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唯恐被人丢下似的。
桃花殿的桃花开得更灿烂了。
小孩不记得他是在这里出生的,也不记得他曾经来过这里。
他甚至不敢抬头打量一下这座宫殿。
他只知道这里有很多花,雪很厚,脚很疼。
“阿落。”男人牵着他走到闻人落面前。
还是那扇窗,还是那个瘦弱的美丽女人。
她更瘦了,寒风吹在她脸上,将她冻成得冰一样剔透,温度一升,就要化了。
她却察觉不到冷一样,一动不动,麻木地坐着。
“云儿都三岁了呢。”男人温柔地笑着,“你看,他是自己走来的,为了来见娘亲。”
他拉了拉钟云的手,小孩踉跄一步,脚腕钻心的疼。
他张了张口,喊不出那一声疼。
从出生起,他身边没有任何声音。
他是不会说话的。
也没有人教过他。
“看,这便是娘亲。”皇甫情将他拉到女人面前。
娘亲这个词对男孩来说还很陌生。
他怯怯地看着美丽却冰冷的女人,有些害怕。
他往后缩了缩,缩到男人身边。
男人声音低沉了些:“云儿怕娘亲?不怕,她是生了云儿的人呢。”
小孩忍着害怕,小心翼翼地向女人看去。
他稚嫩的、怯弱的脸映在女人美丽的瞳孔里。
女人眼里却一丝波动也没有。仿佛已经死了,只剩一具躯壳在那里。
小孩缩了缩脖子。
男人松开小孩的手。
他笑着叹息:“阿落还是不喜欢云儿啊。”
小孩怔怔的,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寒冷如跗骨之蛆,一丝丝吞噬他的手,方才的温暖一下子消失无踪。
他失落地垂下眼睛,瘦瘦小小,看起来很是可怜。
可是没有人注意他。
男人更加年轻的脸上有些失望。
“阿落心肠很硬呢。”
他的眼底有一种类似兴奋的情绪,仿佛迫不及待想看见什么期待的事情似的。
“我带阿落去看一个人好不好?”
他也不是询问,说完,便打横抱起女人,径自往殿外走。
雪花纷纷扬扬,桃花静静立在枝头看着。
男孩茫然了一瞬,忙抬脚跟上。脚肿得更高了,他一声不吭,紧张地跟了上去,小跑着,摔倒了就爬起来。
男人并没有走多远。
就在桃林中央。
在桃花开得最盛的那棵树下。
树干有十几个人合起来那样粗。
男人拿出什么东西,地上便出现了一道门。
他抱着女人,沿着阶梯走了下去。
男孩跟着,没有人告诉他要做什么,他本能地跟上了这第一个带他出来的人。
地下很黑。即使有灯,却仿佛不是为了照亮,还是很暗。
男孩从阶梯上滚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男人仿佛没有听到,他抱着女人在前面走,对小孩不闻不问。
任他跟着,也没有说不可以跟来。
女人呢,她的灵魂已经死了。
林灵正在努力回忆皇甫情是怎么召出的密道。心想,惨,太惨了。
她心里有些激动。
她知道有些隐藏的剧情要解开了。
通道很长很长,小钟云脸色发白,疼得眼眶发红。
他跌跌撞撞跟着前面的大人,嘴巴几次张开,无声地期望着什么,可是男人没有回过头。
他的注意力都在怀中的女人身上。
幽寂的走廊,空荡的脚步声,小孩感觉越来越冷。不光是温度冷,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越来越近了。
“吧嗒。”男人停下,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似乎是兴奋,又似乎是扭曲。
他们面前有道石门。沉重的,黝黑的石门。
奇怪的气味到这里突然明显起来。
男人看了一眼怀里的女人:“阿落一定好奇对不对?”
他笑得温柔,伸手,取下拇指上白玉扳指,放进石门右侧三步之外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中。
机关触动,石门缓缓打开。
那股气味扑鼻而来。
林灵皱了皱鼻子,对这味道很是不适。
说不出来的味道,不能说臭,但绝对不好闻。
很奇怪的味道。
她顺着小孩的视线好奇地看进去。
进门是一个类似大堂的地方,檀木桌椅,字画古董。乍一看,还以为是皇家的内库。
皇甫情并没有在这里停留,他径直往里边走去。
越往里面,那股味道越浓。
林灵忍不住想捂住鼻子。
进去之后再拐个弯,林灵眼睛睁大。
这里漆黑幽暗,一丝声响也没有,眼睛都看不见东西。
皇甫情一盏一盏,将灯点亮。
借着灯光,林灵看清了,原来是两排水牢。
而那些奇怪的味道,便是从这些水牢里散发出来的。
等灯光再亮些,林灵跟着小孩的视线一一看过去,她只觉得手脚发凉。
小孩吓得脸色发白,膝盖一软,跌在地上。
皇甫情停在最后一间水牢前。
他脸上面具般的笑容直到这时才有所收敛。
不过嘴角仍有三分上扬。
“阿落,你看。”他的声音里带着蛊惑。
“这个人,你也不认识了吗?”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黑暗中,仿佛恶鬼呢喃,让人不寒而栗。
她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可是,你最爱的小叔。”
“噗呲——”
林灵错愕地瞪大眼睛。
只见皇甫情掌心滴血,牢牢握着那柄刺向他的匕首,脸上却在笑。
笑得温柔:“阿落见到了小叔,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哐当!”他将匕首扔到地上,脸色丝毫未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人落眼睫颤抖,盯着水牢里那个不成人形的人,浑身都开始发抖。
“阿落许久没见过小叔,想必很是想念。别哭。”他擦了擦闻人落的脸,血滴在她脸上,混着泪,将那张脸染得诡异。
“早知阿落见到小叔便不生气了,我该早些带你来的。”皇甫情喃喃着,抱着闻人落一步步走近。
林灵攥紧手指,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真可恨她只能共梦,并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
妈的,皇甫情是个变态吧,拳头硬了。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080
◎夺舍◎
080
画面再一转, 林灵呼吸一滞。
上一个场景中闻人落绝望的样子还在她脑海里,而此时,那张美丽的脸像枯萎死去的玫瑰, 干瘪褪色,仿佛被抽干了水分。
皇甫情微笑着割破她手腕放血,眼睛里满是深情:“阿落,我只要一点就好。”
接下去的时间里, 林灵感觉自己备受煎熬, 她眼睁睁看着皇甫情是如何一刀一刀榨干闻人落的血, 将她剥肉剔骨, 利用得彻底。
林灵心里憋得难受,她想掐着皇甫情的脖子, 掐死他都不足以平怒。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变态。
她替闻人落难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共梦对象是闻人落, 她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死寂悲哀, 那种永生永世无法解脱的绝望。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 整个人笼在绝望之中, 直愣愣呆着, 半天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一只冰冷的手轻触她眼睑。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视线缓缓凝聚在那指尖。
林灵眼神呆住,张了张口, 猛地看向床边的青年。
他的脸笼在晨光里, 昳丽冷漠。
林灵猛地扑过去:“闻人越!”
她撞在青年胸膛上, 双手揽住闻人越脖颈, 死死抱着, 不安地叫着闻人越的名字。
青年清冷的眼眸一怔, 他低头, 双手握住林灵肩膀,想看她的表情。
林灵死活不肯稍微松些力道,她很不安。
“闻人越你去哪里了?”少女声音里充满委屈和难过。
闻人越垂下眼睫,整个人身上的冷漠如桃林里的白雾,阳光照下来,就散了。
他将林灵揽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少女头发上的味道,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找到最安心的归宿,温和了下来。
“我找到了皇甫情。”青年嗓音有些沙哑,充满了疲惫。
林灵吸了吸鼻子,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她在闻人越胸膛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你想怎么处置他?”
她不想让闻人越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她看到都很绝望很难过了,闻人越看到闻人落和闻人缕遭受了什么,他该多难受。
闻人越感觉到衣服上的湿意,视线落在旁边装死的锦鲤身上。
锦鲤尾巴抖得像一块破布,气得要死,还怕得要死。
大爷心里苦,大爷委屈!
“怎么哭了?”闻人越用了点力道将林灵从怀里推开,视线看向她的眼睛。
又红又肿,哭得很狼狈。
林灵吸了吸鼻子,又抱住闻人越:“太想你了嘛!”
闻人越一怔,轻轻拍着她的背:“抱歉。”
“拉钩!以后不可以再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林灵气鼓鼓地伸出小手指。
闻人越垂眸,抿唇:“好。”
林灵拽住他手指,瞪着红肿的眼睛:“下次要是再敢骗我,我一个月不理你!”
“好。”
林灵看着他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嘀咕:“你多久没休息?”
她伸手理了理闻人越的头发,跳下床,拉起青年的手,将他拽到梳妆台前:“我替你梳头。”
闻人越乖乖的:“好。”
林灵眼睛一眨:“好啊,果然是做了亏心事,这么听话。”
“以后都听话。”闻人越看向她。
林灵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捂住心脏,控诉地看向闻人越:“你你你——”
闻人越轻轻一笑。
林灵:啊我死了!
美人一笑,谁能挡得住!
完蛋,这厮学会利用美貌了。
林灵红着脸轻轻梳他的头发。
青年的发丝乌黑如瀑,很柔软。那些发丝在她掌心滑过,林灵心也变得软软的。
“我们回去就举办道侣大会吧!”她兴奋道。
闻人越视线落在她眼睛里,仔仔细细盯着,半晌,缓缓道:“好。”
他垂下眼眸,凝去眼睛里那些可怕的感情。
会吓到她的。
林灵兴高采烈。
半晌,她挠挠头,有些尴尬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嘿嘿,那啥,我重新来!”
闻人越抓住她的手:“不用了,这样很好。”
林灵嘴角一抽。
虽然她很自信很自恋,可是这个发髻梳得歪歪扭扭,饶是脸皮很厚,她也说不出一声好看。
闻人越已经抓着她往外走,林灵纠结:“真的不用重新梳吗?被人看到怎么办?”
“我很喜欢。”闻人越嗓音清澈。
林灵脸色爆红,动不动就说情话什么的,真的很让人脸红啊。
她摸了摸脸蛋,被那个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忙努力装作正常,顾左右而言他,眼神飘忽:“哦,好吧,我们要去哪里?”嘴角却止不住上扬,整个人晕乎乎地被带着走,连方向都不知道了。
闻人越停下脚步。
林灵抬起头:“桃林?”
她感觉此处有些熟悉。
闻人越:“嗯。”
当闻人越打开阵法的那一刻,林灵有些不安,她攥紧握着她的大手,声音克制着:“这是什么?”
“阵法。”闻人越牵着她走向打开的地下通道。
与梦里皇甫情打开的一模一样。
林灵打了个寒颤:“这里为何会有阵法?”
“皇甫情曾在仙门学习,偷师一二对他来说并非难事。”青年的声音平静,没有情绪。
林灵吸了一口气:“你还未曾告诉我如何抓到他的呢?”
地下空荡荡的,少女的声音清脆、活泼,充满欢快。
闻人越抿唇:“你见到他便知。”
他牵着林灵走到底。
空气中满是腐朽的味道,少了梦里的血腥。
林灵怀着好奇走近,看到牢里的人,她瞪大眼睛:“怎么是他?”
牢里的青年抬起头,看见林灵,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
闻人越伸手一挥,“咔擦”一声,青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钟云。”林灵瞪大眼睛。
钟云嘴角渗出血丝,他吃吃地笑起来。
“真好骗啊。”
闻人越目光平静,不知做了什么,紧接着钟云又发出痛苦的闷哼。
林灵一眨不眨盯着钟云:“我知道了。”
她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你真是个变态。”林灵嫌弃皱眉,“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钟云抽搐的动作一顿,随即笑了起来。
他倚着石壁,浑身骨头好似都给人抽走了,软绵绵地,脑袋抬不起来,声音痛苦又愉悦:“儿子?也对。儿子不就是延续我的血脉?为我延续生命,想必他也很高兴。”
“哈?”林灵气笑了,“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乖乖当你父皇的容器?千方百计潜入仙门,寻得长生之法,做尽逆天之事,还不是要死?”
“死?不,我不会死。”皇甫情声音诡异,“我不会死,我身上有神的血肉,不老不死不灭,我不会死!”
林灵握紧闻人越的手,抬头向他看去。
闻人越垂眸,轻轻替她拂开耳边碎发,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道:“这幅躯体已被夺舍多时,钟云魂魄已散,如今只是皇甫情。”
林灵手指一紧:“他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你要如何处置?”
换作是她,可能当场就掐死这个王八蛋。
闻人越遭受这么多苦难,失去那么多亲人,都是因为这个人。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凡人,你们敢杀凡人,天道必不容!心魔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们,永远也别想渡劫飞升!”
林灵一巴掌打过去:“闭嘴吧你,傻逼!”
“啪”地一声,皇甫情被打蒙了。
林灵冷笑一声:“杀你还用我动手,随便找个凡人,弄死你分分钟的事。”
闻人越挑眉,林灵被他看得脸一红:“我,我就是看见他生气!我平日很温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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