈屈地点头。
于是老师决定,让陶梓晴在论坛上公开向陈奇道歉,并且学校官方发贴澄清陈奇的情况。这个事情就这样结束吧,毕竟闹大了谁都不好看,对学校名誉也是损失。于是对陈奇说“那就这样吧,你可以先回去了。”
陈奇说请老师再看一看她诋毁乔念的。
老师对陈奇严厉地批评:“你也是个男子汉,大度一些,非要跟个女孩子计较吗?”
陈奇说:“老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运气好、有人替我把十几年前的证据翻出来,我的名誉和职业生涯全毁在她手里了。”
老师不屑,“你失去的只是名誉和职业生涯!你当不成专业运动员还可以干别的工作。可你们骗走的却是她的人格和尊严!”
陈奇问,“她没人格了?还是没尊严了?”
老师只好对这个‘心胸狭窄’的男同学谆谆教诲:“我们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其中很重要一条就是仁。宽以待人、不念旧恶、以德报怨,才能展现我们的大国风范。就算你是体育生,没什么文化,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也不懂吗?”
陈奇说:“老师你这一番话为什么不对她说?为什么不让她以德报怨、不念旧恶?这两条守则是专门给老实人预备的么?”
老师彻底怒了,“你还想不想毕业了?”
因为把陈奇与舅舅舅母一家的关系捋清了,并不存在网上那种违背社会道德价值观的事情,学校自然就撤销了对陈奇的处罚。他仍然被列在了下个月的全运会名单上。
乔念很久没有见到陈奇,她想他一定是在忙于训练,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全运会,快入夏了,她也要着手准备研究生毕业的事情。
在一个有些阴郁的、周五的傍晚,要回家度周末的高莉从校门口打电话来说她耳机忘带了。
乔念刚好要去图书馆,顺路拐了个弯到校门口给她送了过去。有些意外地,她竟然在门口看到了正在等车的钟律师。
“这么巧?是又有案件么?”乔念寒暄。
不料对方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他刚从陈奇那里出来。
因为之前乔念就把他的当事人换成了陈奇,那么依照他们的工作程序,他就有责任对这个案子跟踪到结束。
学校的处理结果——让陶梓晴在论坛上道歉和学校发一个声明,根本就没解决陈奇的问题。
陶梓晴发的道歉贴只有两句话“我不该未经本人同意就上传该同学视频并对他进行评论。在此郑重道歉。”
学校的声明也是隔靴搔痒,一套官腔你甚至都没有读下去的欲望。
钟律师陪同陈奇去报了案,并准备提交诉讼。
那条包含了侵权视频的、污蔑陈奇的贴子,其点击、浏览量已经超过5000次,根据国家法律,已经属于“情节严重”的违法犯罪了。
既然学校没有令人满意的处理方案,那只能他们自己来找。
不料过了一段时间,陈奇居然对他说:“不告了。就这样吧。”
钟律师非常不解,他说:“你不要怕麻烦,这次你不把名誉澄清,影响的是你今后一生的职业前途。”
后来陈奇告诉他:“你别告诉乔念,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个陶梓晴找过陈奇。
她说:“你大可以去告我,我不好过,乔念也别想好过。她冒用你的名字写信骗我,是不是也犯了伪造罪了?哦,她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你说她还能拿到学位证吗?”
乔念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大概两辈子从没这样后悔过。她都干了些什么?她不是顶厉害的人,办不出、也想不通别人打她一拳、她就要杀人全家的跋扈事。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那封信能引来这样疯狂的报复行为。
想要惩罚她骗她的错,其实是有很多正常的、合法的途径的。真的不用这样。
她第一次打电话约陈奇出来,吃晚饭。
陈奇从楼上奔下来,生怕她跑了似的;一步三级台阶,站到她面前的时候眼睛亮到人心底。他握着她的肩膀,说:“乔念,我这几天有点忙。你别生气。”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抱歉地补充了一句,“因为快开全运会了,所以每天都训练。”
乔念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忙着报案、去法院,然后被人拿捏了。根本不敢再为自己讨什么公道。
这一次她没有挣他,只是伸手抚上他额角。锋利的少年,因为不知道好好走路,总是用跑的、用奔的,额角渗了汗。他这人爱出汗,从小就爱出汗。然后又喜运动,头上不湿的时候很少。
乔念说,“陈奇,饿了吧,你想吃什么?我请你,什么都行。”
陈奇意外地挑高了眉。这感觉就像一个苛责吝啬的老板忽然有一天主动找到你,死乞白赖要给你加工资。
他怀揣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悸动,想了很久要吃什么。因为是站在体育生宿舍楼下,身旁已经走过了六、七波他认识的人来打招呼,“陈奇,你女朋友啊”,乔念竟然不否认!她只是脸上微微一红,然后竟然低了头!
最后,陈奇终于想到了要吃什么!
他俯下脸,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后两个字叠音。
然后,他的耳朵红了。她的也红了。
他说完,乖乖站在她面前。裹着嘴的时候,就像一个等着幼儿园阿姨发糖的小男孩。目光灼灼,等着她大发慈悲。
乔念被他瞅得难堪至极,揪着他那已经很红的耳朵,恨恨地说:“你还是吃食堂吧。”
“不,”陈奇挣扎着哀求,“可以再选一次吗?这次真的好好选。”
“你没机会了。”
乔念去派出所自首了。
陶梓晴被叫到派出所协助调查的时候,简直都要惊掉下巴。
一位四十来岁的女民警接过她带来的那封信,【论坛上咱俩被嗑CP了。周五晚8:30古月堂前等你。陈奇。】
她问陶梓晴,“你收到这封信之后,有没有人威胁、强迫、利诱你?”
陶梓晴说“没有,我那时候都没见过她。”
“那你到了现场发现不对,要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人阻拦你、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或者伤害、谩骂你也算。”
“没有,陈奇很快就自己走了。”
“你被骗去你们学校的小树林,有没有造成你的经济损失和身体伤害?车票损失、误工费也算,你都可以提出索赔。”
陶梓晴沉默了,古月堂离她宿舍只有三百米,她连车费都没有花。
她继续问陶梓晴,“现在这个同学来自首,因为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或者损害,根据条例我们只能对她进行批评教育等处罚。作为受损失方,你有什么诉求吗?比如书面或公开道歉,你都可以提出来。”
陶梓晴说:“她侮辱了我的人格,算不算伤害?”
女民警说:“你不是说她只给你写了这封信,没有其它接触吗?”
“就是这封信。骗我说陈奇喜欢我,想跟我谈恋爱,结果根本没有这回事。侮辱了我的人格。”
女民警又把信拿起来读了一遍,“论坛上咱俩被嗑CP了。周五晚8:30古月堂前等你。陈奇。”
女民警再望向陶梓晴的眼神就比较复杂了。
最后,她对乔念进行了批评教育、同时让她对陶梓晴进行了书面道歉。因为陶梓晴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就放弃了公开道歉的程序。并且建议陶梓晴,如果她需要精神损失赔偿,可以去法院提起诉讼。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陶梓晴很警惕地望着乔念,问她:“你到底想干嘛?”
乔念说:“我犯的错,我承担一切后果。”
第二天,乔念依旧跟实验室请了假,在地图上定位了前兴区人民法院,拿着身份证出发了。
“我曾经假冒别人姓名写过信,应该是侵犯了别人的姓名权。你们看还侵犯了别人什么权力,我都愿意承担责任。”
然后她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给受理的工作人员讲了一遍。
当陶梓晴再一次被传到法院的时候,她都快崩溃了。“我都不追究了,你究竟想干嘛?”
最后经法院调节,乔念赔付了陶梓晴的精神损失费,谈到公开道歉,工作人员征求陶梓晴意见。
“已经够丢脸了,就不用让别人知道了好吗?”陶梓晴不耐烦地说。
乔念冷冷道,“接受别人道歉而已,这有什么丢脸的?与诬陷别人‘忘恩负义’、‘不孝’、‘猪狗不如’还有造谣别人‘通过违法途径才被特招进Q大’、‘跟未成年人发生关系’,硬要把人家的职业生涯毁于一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陶梓晴在这一刻才想明白她要做什么。不顾法院里众多工作人员在场,她歇斯底里地指着乔念喊骂:“如果不是你逼我,我就不会这么做。全是你们逼的!”
“我做错事,我愿意负责。我甚至第一次跟你道歉时就说了,你有怨恨随时来找我。无论是到派出所报案、还是到法院告我,采用这种正常合法的手段,我都接受、没怨言。但你不能用造陈奇的谣、毁陈奇的名誉、污蔑我没做过的事、这种违法手段来报复。你不要说你做的错事是我逼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在之后,陈奇委托钟律师报了案。起诉陶梓晴利用网络对他进行造谣诽谤。另案开庭。
钟律师问乔念,“她发的那个映射污蔑你的贴子,也违法了。你要不要告?”
乔念说:“我要毕业了太多工作要做,不想弄这些无聊的事了。你把陈奇的名誉维护好就行了。”
那一天从法院出来的时候下了雨。钟律师拿着一笔不菲的律师费、和一个令人满意的诉讼结果,打了车先走了,去赶飞机。这个案子终于可以了结了。
剩下陈奇和乔念两个人站在法院旁边一家小吃店的屋檐底下避雨。
雨下得很大,根本不像一时半会能停的样子,陈奇说:“我去街对面买把伞。”说着就要跑,却被乔念一下拉住。
她看了他很久,然后忽然很郑重地说:“陈奇,你也去告我吧。”
陈奇愣住了。他摸了摸她额头,“你打官司打上瘾了?”
“那个寒假,其实在你们同学聚会之前,虞若晗就找过我,请我去你们同学聚会、帮她劝你喝点酒。她说她想送你回家。”
“她虽然没明说送你回家要干什么,但我是清清楚楚知道的。”
“我判定不好这是什么罪,但我想我可能也是违法的。”
陈奇很无奈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已经把这件事忘了?反正后面我把她推出房间,门反锁了。什么都没发生。”
“我一直以为这是为你好,”乔念说,“可是后来才知道,我觉得的好,根本不一定是别人觉得的好,还很有可能是别人觉得的坏。对不起,陈奇。”
“你是挺对不起我的。被你踢来踢去的。球都没我惨。”陈奇委屈地鼓着腮帮子,“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不然再请我吃一顿饭?”
乔念愕然,“吃一顿饭就好了?”
“嗯,吃大餐。”
“吃烤肉么?我知道一家米其林二星在这附近。”
“好,”陈奇笑了,“但我要吃烤猪。”
“烤整只的么?不知道有没有。我查查。”乔念拿出手机的时候,陈奇突然就凑来在她耳边,嘴角露出顽皮的弧度,他说了三个字,还特意拉长了中间一个字的发音。
他说完,立直身体,痞哄哄歪了头,还理直气壮的,“反正上次也吃过了。”
这一次,他的耳朵没有红。她的又红了。
乔念一拳捶在他胸口。“去吃食堂吧你!”
这个下午,滂沱大雨的、初夏的下午,街上除了寥寥无几的汽车,连个行人都看不到的下午,陈奇想,可能是他上大学以来,过得最惬意的一个下午。
他钟情的女孩子就站在他身边。身后的小吃店时不时飘出生煎包的香味,弥漫在他和她之间,就是整个世界。
她怕他淋湿,说雨太大了,硬是不准他跑到只隔了一条街的便利店去买雨伞。他可以不停地逗她脸红,她最具杀伤力的手段也仅仅是一拳捶在他胸口。然后只要他皱下眉,她又怕打重了,立马追着凑到他脸旁边问他。
他亲了她的脸。
她踢了他的腿。
夏天,他一条到膝盖的大短裤,就光着小腿,挨了她八脚。
但他觉得一点也不亏。因为他亲了她八下。
陈奇觉得这个下午肯定是他生命中最最阳光、最最明亮的下午,虽然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雨。
很多年前,那个平静的午后,在她的房间里,两个人默默相守的午后,她看书、他看她的午后,在这一天忽然就接续起来了。
就好像中间不小心断掉的链条,终于接续起来了。
但是他这个想法,在几个小时后就被他自己推翻了。
他跟乔念吃过晚饭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路过紫园,就是乔念买的房子的小区,她对他说:“你回宿舍吧,我就不回了。”
生命学院宿舍在校园最北端,如果他送她,一来一回又要四十分钟。他明天还有早训,她怕影响他休息。
陈奇看了看时间确实晚了,说“那我送你上楼。”
快关门的时候,他撑住了。朝她要“晚安”。
她说:“晚安”,他说“不是”。
然后又被他一下拿住了。
在那个漫长的过程中,陈奇发现他就像一个走在沙漠里的瞎子,骤然喝到一口水之后,原以为是解渴的,谁想到会越喝越渴!
然后全身都渴了。这时陈奇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为什么要回宿舍?!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乔念的房子其实是可以睡两个人的呢?虽然明天早上五点他就要早训,但是,在五点之前还有七个小时。
七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情。偶尔一天不睡觉也没关系的。他跪不了!
强逼着自己离开她,用了很大毅力,陈奇想,暂时的分离是为了待会儿更亲密的相聚。他对乔念说:“我去买点东西。”然后旋风似的,刮下了楼。
乔念起先浑浑噩噩地没听懂。直到她透过窗子,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两分钟不到就蹿到楼下小区门口,奔进了一间药店,她才想明白他去买什么。
陈奇喘着粗气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上楼,心脏跳得厉害,全青赛上跑第一都没这样快。
他用手狠狠摩挲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来到门前,雀跃地、甜腻地说:“宝贝儿,开门。我回来了。”
然后他的‘宝贝儿’隔着门冷冷对他说:“快回宿舍睡觉吧陈奇,明天那么早起。”
任他再怎么求也没把那道门求开。
那一刻,陈奇追悔莫及。汗血赤兔接力也追不回他后悔的心。
他为什么要去买这个?可以不用买的!不用买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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