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已经被屠了村的地方,居然在他们来回一趟,就像从前一样。
如果眼前是鬼,那他们是误入了什么幻境吗?
贺童显然不像其他人那样,企图用脑子想个明白,他直接提着刀大步流星走向农妇,准备用杀来解决一起问题。
但还没等他走出几步,那农妇便哎哟一声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看着熟,原来是贺家的,这位大哥,我可记得你,去岁你跟着贺家商队来我们村,我还问你们买了两袋盐的,你们还没吃饭吧?来来,快请过来,当家的,贺家商队来了!”
呼啦啦一下,半个村子的人一下听到消息,都涌了出来。
商队在冯华村的确是很受欢迎的,因为他们经常会带来货物和消息。
贺童的确跟着商队来过这里,但现在他看着这些村民,竟然也跟身后其他手下一样,冒起一丝难言的恐惧,手里的刀忽然就重了许多。
村民们仿佛没看见他手里的刀,还热情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
贺童他们的确也饿了,但他们不敢分散。
几十个人蜂拥到一个屋子也进不去,贺童让其他人在外面等着,他带着三名手下先进屋。
这农妇让他们随便坐,自己就去后厨忙活了,她家男人则出来招待客人。
贺童自然不记得这些人的模样,先前屠杀,他只当是宰牛宰羊,根本不会将他们的长相放在心上,其他人也一样,这时候看着整个村子就像他们来过之前一样,尤其是这些村民见了他们,也当没事发生,不由分外诡异。
装神弄鬼是么?大不了再杀一次就是了。
贺童如是想道,手里的刀还是没有出鞘。
因为他其实也很好奇,眼前看见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童起初也以为是幻觉,但当他狠狠掐了自己掌心一把,又在进屋前顺手拔了一把野草在手里捏碎之后,已经不这么想了。
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规矩,男人憨厚笑笑,给贺童他们拱手,又拿出蜜煎请他们吃。
“这些蜜煎还是上回贺家商队路过,我们买的,多亏你们,我们才不用大老远跑去赶集,冬天路也难走,你们先垫垫肚子,我婆娘在里头做饭了!”
他说话也带着浓浓的西北口音,但贺家商队经常走这条线,也早就熟悉了的,都能听懂。
贺童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对方,愣是一时半会找不出什么破绽。
旁边手下悄悄附耳过来:“老大,他还有影子的!”
贺童往地上一看,烛光拖出汉子斜斜的身影映在墙上,虽然光线微弱,照得很浅,但总归是有影子的,这就说明对方不是鬼。
不是鬼,难道是他们的幻觉?
难道之前他们根本没屠过村?
饶是贺童再镇定,也禁不住生出自己发癔症的困惑。
他重新捏紧手里的刀,准备一声令下就让众人将这男人先拿下,再去村里找其他人。
任你是人是鬼,大不了再杀一次就是了!
就在此时,农妇的声音由远而近。
“饭做好了!各位可以用了!”
饭?
进屋的几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闻到饭香。
却见农妇端着盘子碗筷走进来。
待她将饭菜都摆上,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头皮发麻,魂飞魄散!
只见农妇端上来的盘里,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可那些颜色,全是各式纸钱!
不唯独有最常见的黄色白色,还有红色,绿色……
昏黄烛光下,若是不细看,说不定还有人以为是什么蔬菜和鸡肉。
再看碗里,也都塞满一叠白色纸钱,还真有点像米饭。
农妇和她男人好像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还热情洋溢,一个劲在那劝:“我们乡下人东西简陋,还请各位不要嫌弃,慢用啊!”
贺童再不犹豫,直接一手将饭桌掀翻!
“装神弄鬼什么!”
随着他的暴起,手里长刀也随之出鞘!
这把浸过许多人血的刀,准备再度开饮,直接就捅向面前的农妇!
她身旁的男人呆愣愣看着,好似完全反应不过来,农妇更是吓傻了,杵在原地没动,眼看那把刀就要递入她胸口――
第39章
屋里的烛火忽然就熄灭了!
在适应了光明又骤然黑暗之后,所有人眼前一片漆黑,更勿论除了贺童之外,跟他进来的几个手下,都还被那一桌子纸钱所震撼,胡思乱想什么的都有,一时半会没缓过神来。
在贺童出刀之后,狭小的屋子里瞬间就乱了!
一声惨叫随即响起!
贺童的刀也有插入血肉躯体的感觉,这是他所熟悉的。
但是贺童愣住了。
因为惨叫的人,正是他的手下之一!
而且方向就来自前方。
被他捅了刀子的,不是农妇,而是他的手下!
这不可能!
他明明记得自己捅向的是那农妇!
这里果然有鬼!
就在他愣神的那几息之间,屋子里已经接连发生变故。
贺家众人纷纷抽出刀剑砍向那对男女,可他们砍到的却只是同伴。
与此同时,留守屋外的贺家商队也遇到了包围,屋顶的弓箭,地上的陷阱,纷纷将人放倒,剩下的人也都被冲出来的人各自围住,短兵相接,一时场面混乱。
到了这个时候,贺童哪里还会不知道,自己是被埋伏中圈套了!
他之所以带着所有人进山,没有留人在村子,一方面是山中情况复杂,怕人手不够用,另一方面是他们已经把村子屠杀殆尽,尸体也都处理干净了,再留人在此反倒欲盖弥彰,此地无银。
既然冯华村已经被杀光了,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果他们不是冯华村的,难道是从哪里得知消息,想来抢金矿的吗?
想及此,贺童大声嘶喊起来。
“我们是贺家商队的!你们是范家的,还是林家的!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他这一喊,本来是想试探对方虚实,如果对方也是商队的,那就是说明华三郎不止向他们走漏了消息。
财帛动人心,对方想来分一杯羹也是很正常的,但华三郎已经死了,金矿和岩盐的具体位置只有他们知道,对方想找到金矿,就不能不跟他们合作。
另外贺童也有威胁的含义,如果对方被他喝破身份,再想动手,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一嗓子,却是暴露了方位。
对方显然根本没有与他谈判的意思,在贺童声音出来之际,就已经锁定他的方位,一支长剑悄无声息递过来,剑锋凌厉,在混乱的屋子里,剑锋掠过的动静,还没有旁边的人踢翻椅子大。
但贺童何许人也,他是从尸体里厮杀出来的,要不是心狠手辣,也到不了今天,当不了贺家的心腹,他当即也不管会不会误伤旁边自己人,一把长刀就此舞得密不透风,刀光层层往外递进,朝来者平推过去!
屋外,苏芳趁着混乱,悄然贴靠墙壁,一步步往外挪,挪到一个她觉得勉强还算安全的角落,这才得以喘口气。
但,还没等她这口气喘匀,脖子上就多了把剑。
苏芳眼角余光一撇,吓一大跳。
“公主?!”
对方朝她作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
“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苏芳苦笑,另一方面也是懵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遇见公主能理解,公主一行人要回长安,可能贪图近路就走了冯华村,但为什么他们会以冯华村村民的面目出现?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埋伏贺家?难道公主他们早就知道贺家会来?
苏芳看见公主身上甚至也穿着村妇的衣裳,头上也包了帕子,脸上不施粉黛,要不是近距离看见,还真挺难在这种夜色里辨认出来。
这个时候,苏芳居然还天马行空想到不着边际的地方去:这些衣裳明显是冯华村被屠杀的死人穿过的,苏芳发誓自己甚至看见公主肩膀上暗红近黑的血渍。
这位公主真是半点也不讲究忌讳,换了其他人,别说是公主,哪怕寻常人,让他穿个死人衣裳,估计还要犹豫半天。
公主看见她手上的绳索。
绳结是特意打的,被捆住的人自己无法挣开,又因为捆得很紧,苏芳双腕早就摩擦出血,公主在给她解开时,她一直咬牙没有吱声,直到双手恢复自由,才长长出了口气。
“殿下,你们……”
公主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手往下压了压,让苏芳先别说话,自己则全神贯注看着不远处的厮杀。
苏芳解开束缚,当然也不会跑,她恨不得贺家商队全死在这里。
比起贺家和数珍会,公主这方虽然也不是朋友,却比他们可爱多了。
情况有些激烈。
之前为了示弱,公主陆惟刘复三人合演了一出戏,刘复借着吵架闹翻,带走了将近队伍一半的人,现在公主这边剩下四十人,虽说这些人里,有跟着她一路从柔然回来,身手也很彪悍的侍卫手下,但也有没法派上用场的,比如雨落,和章钤的媳妇,这些人都被安排在屋子里了。
而贺家商队这边,更是没有一个人是废物。
他们屠杀村民的时候,看上去干净利索,村民里也不是没有青壮年,那些常年上山打猎种田杀猪的人,力气都很大,但这些人一个不落都被贺童他们快速处理掉了,甚至连血都没怎么流,可见他们在如何杀人上,是很有自己一套办法的。
这样两拨人遇上,虽然公主他们是有心算无心,而且勉强还算多几个人,但这点优势在生死厮杀面前,还真不算什么。
“芳娘子,你没受伤吧?”
苏芳正盯着公主背影愣神,冷不防听见公主扭头问她。
“没有大碍,我是看见他们屠村被逮住了,一通胡诌,好悬没被灭口,但也差不多了,那贺童迟早会杀我,幸好你们来了!”
公主点点头:“那待会儿,该出手的时候,芳娘子就跟我一起吧。”
她说得自然而然,苏芳甚至没反应过来。
一起,是什么意思?
一起出手打贺家商队?
等等,这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她们两个――
苏芳的脑子还没转完,公主已经掠出去了!
她动作极快,连出剑都无声无息。
是的,公主这次用的是剑,而非缠在腰间的天蚕丝。
因为天蚕丝虽然韧劲极大,但只能出其不意,单打独斗的优势更大,在这种混战中十分不便,就像上回在数珍宴上与陆惟以二敌众,她用的就是长剑,而非蚕丝。
陆惟此刻正在屋内与贺童血战。
说血战,是恰如其分的。
毕竟屋里虽然人不多,但这边也就他和风至两个,风至身手还要差一些,全靠他一人支撑,在短时间内对抗贺童几人,尤其是凶神一般的贺童。
他正是之前假扮农妇丈夫的人。
说起来,这一切还要归功于他自己的“馊主意”。
在从冯二狗口中得知整件事来龙去脉之后,他们既没办法主动出击,又不打算落荒而逃,于是陆惟提议,他们直接假扮冯华村村民,给回来的贺家商队一个小小的震撼。
到时候,贺家商队看着明明已经被自己屠杀殆尽的村庄,却又突然热闹喧嚣,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时,一定会惊诧得怀疑人生,继而亲自走进来看一看,查一查。
而对方这种惊疑交加的心理,正是他们可以利用的。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虽然剑走偏锋,又很邪门,一听就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但的确效果不错,起码很合公主这种同样不走寻常路的人胃口。
唯一的顾虑是,公主千金之躯,以身犯险,如果他们打不过贺家商队,那陆惟也不用想什么以后当权臣的事情了,直接战死当场了事,或者搏命逃出去,也别想在北朝为官了。
不过公主也不是常人,她竟然觉得陆惟这个主意很有意思,而且是唯一能够出奇制胜的法子,当即就一口答应,比陆惟想象中更爽快。
两人开始讨论如何将其付诸实现。
首先是装扮,各户人家都有衣裳,如果不够,从死人上扒就是了。
然后是面容,这点也好办,几个重点露面的,陆惟亲自给他们稍作修饰,毕竟他在地下城都能假扮女子了,这点面容修饰之术信手拈来。
还有说话口音,这比较重要,得一上来就能迷惑对手,让他们陷入自我怀疑,这部分有幸存活口冯二狗在,让他手把手教,短时间内学个囫囵也就差不多,反正贺童他们也不是冯华村土生土长的人,加上乍然看见这座村庄又“复活”的震惊恐惧之下,很难去细究口音的细微差别。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则是如何将他们引进来,分开,并布置埋伏陷阱。
这部分有些棘手。
将贺童他们引进来容易,但他们进来之后,是要先分去每个屋子,再逐个击破,还是擒贼先擒王,再屋顶射箭,包围猎杀,都是有讲究的。
陆惟和公主没有因为他们在人数上占了些微优势就轻敌,相反,他们从冯华村村民的死状能看出,贺家商队这一伙人,都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的,可能比一般江湖人还要难对付,毕竟混江湖的人还要讲个侠义,哪怕黑道上游走的,也会讲个兄弟情,但贺童他们却是哪边都不沾,他们就是贺家的杀手和死士。
从冯二狗的描述里,两人推敲对方大概的武功身手到了什么程度,为首的贺童如何,其余人又如何,再一步步制定计划。
最后便有了贺童他们几个人进了屋子,被陆惟他们缠住,而其余人在屋外先被埋伏在屋顶的乱箭一通射伤,再有人一拥而上,将其包围。
但在具体实施中,还是会出现很多意外。
比如说陆惟现在在屋里,就有点岌岌可危的意味。
比如说留在屋外的贺家众人虽然有几个被猝不及防射伤,但是其余人奋起反抗,如困兽之斗,越发激烈,公主这边的人已经有不少身上挂了彩,原本收缩的包围圈正有一点点往外被冲开的痕迹。
而他们今晚本来的计划,是必须要将贺家商队都截杀在这里的,一个也不能留。
因为如果有一条漏网之鱼出去,公主和陆惟就必须面对贺家背后的强敌,虽然虱子多了不怕咬,现在想对公主下手的人已经够多了,现阶段能暂时减少一个敌人,自然更好。
公主冲出去时面临两个选择。
帮外面的人,或去屋里帮陆惟。
陆惟那边的危机肯定更大一点,因为他要牵制贺童,只要贺童死了,贺家其他人也会军心溃散。
但陆惟的立场和用心也很微妙,两人的结盟屡遭考验。
内心深处,公主觉得他壮烈牺牲在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彼此还能留个好印象。否则要是后面翻脸成仇,那陆惟这种对手,可就太难对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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