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黛玉还是安慰自己：“他对你自然是和别人不同了，你们总归是夫妻。”
黛玉没说话。
夫妻……
才见了贾宝玉，又想到慕泽，黛玉心头的滋味欲说无言，连她自己都不能理清楚。
黛玉将表情隐在贾母怀里，又说了些宽慰贾母的话。
离开贾家的时候，慕泽到贾母的院子里来接黛玉，贾母叮嘱了两句让小两口好好过日子的话，领着一群媳妇丫鬟将他们送到院门处，就被众人劝着回去了。
黛玉要在垂花门前坐上小轿，慕泽让紫鹃退下，自己过来给黛玉掀帘子，特意隔着衣裳扶住黛玉的手腕引她俯身进轿，出门上马车的时候又过来扶着黛玉，一众丫鬟婆子小厮无不暗自赞叹，林姑爷待林姑娘可是真体贴啊！
贾母听着鸳鸯的回话，笑着点点头：“好。”
“去请宝二爷。”贾母吩咐道。
送走了外孙女，这还有个宝贝孙子等着贾母安慰呢！
……
慕泽虽然骑马，但他迁就黛玉的马车慢，一行慢悠悠的回了靖国公府。
慕泽的马认主，只能他自己去马棚将马栓好，黛玉则是在门口坐着小轿回了正院。
左右犹豫了会儿，慕泽还是转向正院那边去了。
丫鬟们窃窃私语着爷待太太可真好，在贾家这样给太太做脸，黛玉正心烦意乱着，听到这样的话，非但得不到丝毫安慰，心里反而更不安了。
黛玉实在摸不准回来时，慕泽在贾家的刻意表现是因何而起。
若真如丫鬟们所说，想在贾家面前表示他很看重自己这个妻子，为什么要如此？先前的各项礼数，慕泽做到了尽善尽美，作为贾母的外孙女婿，已然足够了，无需那一番表现。
黛玉想到贾宝玉语焉不详的话，说什么要留自己在贾府住，他有没有在慕泽跟前说这个话？慕泽听了会作何感想？
人心是最难控制的，黛玉不能说她心里对贾宝玉已经完全没有了情分，可在去岁贾宝玉定亲之时，黛玉就将这份情意埋葬了，不然她能如何？舔着脸去给贾宝玉做妾室吗？
黛玉丢不起这个脸，她不在人世的父母丢不起这个脸，林家丢不起这个脸。
是以，当黛玉选择嫁与他人时，她无法再将真心许人，却也不会再与贾宝玉纠葛，那样做是将自己的尊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黛玉多年的教养与自尊自爱都不允许她做出这种事。
可是，黛玉和贾宝玉一起长大是不争的事实，贾家上下都议论过将来定然是他俩成双成对，也是无法反驳的。
慕泽若以此来诘问黛玉，纵然黛玉可以问心无愧的说她与贾宝玉绝没有越礼之处，慕泽会相信吗？
纵然慕泽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他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传出这种闲话吗？
林家虽是勋贵出身，可因为林如海是正儿八经的进士，黛玉幼时承教于父亲膝下，沾染了些读书人的习气，譬如格外看重名声。
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难道就要这样被冤枉了吗？黛玉近乎绝望的想。
慕泽进门时，正见黛玉无力的垂着头，像是在看着地面出神，他轻咳了声，丫鬟们先看到了他，纷纷福身行礼。
紫鹃忙轻轻一推黛玉，笑道：“雪雁，快去给爷倒茶。”
黛玉一惊，抬头朝前看去。
慕泽道：“茶不必了，你们先下去。”
丫鬟们皆喜气洋洋的，福身行礼，最后出去的雪雁将门掩上。
黛玉的心猛的提起来，只听慕泽道：“日后你若是想回贾家看望老太太，只管回去就是。”
黛玉诧异的抬头看他。
慕泽道：“我知道京里的规矩，出嫁的姑娘家没有总是回娘家的，不过那是他们的规矩，我们家里没这个规矩，我娘闲了一天能去姨妈家三四趟，你想老太太了，只管去。”
黛玉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小声道：“不必了，怕人议论说闲话。”
慕泽知道黛玉自小在京城长大，以为她是接受不了西北那些颇有些没规矩的做派，便劝道：“外人闲话多了，在意那个做什么？你在老太太跟前这些年，一遭离家必然是想念的，能常回去看看，你心里也舒坦，况且老太太年纪大了，你多陪陪她老人家，她老人家高兴，你往后也没有遗憾。只要你和老太太心里好了，管什么别人。”
黛玉咬了咬下唇，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但她还是狠狠心，拒绝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老太太是最重规矩的人，我常回去，倒怕她老人家要说我不懂规矩呢。”
当着黛玉的面，慕泽还是忍不住腹诽，老太太若是重规矩，怎么还让不袭爵的二儿子住荣国公府的正堂，主次颠倒？怎么会让贾宝玉在内纬厮混，从不顾男女之别？
但他看黛玉的眼神，并不是不为这个提议心动，却还是一再拒绝，便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为难之处？你只管说，我来解决。”
第11章
第 11 章
黛玉轻轻摇头，又朝慕泽看了一眼，见他正专注的听自己说话，手指用力捏住帕子，试探性的道：“外祖母听闻宝二表兄去见你了，担心他年纪小，得罪了你，同我说了两句，我担心她老人家多想。”
慕泽一顿，面上带了笑，道：“我是见了宝二爷，大约是因为我不会说话的缘故，他误会我给你委屈受了，还得请你到老太太跟前替我伸个冤才好。”
黛玉看他表情语气皆是轻松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想着许是自己杯弓蛇影了，不管是在贾家慕泽刻意给自己脸面，还是回来劝自己多去看老太太，都是为着自己着想，并不是什么试探的意思，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如此，黛玉颇觉惭愧了。
黛玉忙笑道：“老太太不过是太过宠爱孙儿了，没有怪你的意思，下次再去看老太太，我会替你说明白的。”
慕泽笑道：“有劳你。”
黛玉缓过那口气来，才发觉今日慕泽已经以开玩笑的语气同自己说了两句话了，这似乎彰显了一种亲昵。
“……天色不早了，我吩咐人准备晚饭。”黛玉迟疑片刻，没接慕泽的话，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
慕泽道：“好，日后你只管放心去看望老太太。”
黛玉对贾赦等人本就心有忌惮，倒不必自己多说什么，平添她的忧虑，想着，慕泽就准备走了。
“哎……”黛玉见慕泽要走，忙出声道，“你……”
黛玉此时正对慕泽心有愧疚呢，便想留慕泽一起吃饭，但她又不知如何开口，说了一个字，后头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半晌没能说出将人留下的话。
幸好慕泽思及前后之事，领会到了她未出口的话，善解人意道：“那麻烦你请我吃饭。”
黛玉抿了抿唇，笑着颔首问他：“你想吃些什么菜，我也好吩咐厨房去做。”
慕泽道：“都好，我什么都吃。”
慕泽是被他爹丢在军营里长大的，挑嘴这种毛病，他敢有也早被他爹揍没了。
黛玉出门叫了丫鬟来吩咐，一听这菜是两个人吃的，丫鬟们挤眉弄眼嘻嘻哈哈的去了。
回过头来，黛玉却有些慌乱了，说话的时候她只想着回报慕泽一番，丫鬟们这幅样子让她不由得想着，慕泽该不会也像她们一样在想别的吧？
虽说慕泽就算有想法也是十分理所当然，黛玉都不能批驳他，但是……
慕泽为黛玉的这些打算，仅仅只是基于出于丈夫的责任和担当，还是因为他心底里那些开始生根发芽的情愫呢？
关于慕泽的那些杂乱思绪再次占据了黛玉的心神，再次坐下时，黛玉离慕泽远了些。
慕泽注意到了这点，眼神微闪，以一种闲聊的语气问道：“白日里你在家都做些什么打发空闲？”
“什么？”黛玉回过神来，答道，“养病的时候没精神做别的，这两日好了却得先忙一忙家里的事，除了看些闲书，还没腾出手来做旁的。”
慕泽道：“辛苦你了。”
黛玉道：“分内之事，也只是我才接手忙乱些，过些日子便没有这么忙了，我也能有功夫做些别的了。”
慕泽点点头。
说到家里的事，黛玉便道：“家里的几处庄子都是陛下赐的，这些年我瞧着没怎么管过，庄户上的庄头佃农常年不见主家，那里到底什么情形我们也不知道，我想着改日该去看看。”
慕泽道：“好，哪日你想去了同我说。”
黛玉原本是想自己去的，只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慕泽，但他既然也想去，自己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点点头，又道：“我想着往后有合适的，再买几处庄田才好，还有铺面，也该置办几处，家里也好多些出息。”
若说银子，靖国公府自然是不缺的，除了慕泽的各项俸禄，还有皇帝的赏赐，尤其是皇帝的赏赐，堆满了靖国公府的库房，然而天威难测，靖国公府当然不能只靠皇帝的赏赐，还是得自家多多置办些田地铺面才好。
慕泽通通没有意见，只有点头。
黛玉便道：“既然你也愿意，改日我就吩咐人去办。”
慕泽再次点头。
黛玉想了想，问道：“你公务可忙？”
慕泽问了自己，礼尚往来，自己也该关心关心他才对。
慕泽可不管黛玉出于什么原因，闻言一笑，道：“京营不同于其他，既要戍守巡防京城，还直接受陛下统领，平日里不能有丝毫懈怠，即便不忙，每日也得耗着功夫在那里操练兵士。”
慕泽身为京营节度使，职责虽重，实际却是不必日日往大营去，操练兵士自有人做，哪里能用他非得日日亲自去看着。但先时他在家无趣，不过是去那里找点事做，如今则是怕在家里久了，黛玉不自在。
听了这话，黛玉笑道：“你还说我辛苦，倒是你更辛苦，家里的都是小事，京营才事关重大。”
慕泽却摇头不赞同她的话：“国自然大，家却不小，若不是家里有你在，我如何能安心在外？”
黛玉道：“我可说不过你了。”
慕泽笑道：“你若是说不过我，我可不敢说话了。”
黛玉微微瞪大了眼睛，道：“难道我这样牙尖嘴利不成？都让你害怕的不敢说话了？”
“不是牙尖嘴利，是聪明机敏，口齿伶俐。”慕泽很认真的纠正她。
他这样专注的看人的时候，好似能钩住人的心，黛玉带着点慌乱转头叫道：“紫鹃，饭菜可好了？”
紫鹃忙推门进来，道：“太太，我这就遣人去催。”
“快些。”黛玉眼也不眨的说道，“你们爷可饿了。”
紫鹃听了这话，忙出门去吩咐小丫头往厨房去催菜。
黛玉回过头来，像是丝毫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自顾自的再一次转移了话题，道：“西北和京中的菜色差异颇多，前两日我听姨妈说还是西北的菜好吃。”
慕泽笑了笑，顺着黛玉的话道：“我倒不觉得……”
有了主子的催促，慕泽和黛玉不过再闲聊了两句话，饭菜就被丫鬟们一一端上了桌。
靖国公府虽然和荣国公府一样是国公府，但因为只传了两代主子，且从来没在京城住过，没有像贾家似的，有那么多规矩分例之说，哪怕是主子吃饭都有个分例在，自己想吃些什么，还得自己拿钱让厨房去做。
靖国公府只有两位主子，厨房里的厨子就只按两位主子的吩咐做菜，只做合主子口味的菜，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黛玉已经嫁到靖国公府一个多月了，厨房里的人已经摸清了女主人的喜好，今日的菜色亦十分合黛玉的口味。
慕泽正如他所言的不挑食，除了饭量有些大，让黛玉惊讶以外，这顿饭两个人吃的倒很是和睦。
除了父亲，黛玉只和贾宝玉一个男人同桌用过饭，娇小姐们自然胃口不大，林如海是文人，吃的也不多，贾宝玉则是和娇姑娘们一起养大的，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大饭量。
慕泽日日都要练武，从小就养成了大饭量，他自己倒不觉得奇怪，只是黛玉惊异的眼神太明显，让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慕泽轻咳了一声，道：“明日我还是自己在外头吃饭。”
黛玉扑哧一笑，道：“在外头吃，还是在这里吃，难道靖国公府还能让你吃不起一顿饭了？”
慕泽摸摸鼻子，嗯了一声，问道：“那……我明日还过来吃饭？”
黛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知道慕泽这话是不是在暗示别的什么，脸上显出慌乱的表情来。
慕泽还没忘黛玉不愿意和自己亲近，还有之前过了新婚之夜就生病的事，忙解释道：“我只是说来吃饭，我还是在外书房歇着。”
此话一出，黛玉先是放心，随即又有些没来由的难过。
她竟然有些为慕泽难过。
“你……”黛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张口问道，“你为何如此？”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有什么值得你对我好的？
慕泽轻轻一笑，道：“你我是夫妻，我是你的夫君，我自然该对你好，该万事为你着想。”想了想，补充道，“从去年我到贾家求亲之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不是因为后来慕泽对黛玉隐约有些动心开始想要对黛玉好，而是他们既然是夫妻，该慕泽这个夫君做的，慕泽就一定会做到，而那丝动心，是锦上添花，让慕泽更为欣赏黛玉，更能包容黛玉，更愿意多为黛玉想一想，而不只是基于冰冷的责任。
可，就算只是基于冰冷的责任，就已经能让黛玉无法不动容了。
谁让黛玉在贾家见到的夫妻，尽皆是让人失望的呢。
只是再动容，黛玉如今对慕泽的情感也和慕泽对黛玉的不一样。
黛玉的动容是感动是感激，慕泽却是心动是喜欢，虽然慕泽的喜欢也很浅显，但他至少有了，而黛玉……
黛玉是个心肠软的人，她难免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慕泽。
黛玉张了张口：“我……”
慕泽却笑道：“你不要多想，无论我做什么，全出自我的意愿，我做了这些事，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黛玉偏了偏头，眼眶微微红了，她知道慕泽是在安慰她。
她轻轻嗯了一声。
情之一字，实难以理清。
第12章
第 12 章
慕泽知道自己身上还背着一纸婚约那年，只有六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每天气他爹的顽皮小孩。
慕烁很郑重其事的告诉儿子，他的祖父为他定了一桩婚事，女方是姑苏林家的姑娘，慕泽当年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知道听了这话只为了应付他爹点点头，心里还惦记着赶紧出去找小伙伴们玩，慕泽的母亲张蔓对此却是很不满的。
慕烁和张蔓的婚姻开始于情投意合，张蔓亦不想自己的儿子盲婚哑嫁，西北风气开放，女子没有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是以这里的人成婚时，不会有像慕泽和黛玉这种新婚之夜才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情形发生，而既然见过，当然得选一个自己见过的最合心意的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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