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虽然是按着寒学的人头倾的锞子,但寒学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参与本次科举,因此的确还剩了一些,但听王熙凤的话之后,却是淡淡一笑。
“没剩了,都送给我们寒学的学子了,二哥哥还是等下一次吧。”
贾母不由得嘴角一抽,眸光中带出些怒意来。
惜春这是话里有话啊!
然而,贾母的反应其实惜春并不太在乎,她只是按自己对贾宝玉的了解说的而已。
贾宝玉其人,对仕途经济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虽然读了些圣贤,也是贾政强逼着读的,他自己并不愿意。
荣府先前为他单独请先生的时候,他隔三差五便气走一位;在家学念书的时候,又不想着读书,只想结交些相好的朋友;到了寒学之后依然故我,除了念书什么都干,这样的人若是能考中举人,那她寒学的学子就应该全员并列为状元了!
王熙凤皱着眉头看了惜春一眼,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让她连帮忙说合都没有机会,也只能闭嘴了。
贾母深吸一口气,朝惜春笑了两声: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瞧瞧到底是你寒学那些学子有本事,还是咱们家有能耐!”
惜春没有回话,她觉得这种狠话太无聊了,回应都是对她的一种折磨。
且不说她寒学将近一百名学生入场,会不会真的一个都考不中,就单说贾宝玉,他要是能考中,那才叫没天理呢!
眼看着科举应当已经开始了,惜春也不打算久留,她当然还有她的事要做:“老太太自便吧,我先告辞了。”
惜春说完,也不等贾母有何反应,自顾自地走了。
贾母冷冷地看着惜春的背影,沉声道:“回府!”
三天之后,秋闱第一场结束,贾宝玉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虽然还不至于衣衫不整,但是蓬头垢面是少不了的,一出门就抱着王夫人哭,只说里面太苦了,自己实在受不住,把王夫人心疼得眼泪汪汪。
贾母自然也是心疼的,但这才是第一场结束,后面还有两场等着宝玉去考呢,因此不管王夫人如何哭求,贾母还是连哄带骗地将宝玉送进了后两场考试。
秋闱彻底结束之后,贾宝玉从号房里出来都脱了像,活像是被谁虐待了一番,贾家自然又是一阵心疼,各种补品流水似的往贾宝玉的绛芸轩里头送,很快便把人补回了从前的样子,甚至还胖了一圈儿。
贾母满心里盼着贾宝玉能够一举得中,发榜之日便早早在门前等待。
但很快,她就会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虽然秋闱已经考完,但寒学的学子们并没有选择离开寒学,如果他们考中了,就要立刻开始准备明年的春闱,如果没有考中,则要开始准备下一科的秋闱,自然得抓紧一切时间读书了。
所以,在留下报信的地址的时候,所有寒学的学子,不约而同地留了宁国府的地址。
于是这一日一大早,贾母在正堂等着的时候,一会儿工夫便听见有人报喜,叫人开了大门等着,却发现人家连停都没停,直奔宁国府去了。
第二个也是如此,第三四五六都是如此,贾母站在荣禧堂前,听着相隔不远的宁国府里头传来新晋举子们欢呼雀跃的声音,半是有些厌恶,半也忍不住想象起来,等贾宝玉中举的时候,她定要让荣国府里放上百十来挂鞭炮,一定比宁国府过得更热闹。
只是这一等起来就没个完,眼看着日上三竿,日过正午,连解元的喜报都送到了宁国府那边去,荣国府门前还是冷冷清清,除了自家看门的小厮,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急的王夫人五内如焚:
“派去看榜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宝玉到底中了多少,怎么连个消息也没有,莫非是怕我们门第太高,不敢来讨赏么!”
薛姨妈在一旁柔声劝着:“好饭不怕晚,想来那看榜的奴才也得细细找过,才能知道宝玉到底中的多少名不是?”
一面说着,一面却在心里称心如意,横竖如今宝钗已经进宫,这金玉良缘是算不得数了,现如今她倒是巴不得贾宝玉中不了举,一辈子当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废物,毕竟只有这样,贾家才不得不全心全意地依仗着贵妃娘娘的照应。
她这两日亲眼看着,贾母对贵妃娘娘已经不如宝玉上心了,秋闱第二场正逢二六之期,按理说荣国府里是可以有人进宫探望贵妃的,可府里的主子从贾母往下没有一个提起这事儿的,薛姨妈略略问了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惦记着宝玉,没心思想别的。
薛姨妈虽然是薛宝钗的亲妈,无奈她却是一个平民百姓,如果没有贾家的人领着,她自己是没资格进宫的,更遑论去探望女儿,因此也只能作罢。
但这也给薛姨妈提了个醒儿,不管荣国府怎么看重薛宝钗,他们更想要的还是自家的荣华富贵,如果宝玉真的功成名就,以荣国府的行事作风,弄不好不会想着让宝钗和宝玉互相成就,而是会想方设法让宝玉压宝钗一头,使宝钗变成宝玉在宫里头的眼线傀儡。
薛姨妈如今固然是没能耐与荣国府相斗,但也不代表她在荣国府就只能逆来顺受,最起码,薛姨妈可以在心里头默默向上苍祝祷,希望贾宝玉千万不要中举。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看榜的旺儿终于从外头回来了,贾母早已急得不行,听说人回来了,立刻把人叫到跟前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去看个榜,你怎么就去了这么久?”
王夫人紧随其后,问了一句:
“宝玉到底有没有中举,中的又是多少名!”
旺儿擦了擦额角的汗,如今都是已经是中秋之后了,天气里也已经带上了凉意,但他额头上居然冒出一层的汗来:
“小人惶恐,宝二爷他——他没中!”
贾母的表情僵在了脸上,虽然从宁国府那边消停下来,而荣国府这边还没有人来报喜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了事情不妙,但是真从旺儿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的消息,还是心里堵得慌。
贾政却是一脸的果然如此,恨恨地跺一跺脚:
“家门不幸,生下此等孽障!”
难怪听说要来等喜报的时候,宝玉立刻就以身体不舒服推拒了,他那时候就觉得事情奇怪,本来是想要强行将宝玉带来的,无奈贾母心疼宝玉尤甚,听说宝玉不舒服,立刻下令任何闲事琐事都不许打扰,贾政也只能作罢。
不过此时,贾政很后悔自己没有坚持己见,要不然此时此刻,他就能打宝玉来出气了。
贾母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是我太着急了,古往今来,十三岁的举人能有几个呢?其实就算宝玉再等一科,他也就是十六岁,那时候中举,照样是少年英才,也不比现在差到哪里去。”
贾母着急,想要给荣国府铺路固然是一方面,但也是想趁着自己还在,早早地定下宝玉和黛玉的婚事。
虽然黛玉如今还在孝期,但是贾家与林家本是亲戚,亲戚之间书信往来,就算是涉及到儿女,也很正常。
贾母想趁现在黛玉还没除孝,赶紧定下这门婚事,免得到时候一家有女百家求,好好儿的亲上加亲的婚事,被不知道哪家的臭小子截胡。
贾政在一旁感慨片刻,又去劝慰贾母:“榜上无名倒也罢了,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深浅也是好的,据儿子想来,宝玉先前是太轻狂些,以为自己聪颖绝伦,就把诗书都不放在心上,如今知道了自己还没本事中举,说不定以后还能争气些呢。”
贾母点了点头,也觉得有道理。
就在这时,旺儿忽然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吞吞吐吐地开口:
“启禀二老爷,宝二爷虽然没考中,但他还真不是榜上无名……”
贾政一听,脸色顿时大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五一十地讲来!”
——事情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第57章 国策
旺儿满脸尴尬,他原本是不想说的,但是又怕自己不说实话,事后贾政知道了会跟他算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照实说了。
“宝二爷的名字也在榜上,只是不在那正经的团榜之上,倒是在旁边的蓝榜之上……”
才说到此处,便见贾政整个人晃悠了两下,好像马上就要昏过去一样,顿时吓得不敢再说。
贾母见状,顿时又急又怒,恨声道: “你可看准了,真是咱们家的宝玉吗!”
旺儿点点头: “千真万确是宝二爷的名字,小的偶尔也见过宝二爷的字迹,同贴出来的墨卷一模一样的。”
贾政这会儿也缓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厉声道:
“能被蓝榜张贴出来的,必是极差的卷……宝玉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被贴出来的?是没有完卷,还是卷子有了污损,入不得眼?”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早知如此,当初贾母执意要让宝玉考科举的时候,他就应该赶紧拦着挡着!
现在可好了,宝玉的卷子被贴出来,丢的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脸,而是整个荣国府的脸,传出去人家会笑话,荣国府的主子爷一代不如一代了,贾珠当初第一次科举便成功进学成了秀才,到了宝玉这里,以例监之身参加科举也就罢了,居然还上了蓝榜,贾家怎么丢得起这个人哪!
旺儿吭哧了半天,才低着头小声回道: “都,都不是……”
王夫人急得攥紧了手帕,连声问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呀,你说呀!”
旺儿两手搓来搓去,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半晌才说到: “奴才也不知道,许是宝二爷写的东西不合考官大人的心意吧。”
贾政听得心里直发凉,那还不如是没有完卷,或者是卷子污损呢!
以贾宝玉的年龄,如果没能写完卷子,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古人十五有志于学,他还小呢,卷子污损也是同样,最怕的就是因为别的事情上了蓝榜,那就要么是格式不对,要么是没有避讳,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没规矩!
该避讳的地方不避讳,这不是无父无君吗?堂堂一个勋爵人家的贵公子,可以这样放纵自己?
然而,面对贾政和王夫人的质问,旺儿实实在在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不停磕头:
“小的该死,小的能耐有限,虽然认得出宝二爷的名字,可实在看不明白宝二爷写的是什么,还请二老爷饶命!”
贾政情急之下,直接转身吩咐下人: “备车!我亲自往发榜处走一趟,看看什么情况。”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贾宝玉到底是因为什么上的蓝榜,他要亲自去看一看。
眼看着贾政动了怒,荣国府的下人也不敢怠慢,一会儿的工夫便安排好了车马,轿椅,贾政上了轿子,朝门外一挥手,一群人往发榜之处出发。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报喜的人早就全都散场了,所以贾政一行竟没遇到什么波折,一路顺顺当当地到了发榜之处。
贾政才从马车上下来,却发现蓝榜之前围了一群人,正在一边看着什么,一边评头论足,三五不时地还发出一阵讥笑,心里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有看完了的人一回身,认出了贾政: “这不是荣国府的贾世翁吗,您老也来看这蓝榜啊?”
贾政定睛一看,原来是世交永兴节度使的儿子冯渡,便点一点头: “原来冯世侄也在此,你也考了这一科么?”
冯渡摆摆手: “世翁有所不知,先前父亲已经为小侄捐了一个五品龙禁尉在身上,小侄既然已经是个官身了,还同他们在里头掺和什么?今儿是听说这蓝榜精彩,特地过来敲个热闹的。”
贾政心中一进,连忙问道: “世侄既然已经看完,不妨说说,何处精彩?”
冯渡正要开口,目光落到贾政身上,忽然眼睛一转,轻咳一声:
“这个,这个,小侄刚才看了,精彩程度也就一般,况且小侄笨嘴拙舌的,实在说不好到底哪里精彩,不如世翁自己瞧瞧,就知道哪里好看了。”
冯渡说完,还没等贾政回话,便朝他一拱手:
“小侄忽然想起,之前家父曾经吩咐过一件差事,小侄得赶紧给他老人家去办,就先告辞,不叨扰世翁看榜的雅兴了。”
说完,冯渡赶紧后退两步,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去了。
贾政沉默片刻,心里越发沉重了,冯渡虽然不以科举进身,但他又不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睁眼瞎,怎么可能不知道蓝榜上挂着的到底是谁的文章,又“精彩”在什么地方?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他心里知道,但是故意不说。
那他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贾政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凉透了,但事已至此,逃避也解决不了问题,况且他都已经来到了蓝榜的面前,而且还被冯渡给撞见了,就算回头他跟别人说,自己临阵脱逃,没敢看蓝榜上到底是谁的文章,又有几人会相信呢?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向前迈开了步子。
此时围在蓝榜旁边的人虽然大多数都不认识贾政,但见他如此前呼后拥地过来,也知道身份定然不是普通人,于是自动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方便贾政到蓝榜前。
贾政的目光从蓝榜的榜首开始找了下去,才看了一个名字,就恨不得昏死过去。
这蓝榜第一的名字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贾宝玉!
贾政整个人都隐隐发抖,脸色更是直发青,贾宝玉小小年纪,若是完不成试卷被贴出来也就算了,居然还是蓝榜第一,这要是传开了,他的面子得往哪里搁!
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之后,贾政才敢继续往下看下去。
虽然贾宝玉上了蓝榜,让他觉得无颜见人,但贾政心里仍然对此是有疑惑的,他还没看贾宝玉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但从卷面来看,显然是完卷了的。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写完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有些词句上的不通顺,也不至于落得被贴到蓝榜榜首的下场啊!
但等贾政看完贾宝玉的文章之后,他没话说了。
非但没话说,甚至整个人都不想活了!
怪不得这蓝榜前面会有这么多人围观,若非这文章是他的儿子所写,连他都想要围观之后大肆宣扬,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笑话这人!
按本朝的规矩,秋闱的第一场考四书题和诗题,第二场考五经题,第三场考的则是策问。
而贾宝玉的问题,恰恰也就出在了这个策问上。
本朝立国百年,虽然四海之内已经太平,但是偶尔也是会与周围的一些小国起摩擦的。
前一段时间,茜香国的女王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开始劫掠本朝的商队,事情传到朝廷,皇上当即点了边将,要他们出兵平乱。
本来这也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兵,没想到茜香国实力太弱,稍一接触便溃不成军,边将索性一路打了过去,一直打到茜香国的都城去,战报一封封地传来,到最近的一封传来时,茜香国女王已经彻底投降,愿意向圣朝俯首称臣了。
到这里,其实跟科举也没什么关系,倒霉就倒霉在不知哪一位学正福至心灵,将这件事出在了策问里,问考生应当如何对待茜香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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