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决定,先听听情况再说:
“你先说说,要什么好处?”
惜春微微一笑:“这案子了结之后,请您准许小女去忠顺王府一趟。”
上皇闻言,顿时一头雾水。
这是个什么道理?没听说宁国府跟忠顺王府有什么交集啊。
不过,惜春既然说是等案子了结之后再去,想来原因跟忠顺王关系不大,还是为着那栋宅院。
若是为着宅子,那倒是好办了,倘若案子当真是忠顺王犯的,这王爵他必不可能保得住,王府自然也就住不得了。
如今皇上也没有成年的兄弟,这宅院空着也是空着,既然惜春有兴趣,干脆拿去做人情,或许惜春看在皇恩浩荡的份上,将来还多给宫里帮忙呢。
思及此处,上皇点点头:“行,只要案子能顺利了结,朕可以将忠顺王府赏给你。”
惜春:……
她现在说那宅院有点晦气还来得及吗?
到了入宫的日子,薛宝钗洒泪告别了薛姨妈,独个儿登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到了宫里,薛宝钗才知惜春所言果然不虚,她下了车之后,直接跟其他入宫女子一起,被领到了掖廷局。
和她们同行的乃是宫里的宫女,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毛竹长板,发现有人到处乱看,便是一板子:“没规矩的东西,当宫里是菜市场呢,还许你边走边逛!”
薛宝钗原是个稳重性子,又见宫里规矩森严,自然不会故意放肆,只是趁人不备,偷眼看了身边的人几眼,只觉得和她一同入宫的女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样子。
宝钗自薛家落败之后置办的衣裳,虽然不能与从前相比,但站在这些人里头,仍然显得格外体面,早在刚集合的时候,就有不少姑娘偷偷看着她,眼里有着迷惑,显然是不能理解,宝钗明明穿得起这样好的衣裳,为什么还要来做这最低等的宫女?
不言其他人,就连宝钗自己也隐隐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应承下那人的提议呢?
但人已经站在这里,现在后悔也晚了。
最开始的三天,宝钗和其他人一起在掖廷局生活,白天学习宫里的规矩,晚上则是住在掖廷局的大通铺里。
因为是最下等的宫女,所以她们也都没有各自的房间,只是给每人发了一个铺盖卷,晚上则是十个人共同睡在一张大炕上。
这样恶劣的环境,薛宝钗自小到大也没有遇见过,虽然其他人都觉得有吃有住已经很幸福了,可薛宝钗却始终难以适应。
好在她出身名门,学习宫里的规矩也比那些贫寒女子更快,于是三日之后,她便在内廷第一次来掖庭局拣择宫女的时候被挑了出去。
薛宝钗和其他被拣择的宫女一起,换了宫里低等宫女的宫装,跟着内廷派来的管事宫女出了掖庭局,望着两边宫道旁的红墙,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能到这一步,她就快要熬出头了。
那人说过,等她真正成为宫女,能够进入内廷的时候,他会主动联系她的。
正式成为低等宫女之后,宝钗仍然没有自己的房间,但她现在住的是四人一间的房子,已经比先前的大通铺好了很多。
而等宝钗来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她才发现,其他人似乎都已经是四人一组了,唯独她是多余出来的那一个,所以她的房间说是四人间,但只有她一个人居住。
宝钗悄悄地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自己和别人同住会被发现异样,但现在是自己独居,自然安全了许多。
而很快,宝钗就被分配到了该去伺候的宫殿——延寿宫。
听到这个名字,宝钗心里又是一紧。
对上了。
那人跟她说的也是,会将她分到甄太妃居住的延寿宫去伺候。
到那个时候,她只要负责替甄太妃和忠顺王向宫外传递消息便好。
宝钗进宫之后接到的第一个伺候人的活计,便是给甄太妃和忠顺王送饭。
甄太妃和忠顺王虽然名义上还是太妃和王爷,但毕竟是待罪之身,饮食用度自然不能与正常的太妃和王爷相同。
所以,两个人的膳食,只用两个食盒便装下了。
御膳房总管太监见状,便只吩咐宝钗一人前去送饭。
等宝钗拎着饭盒进入延寿宫,才发现如今的延寿宫,完全不是她想象中那种金碧辉煌的样子。
甄太妃和忠顺王虽然吃食有人给送,宫殿外面也有人给打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如今的延寿宫是失了势的,所以宫人们的打扫也渐渐散漫起来,横竖里面的两个主子又出不来,扫那么干净给谁看呢?
至于饮食就更是如此,虽然还不至于缺少,然而晚小半个时辰再送来也是常事了。
上皇不来,甄太妃也无心收拾自己,虽然衣饰还算整齐,整个人却显得憔悴万分。
至于忠顺王就更是如此了,他虽然被幽禁,毕竟是关在皇宫里,不是在那等不见天日的天牢诏狱,再怎么说,日子还是能数清的。
到第十天的时候,忠顺王提心吊胆地熬了过去,看到第十一日的黎明时,他的内心可以说是狂喜无比的。
皇上下的旨意是十日之内有结果,现在到了第十日还没有动静,显然是北静王和戴权没查出什么端倪来,正所谓君无戏言,那么皇上肯定就得放了他了!
但忠顺王一连又等了三日,还是不见任何动静,这下他可是真慌了。
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么就杀了他,要么就放了他,这么不杀不放地关着,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人已经快疯了,他迫切地想要从每一个能见到的宫人身上了解外面的事,但每一个他能见到的宫人都好像哑巴一样,对他的话不做任何反应,让他只能自己去抓狂。
而等到了今天,忠顺王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
而就在这时,宝钗拎着两个食盒出现了。
她才一进门,就收获了甄太妃和忠顺王两个人诧异的目光。
宝钗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盯着,禁不住有些发慌,难道是她做得不对了吗?
弄不明白事情原委,宝钗也不敢贸然开口暴露身份,只是连忙将食盒送到二人面前的桌子上,柔声开口:
“启禀太妃娘娘、忠顺王爷,今日的午膳已经送到,请二位主子慢用。”
宝钗说完,本打算先行告退,等过两天时机成熟了,再表明自己的身份。
但就在她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忠顺王抓住手腕,直接拽到面前!
宝钗吓得个半死,几乎想要大叫非礼,却忽然被忠顺王低声询问:
“你,莫非就是老神仙那边派来的人吗?”
宝钗张了张口,一时间对忠顺王竟多了几分钦佩,她还没有主动表明身份,忠顺王怎么就会知道她的来历呢?
甄太妃在一旁,看着宝钗震惊的模样,一时间颇有几分看不上眼。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总觉得宝钗的模样,同当日那坏了事的贾元春有几分相似,看着就觉得不顺眼。
“没见过世面的蠢货,长脑子干什么使唤的!”
“皇上当日下旨,这延寿宫内外只准太监伺候,一个宫女也不许留,若不是老神仙蓄意安排,你又岂能混进这延寿宫里来?”
宝钗闻言,顿时心头一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虽然上了贼船,但只要发觉危险,随时都有抽身的自由,毕竟谋害贾敬这件事,惜春根本没有证据,就算再怎么查,也奈何不了她,根本成为不了她的威胁。
可是现在,宝钗才恍然发现,对方大概早就防着她这一手了,才刚入宫,便给她安排了一个抗旨的活计!
如果她现在不肯乖乖配合,忠顺王这边只要声张起来,那么她这个抗旨不遵的宫女,肯定马上就会消失,连点儿痕迹都留不下!
宝钗心里直发凉,但事已至此,她再想回头也晚了,只能取出随身带的信物——一枚黄纸画成的符咒:
“是,奴婢是老神仙派来,替王爷传递消息的。”
忠顺王见了信物,心里已经相信了薛宝钗的身份,顿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满脸都是急躁: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往外传消息——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十日之期明明早就过了,这都已经半个多月了,为何本王还被困在这延寿宫?都说君无戏言,皇帝不要脸面,难道老爷子也跟着不要了吗?”
宝钗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复,她虽然在老神仙那儿知道了大致来龙去脉,但也并不完全肯定,自己知道的就一定是真实情况。
但现在忠顺王问起,她也只能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分享出来。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前几日皇上中了毒,虽然性命无忧,但还是要静养,因此外头如今是上皇摄政,至于王爷问的事情,奴婢实在不知道。”
忠顺王听到这里,一时间也有些疑惑,扭头看向甄太妃:
“母妃安排了吴氏动手?”
甄太妃摇摇头:“怎么可能!且不说皇帝每餐都有专人侍膳试毒,就算本宫真有能耐指使吴氏下毒毒死皇帝,上皇只怕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将皇位传给你——倒不如说,给谁都不会给你!”
“明知道你有意谋夺帝位,皇帝也很有可能是你毒死的,还把皇位传给你?这不是等于向天下宣布,只要想要皇位的,就自己动手来拿,只要弄死皇帝就算是成了吗!”
“话又说回来,吴氏那蠢货脑子又不好用,这谋害皇帝的事若是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成,江南甄家怕是一个人都保不住,既然如此,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本宫岂会干这赔本的买卖?”
忠顺王闻言顿时越发奇怪:
“既然不是母妃吩咐,吴氏为何昏了头,给皇帝下起毒来?”
这会儿,薛宝钗倒是插得上话了:
“奴婢先前没有入宫的时候,听说原刑部侍郎吴天佑,因为诬告宁国府贾惜春隐匿父丧,被皇上一气之下,贬了官职,而陛下中毒之日,正是当天晚上。”
此话一出,甄太妃和忠顺王疑惑地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满是疑问。
吴氏是疯了不成,官场沉浮本是常事,皇帝又没有要吴天佑的性命,吴氏为什么非要毒害皇上不可呢?
甄太妃沉默片刻,忽然眸光一闪,看向薛宝钗:“你可认得字么?”
薛宝钗闻言,正想答是,但心思又忽然一动。
她现在身穿低等宫女的衣服,身份昭然若揭,那些低等宫女进宫之前别说认字了,看着一个两个都像要饿死的模样,她如果现在承认自己认字,必然会引起甄太妃的注意,一旦甄太妃问起她的身世,这事情只怕就要糟了。
倒不如先冒充一个普通出身的宫女,不要引起甄太妃的注意,等到她逐渐取得甄太妃的信任,再将身份慢慢地说出来为好。
因此,薛宝钗只是摇摇头:“奴婢粗识得几个字,会写自己个儿的名字,别的就不会了。”
宝钗本以为这样说不会引起甄太妃的注意,没想到听说她不认字之后,甄太妃眼底里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和忠顺王对视一眼,又看向宝钗:
“你在这里等着,本宫同王爷有事吩咐。”
说完,甄太妃便领着忠顺王进了偏殿,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封帛书走了出来:
“后宫每逢三九之日,准许低等宫女告假出宫,明日正逢九日,你可以告假一日,将这信送到锦衣卫同知赵大人府上去,知道了么?”
薛宝钗乖乖福身应命,告辞离去。
宝钗已经离开,忠顺王却还看着门口,缓缓地皱起眉头,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母妃当真觉得,这么做可以脱身么?”
甄太妃乜忠顺王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本宫这等风风火火的性子,如何生出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儿子来?已经同你解释过数遍了,如何还在纠结!”
“本宫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仅凭吴天佑被贬一事,根本不足以让吴氏铤而走险,去谋害皇帝,但皇帝的中毒也不可能是假的,太医院那么多人,谁敢保证哪个不是上皇的心腹?”
“上皇年纪虽大,却不是傻子,皇帝若以假中毒糊弄上皇,只怕如今上皇早就会开始怀疑,连当初洗三的案子,都是皇上贼喊捉贼,试图拔去你这根眼中钉了!”
“咱们先前干的事儿,正犯着皇帝和上皇的忌讳,如果皇帝查到了真凭实据,绝不会放过你我母子,若是上皇查到了证据,这会儿也早就杀将过来了,可是如今呢?”
“皇上不惜以身试险,嫁祸吴氏,为的不就是把吴家的案子闹大,也为了拖住洗三案的结案么?当初他金口玉言,说要十日内破案,倘若破不了案,丢人还在其次,他又凭什么继续关着咱们呢?”
“所以,他才会自己给自己下毒,毕竟十日结案的旨意是他下的,如今案子未结,他又中了毒,朝政自然只能交到上皇手里头,上皇又不傻,眼看着皇帝被十日之期逼得喝了药,他老人家又怎么会重蹈覆辙,再给自己定下破案的期限呢?”
忠顺王叹了口气:“这才叫最是无情帝王家呢,平日里父慈子孝,如今却是恨不得翻脸不认人,要照这么下去,上皇把这案子查上一辈子,还真要关咱们母子一辈子呢!”
甄太妃微笑:“他想关,本宫还不想待呢,老神仙送人进来,却不送一个得用的人,只送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低等宫女,总不会是让你我将她当成座上宾的吧?”
“横竖这蠢材刚进宫就违反了圣旨,追究起来早晚是个死,还不如用她的命,来换咱们脱身呢!”
“这贼喊捉贼的苦肉计,又不是只有皇上会用!”
“那封帛书里头,本宫已经都安排好了,一封是伪造的,用以吩咐赵渊造反的密信,另一封却是吩咐赵渊将那个蠢材抓起来,向上皇告发有人冒充咱们母子身份,意图谋反的信件,到那个时候,咱们就可以借此证明,这整件事都是有人蓄意陷害咱们了。”
忠顺王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是不安:“可是母妃,倘若那个宫女还没出宫就被逮住,搜出了这封信,咱们又要如何脱身?”
甄太妃斜了忠顺王一眼:“你可真是出息得很了,不过是在延寿宫关了半个月,就把你的脑子关没了!她今日只要出了这个门,咱们就算是得救了!”
“那封信上,既没有指印,也没有印鉴,更没有花押,她凭什么就能证明,这两封信是咱们母子所写的呢?”
“这两封信,本宫特地用左手书写,且两封信的字迹也刻意修饰了,若是常人来看,定然不会认为是出自一人之手,赵渊是咱们多年心腹,自然认得出本宫的字迹,若是换了旁人,便借他两只眼睛,也看不出端倪来!”
“没有凭据,连谋害皇子这样的大罪也奈何不了咱们母子,再加上一封疑似造反的密信又能怎样呢?”
“而且,赵渊一旦动手,就是把这件事捅到了明面上,到那时候,咱们是被人陷害的苦主,凭什么要无缘无故地被这样关着?上皇他老人家也是要脸面的,没凭没据,还真能关咱们一辈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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