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他是赢了,还是输了?
灵魂无比虚弱,宿傩感知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强大的束缚牢牢地将他所有挣脱的尝试封印在一方小小的容器内。
他这是被安倍晴明封印了吗?
宿傩咬牙将自己的咒力运转起来,试图突破封印。一圈又一圈的咒力循环着,渐渐勾勒出外界的样子——
这是一个狭小、昏暗的一居室。
不像是他见过的土监牢,也并不像村民的陋居。这间屋子虽小,却拥挤布满了许多宿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物品家具。
屋内没有点灯,宿傩也没有寻找到蜡烛和灯台,只有一盏怪异的小灯笼吸附在墙壁上,发出昏黄的星点光亮。
密密麻麻、形状恐怖恶心的咒灵们被什么东西所吸引,蜂拥着围拢到这个房间周围,从墙壁、窗户、大门间探出他们丑怪的头颅,张开大嘴,露出尖牙,渴求地怪笑着。
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活物,也就是那个哭泣的孩子就蜷缩在这盏夜灯旁。
这个孩子看起来约莫也就五六岁的大小,细瘦苍白,身上的衣物沾染着肮脏的尘土。她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枚被符纸缠绕起来的咒物,映出咒灵身影的眼睛盛满了泪水与恐惧。
这是……
宿傩忽而愣住了。
这孩子,似乎是幼年时的花山院千晴。
幼小的千晴浑身发着抖,从她满是泪痕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长大后那副天不怕地不怕、见到任何东西都想上去斗一斗的疯狂劲儿。她紧紧攥着那根封印了宿傩,也为她吸引来无数咒灵的咒物,带着哭腔祈求道:
“有谁……无论是谁,谁都好……”
“救救我……请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宿傩眯起双眼,在一只丑陋如同蜥蜴的咒灵即将用肮脏的利爪触碰到小小的千晴之时,他忽而勾起唇笑了。
“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做?”
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千晴茫然地抬头张望,颤声问:“谁……是谁?”
“我是……”
宿傩顿了顿,轻笑道:“神明大人。”
第14章 第一副本14
“不想死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千晴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什么都会去做,请救救我,神明大人!”
第一次见到那个“花山院千晴”如此弱小无措的样子啊。
宿傩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是嘲讽。
“把你手里那根东西上的符咒去掉,然后抓着它的指甲,割开你的手腕。”
千晴愣住了。
“割、割开……”
“怎么,害怕了?”宿傩低声笑了起来,“刚才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做么?”
千晴颤抖着解开符纸,露出一根已经风干、皱缩的怪异手指。宿傩一眼认出这是他完全形态时手指的样子,越发确认自己是被安倍晴明封印了起来。
他被封印了啊……那此时又距离他所生活的年代过去了多少年?
看这房间里怪异的摆设,应当是过去了许久。那么眼前这个女孩也不可能是花山院千晴……毕竟时光又不可能倒流。
这个像兔子一样孱弱的小东西,是花山院千晴的后代?
宿傩冷眼看着缩成一团的千晴,她闭起眼睛,哆嗦着将宿傩的手指抵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横下心来用力一划。
鲜红温热的血液喷洒而出,封印咒物就像是海绵一般贪婪地吸吮起来。千晴的脸色越发苍白,熟悉的气味牵动两面宿傩的灵魂,女孩富有生命力的血液汩汩地补充着他的咒力,在破开封印的那一刹那,宿傩微微一怔。
他不会错认这个味道。
花山院千晴……她就是花山院千晴本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是这样一个稚嫩弱小的样子?
闻到新鲜血液的味道后,咒灵们更加兴奋。它们蜂拥着上前,粘稠的触手和枯瘦的尖爪缠上了千晴的脚踝和手臂,她对着咒灵又踢又蹬,拼命地将那截手指护在胸前:“神明大人!神明大人,我——”
她的手中骤然一空。
一具温热的身体将她缓缓环入怀中,男人低笑着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就像是摆弄洋娃娃一样举起她的手,将她流血的手腕展露在咒灵们面前。
“想要我救你吗?”
千晴发着抖说:“想……”
宿傩顿了顿,他伸出的手穿过了咒灵的爪子,他此时的身体只是一道虚影,除了千晴之外,他什么都触碰不到。
“那就靠你自己好好挣扎吧。如果你挣扎的样子能让我感兴趣,那么我也不是不能救你。”
他托着千晴的手腕,一股怪异的力量顺着他们相贴的肌肤向内流淌,横冲直撞地进入千晴的身体,顺着她的血管如火焰一般灼烧着循环,最终又沿着那道伤口霸道地涌出——
宿傩贴在千晴的耳侧,魔鬼一般蛊惑道:“感受你的力量,小东西。”
“用你的血去斩尽一切,如果他们想要你死,就算只剩一口气,那你也要把他们统统一起拖下地狱。”
血珠在半空中划了一个诡异的弧形,违背物理常识地飞了起来。原本粘稠的液体缓慢成形,在千晴的掌心凝成了一枚薄薄的刀片。宿傩把着千晴的手,漫不经心地向前一划——
“扑哧”
冲在最前面的那只咒灵瞬间被斩作了两截。
宿傩宽大的手掌圈着千晴的手腕,他随心地摆弄着她的动作,就像是指挥家一般轻松自如地指使着血刃的轨迹。狭小的一居室内,小巧的血刃划出了一道漂亮的赤红之路,咒灵们纷纷在裹着诅咒之王咒力的血刃下惨叫着碎裂,最终化作黑烟袅袅散去。
当血刃最终落地,并化为一滩寻常的血之后,宿傩轻轻地叹了口气。
“啊……真烦人,这么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这个封印可真牢固。”
千晴偏过头去,有些急切地想去看这位救了自己命的男人:“神、神明大人!刚刚您是怎么把我的血——神明大人?”
宿傩垂下头去,突然狠狠地咬在了千晴手腕的伤口处,就像是野兽一般开始吸吮她的鲜血。
温热的唇舌舔舐着她的伤口,疼痛与温暖同时刺激着千晴的神经。在昏暗的夜灯光芒下,粉发男人的另一只手牢牢地将千晴箍在他的怀里,掐着她的脖子,以绝对的控制姿态将她按到他的胸前,千晴真的像一只兔子一样动弹不得。
男人的躯体是温暖滚烫的,而快速失血的千晴却觉得指尖发冷。她很快开始头晕眼花,浑身发抖。
“神,神明大人……”宿傩慢慢抬起了头。粉发男人面部的轮廓深邃,昏暗的房间在他脸上投下了大片阴影,千晴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能望见一双在夜里也如猛兽一般灼灼发亮的血红眼睛,还有他染着鲜血的嘴唇,艳丽而诡糜。
“我叫两面宿傩。你可要好好记住了。”他哑声说。
片刻沉默后,宿傩突然低低地笑了:“啊……真是相似的对话。”
[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千晴,我叫花山院千晴,你可要好好记住呀。]
啊,他记住了。
现在轮到她在记自己的名字了。
宿傩的身影慢慢消散,千晴慌忙想要站起:“神——宿傩,两面宿傩?”
“不必找我。”男人的声音懒懒地响起,“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虽然是被迫。
千晴那只割破的手腕上浮现出了一圈深色的刺青,和男人手腕上的刺青如出一辙。她将手臂抬到面前,轻轻地拂过还带着宿傩深深齿印的伤口,神情有些恍惚。
她似乎招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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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傩很快就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确实被封印了,而且一封印就是一千年。虽然不知道安倍晴明那家伙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他怀疑那只狐狸趁着他重伤昏迷的时候偷偷跑来砍下了他的手,这种事那只狐狸绝对干得出来。
他的灵魂被分为了20份,每一份都被封印在一根手指里,而他的手指散落各地,只有全部集齐之后他才能恢复原本的力量。
目前他灵魂所寄宿的这根手指就不知因为什么流落到了花山院千晴的手中。
说起花山院千晴,宿傩又是头痛。
他竟然成了自己老冤家的背后灵。
……具体一点说,他成了自己老冤家幼年体的背后灵。
花山院千晴,每次咀嚼这个名字的时候,宿傩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个持着血镰,平静地自血池中向他飞来的白衣少女。
她似乎生来就是要在刀尖起舞一般,美丽又残忍地将阻挡在她面前的一切斩断。她是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没有任何人能让她低头,没有任何人能击碎她的骄傲与自尊。
宿傩深深地被她如此坚决美丽的身影吸引,又无比想要做那个第一个将她碾碎在泥泞里的人。
他想把这么美丽骄傲的她毁掉。
但是现在他连能毁掉的东西都没有了。因为目前这个和他绑定了的花山院千晴是个和他认知里的千晴完全不同的孩子。
她是一只真正的“小兔子”。
花山院千晴,六岁,父母双亡,目前独居,并且很快就要面临人生第一个重大困境——
她要被房东赶出去了。
“存折呢?你妈看病不会把你家的钱全花光了吧?”
房东直接闯进了她家,翻箱倒柜地开始寻找,粗暴地将柜子和抽屉全部拉开,随意地将里面的东西抛洒在外。
千晴紧紧贴着墙壁,愤怒和恐惧交替,她小小的脸颊一片潮红。她是想上前阻止的,但是手脚却生了根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真是弱小。”
宿傩轻声说,而千晴没有反驳。
是啊,她确实很弱小。正因为她没有钱,也没有力量,所以才会这样被欺负,才会这样像垃圾一样被人无视,被人轻易地揉圆搓扁。
翻遍了所有抽屉柜子之后,房东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来到千晴面前,成年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面前,他伸出手,就像是推翻一个玩偶一样轻易地将她推倒:“你家的存折呢?不会被你藏起来了吧!”
“我已经……已经付过房租了……”
“我知道。”房东不耐烦地说,“但是你妈在我的房子里死了,这多晦气,难道你不该给我一些补偿的费用吗?”
千晴的双眼红了,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想哭:“什么补偿的费用?我,我妈妈死了之后,我很快就打电话找人把她送、送走……”
“那她也是在我的房子里死了!”房东大声吼道,“少废话,把存折交出来!不然我这就把你这个小兔崽子送到孤儿院去!”
太弱小了。
太弱小了。
宿傩以旁观者的视角冷冷地看着这一出闹剧,看着还没有长出尖爪和利齿的幼虎被鬣狗欺凌。也太丑陋了。
即使她现在弱小得让他用一根手指就能轻易碾死,但是花山院千晴也还是花山院千晴。
她只能被他杀死,也只能被他折辱。
这些人类渣滓还不配!
“还记得我昨晚对你说过什么吗,小兔子?”
诅咒之王慢慢地在女孩身后显形,寻常人类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有千晴神情一滞。
“我说啊……要是他想让你死,就算只剩一口气,那你也要把他们统统拖下地狱。”
“你现在拥有什么?不过只拥有这一条命罢了。那你还怕什么呢?”
“你有你的怒火,你有你的尊严,你有你的鲜血,你还有……”
宿傩顿了顿,低低地笑了:“你还有我。”
他一拍女孩的后背,逼迫她挺直脊背,又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笔直地与房东对视。
“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
“你想要钱吗?”
千晴颤声跟着重复:“你想要钱吗?”
房东嗤笑一声:“终于明白过来了?对,我要钱,所以你给我赶紧把存折拿出来!”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来取。”
千晴的声音和一个恶魔一般的声音重合,她伸出手来,紧紧握在她掌心的不是存折,而是一把小刀。
“向前走。”宿傩轻轻说。
千晴红着眼上前一步,她举起手,颤抖的刀尖对准了房东。
“记住了,花山院千晴。”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类穿上怎样华贵的衣服,使用怎样快捷方便的器具,社会都不会改变。人类只是没有皮毛的野兽,面对野兽,弱小就是你的原罪。”
“你只能强大起来,你必须强大起来。”
“去捅,去掐,去踢,去撕咬你的敌人,就算是死,你也不能让他们看轻你,你要让每一个人看到你之后都感到畏惧——因为你会以命相搏。”
千晴瞪视着房东,她的声音依旧发颤,但是她的手却稳了下来,刀尖不再抖动,笔直地对准房东的心口。
“快滚。”她说,“如果你想逼我,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她一步一步向前,逼着房东一步一步后退。男人最终仓皇咒骂着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泄愤地摔上了门。
“嘭”!
当啷
千晴松开了手,小刀坠落到地面上。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被震得不住晃动的门帘,胸口剧烈起伏。
“如何?感觉怎么样?”宿傩问。
千晴低头看向她微微发热的双手,茫然道:“……好像没有那么难。”
“因为本来就不难,你面对的只是一个最弱的敌人罢了。”宿傩懒洋洋地说,“等你长大之后,会遇到更凶恶、更强大的敌人,他们可不是光用小刀就能吓跑的。”
比如他自己。
“但是……但是宿傩大人会教我怎么继续变强的吧?”
千晴抚上她手腕上的黑色刺青,充满希冀地问:“有一天,我能够像宿傩大人一样强吗?”
宿傩沉默了片刻。
“那得看你能不能给我带来让我满意的回报了。”
“宿傩大人想要什么?”千晴问。
粉发男人慢慢地在房间里显出身形。他的个头很高,比刚才的房东还要高,魁梧的身材山一样地将千晴整个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好像猎人在俯视他唾手可得的猎物,一只肥美的小兔。
“定个契约吧,千晴。”
宿傩弯下腰去,赤红的双瞳紧紧盯着她稚嫩的面庞:“我要你为我寻找封印着我灵魂的其余19根手指,帮助我恢复到最巅峰的状态。”
“作为交换……”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千晴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双眼,与之相对的,他也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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