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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梦溪石【完结】

时间:2024-01-30 23:08:57  作者:梦溪石【完结】
  刘复想了想:“大概就在赵群玉出事之后吧,我之前也听说过,云来楼的东家好像跟赵家有些远亲关系,看来是真的,赵群玉一倒,云来楼没有大树可靠,倒闭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它这么大一块招牌,说倒就倒了,委实也有些可惜,后面估计会有人收购了重新开张。”
  说话间,席面陆陆续续送上来。
  有些菜是他们在边城吃过的,刘复故意点了重复的。
  “让你们尝尝长安的味道跟张掖那家飞虹楼有何不同,可别说我挑嘴,吃过长安的,再吃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眼前这盘黄金鱼脍,是古意楼的招牌菜,入口确实与飞虹楼有明显不同,鱼肉更酥,鱼骨更脆,几乎到了一咬就碎成粉末的地步,那鱼肉又炸得金黄金黄,里面兴许还加了什么香料腌制,非但半点腥味都没有,反倒将鱼鲜都提上来。
  的确是有区别,但也只有刘复这样镇日专注于吃喝的人,才能将两地的同款菜肴差异,琢磨得如此细腻。
  章玉碗咬着鱼肉,唇角密密地带上笑意。
  虽然她不像刘复这样爱在吃喝玩乐上钻研,可是身边有刘复这样的人,日子也会增加不少乐趣。
  要说刘复没有心机,有时候他也活得挺明白的,知道自己不是上进的料,便索性不去到处钻营,守着自己那个爵位,也算吃喝不愁,任凭他老娘让他成亲相看也好,或学他死鬼老爹努力钻营,刘复都不干,他镇日就是玩,玩也要玩个通透,长公主和陆惟都是能人,围在他们周身的热闹也少不了,刘复这凑热闹的人,自然不肯错过。
  三个人能凑一块,是因缘际会,是刘复本来叫苦不迭的差事,也曾是陆惟曾经诸多算计中的一环,但现在却自然而然,变成一份深厚的牵绊。
  “老陆,今日陛下召你入宫作甚?案子是不是有结果了,章年都被拿下了,能处理吧?陛下应该会对博阳公主网开一面吧?嗳,是不是不能说啊,不能的话我就不问了!”
  他如连珠炮似的冒出一连串话,又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
  “无妨,但陛下没有说什么,我与谢相将事情经过禀报之后,他就让我们离开,不过当时博阳公主等在外头,他应该是要见的。”
  陆惟摩挲着酒杯,连说话语调都缓下来。
  他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尤其是长公主在侧。
  哪怕还有刘复这张永不停歇的嘴在叽叽喳喳,他也不以为意。
  “自打回长安以来,事情就没断过,赵群玉没了,还有个宋今岑庭,如今宋今消停了,岑庭也死了,又冒出个淮阳郡王和博阳公主,啊对了,陛下不是还要暂缓立太子来着?那严观海不会也要开始闹了吧?”
  刘复说着说着,不由连灌了三杯酒压压惊。
  “没回来的时候,成日盼着回来,觉得外头危险,可真等回来了,才发现这长安也不见得就多平静。话说李闻鹊也快回来了吧,你说严观海会不会为了立太子的事情,跑去拉拢他……”
  “这是乱世,刘侯。”
  章玉碗轻声道。
  “你觉得外边危险,是因为你窥见了乱世的一角,你从前觉得这里安全,是因为若长安也乱起来,那就是真正的天下大乱了,而你现在发现长安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安定,是因为外面的乱,已经裹挟风暴,将零星风雨吹到长安来了。”
  长公主温柔的声音让刘复为之一愣。
  是了,从宋今、岑庭,到章年,哪个不是和南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是没有直接联系,也有间接联系。
  而南朝为何要通过数珍会渗透贿赂,千方百计与这些北朝权贵勾搭上?还不是为了图谋以后大计。
  “还有南朝,是了,南朝最近怎么没消息了?燕国那么大一块肥肉被吃下去,咱们这边愣是不吭声,要我说,让李闻鹊在长安窝着属实有些憋屈,还不如让他跟雁门的白远换换,白远年纪大了又是老将,镇守长安也足够了,李闻鹊可以去北边震慑那些柔然余孽,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复絮絮叨叨,从前他可不知道这些,去边城一趟之后,也成长了许多,旁的不说,大局观和战略眼光,总还是有一些了。
  可也只是一些而已。
  “陛下不放心。”陆惟懒懒道。
  在经过一系列事情之后,皇帝对任何人,都抱着一种固有的戒备心态,只有毫无根基的外来者,或者皇帝一手提拔的人,才能让他彻底放心,譬如长公主,又如李闻鹊。
  钟离是老将,也称得上忠心可靠,但他年纪太大了,长安是天子卧榻之侧,皇帝担心他镇不住那些宵小。
  “至于南朝没动静,是因为燕国大小也是一个国,灭国又非灭种,总要将百姓怀柔同化,并非几日就能完成。而且我听说,南朝内部可能也要不太平了。”
  刘复其实不爱谈这些军国天下大事,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也不知不觉开始关注这些了。
  也许正像长公主所说的,他们身处乱世旋涡的中心,看似平静,却总能从碎屑里看见不安定的未来,而这些未来也攸关每个人的性命,所以他不由自主,想预测自己的命运。
  恹恹的情绪在探头看见外面热闹时,略略清除些许。
  “不管外面风吹雨打,希望长安城可以永远繁华太平!”
  他豪气为两人斟满酒。
  “来,为天下太平,干杯!”
  章玉碗想起他身旁就坐着一个希望“天下大乱”的不安分之徒,不由噗嗤笑出声。
  刘复不好意思:“殿下也觉得我这愿望很幼稚吧,其实这些年大仗小仗不断,哪有什么真正的太平!”
  不说别的,西伐柔然的那一场大仗,才过去没多久,南朝北朝之间,时不时也总有大大小小的摩擦。
  章玉碗敛起笑,一本正经:“不,你的愿望极好,我也希望天下太平,这长安城好吃好玩的,我还没逛遍呢!”
  刘复得她肯定,精神大振:“说得是,听说洛阳繁华不下于长安,有机会定要去洛阳看看!”
  他酒量浅,偏爱多喝,一盅下肚,人就开始晕乎乎的,话也越发多了,絮絮叨叨,一会儿说起洛阳如何,一会儿又说洛阳不如江南,主要还是念叨江南姑娘温柔如水,恰是与北地佳丽截然不同的风姿云云。
  陆惟听他扯了半天的南北女子风情,忍不住道:“你喝了不少酒水,也该去更衣了吧?”
  被陆惟一说,刘复摸摸肚子,好像真有点鼓胀。
  “那我更衣去……”
  他撑着桌案站起来往外走,脚步还算平稳,就是――
  “你走错方向了,门在那边。”陆惟扶额。
  终于把人支开,陆惟总算有种“把五百只鸭子都掐死了”的清静、
  章玉碗却已笑不可支。
  “有刘侯在的地方总不缺热闹,以后与他成亲的小娘子,恐怕每日笑口常开,都不寂寞了!”
  “可不是人人都爱他这聒噪与风流,否则说媒的人都已踏破刘家门槛。而且我听殿下意思,似乎对我的寡言不太满意。”
  两人相邻位置,近在咫尺,陆惟伸手便能勾起公主下巴,一张桃花芙蓉面映入视线,因喝了酒,颊边胭脂似乎越发红了,还带了点灼热,从双颊一直烫到他的手指,再烫到心里去。
  他原是刚喝了口酒还未来得及咽下去,此时不禁倾身将那酒渡入檀口,细细描绘,仿佛要用佳酿将人沉溺,也让自己得到片刻休憩欢娱,抛开所有身外琐事,算计思虑,一并醉倒在春夏的果香熏陶里。
  不管内里是一颗如何坚韧刚毅的心,躯体总是柔软的,唇舌也是,而这种柔软,总要在两具躯体耳鬓厮磨时,彼此才能真切感受到。
  捉住他衣襟的手先是下意识抗拒,而后慢慢松开,又倏然捏紧,揉搓。
  酒让陆惟浑身沾染热度,原本略带凉意的脖颈,现在摸上去也带着温润暖滑,像一块美玉,她忍不住用指腹摩挲再三,却蓦地被捉住顽皮的手指。
  陆惟不肯让她继续撩拨下去。
  似乎听见他低低骂了一声妖女,长公主不由轻笑,另一只手则悄悄去捏他的腰――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重不一,有点凌乱。
  “咦,是这边吗?怎么门有点晃……”
  他扒拉半天,发现自己把门弄反了,总算进来。
  “喝啊,我们继续喝!”
  刘复嚷嚷,一副人菜瘾大的模样。
  忽然,他给陆惟倒酒的动作停住,眼睛盯住陆惟的嘴唇。
  “你嘴巴怎么了?”
  “花椒吃多了。”陆惟面不改色,夹了一块糖醋莲藕送入口中。
  刘复歪着头疑惑半天,才想起来:“今天没点有花椒的菜啊!”
  他虽然醉,又还没有完全醉,看着陆惟的嘴唇思考半天,好像终于悟到什么,下意识又去看长公主。
  长公主倒也没什么异样,她本来就喝了不少酒,双颊两坨嫣红,目光漾漾水意,只是神智异常清醒,见刘复望过来,便朝他眨眨眼。
  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她与陆惟之间,虽然在刘复进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可那种暧昧情热的氛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散尽的。
  刘复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他渐渐张大嘴巴,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最终露出包含了难以置信,震惊莫名,追悔莫及的复杂表情。
  然后――
  哇的一声,刘复嚎啕大哭。
  “陆远明,你这混账王八蛋,让我当不成驸马了!”
第96章
  人人都说,陆惟神机妙算,见微知著。
  但他再能算,也算不到刘复会是这种反应。
  眼看对方越发来劲,陆惟冷静的面容微微龟裂。
  “别嚎了。”
  他喝酒不多,倒是被刘复嚎得头疼。
  刘复抽抽噎噎,不忘控诉他。
  “在边城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倾慕公主,还与你说了好多心声,结果你转头闷声不吭就、就……要不是你,殿下指定看上的是我!”
  陆惟:……
  要说先前刘复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那也未必,可他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只因陆惟口风极紧,自制力又强,平日里早出晚归,加上最近大事频发,将许多人的注意力也转移过去了,刘复从那接二连三的风声鹤唳里嗅到危险,连去临水坊玩耍的次数都少了。
  他跑到陆惟家里住,其实也源于一部分小动物般的直觉,因为汝阳侯府虽然封侯,但他不在朝廷担任要职,对朝堂上的消息反应慢,即便听说事情,也未必会去解读。陆惟就不一样了,近水楼台,便是天塌下来,姓陆的估计都能提前察觉。
  刘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你小子平日不显山露水,原来是早就暗度陈仓了,好好好,算了认错你这个兄弟,呜呜呜,殿下,殿下那么好看,那么温柔,连说话都从来不高声,跟我家老娘完全不一样,怎么就便宜了陆远明呢!”
  陆惟心道,她说话是从来没高过声,只是下手狠而已。
  再看章玉碗,正托腮瞅着刘复哭嚎,笑盈盈的,事不关己,倒像是在看陆惟与刘复之间的爱恨情仇。
  陆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
  “你在临水坊的那些小娘子呢?”他淡淡问道。
  刘复的哭声戛然而止。
  “月染,贺兰,南春,还有谁?”陆惟又问。
  刘复:……
  “除了临水坊,还有清音阁吧,细柳,初芽,杏娘?”
  刘复忘了嚎哭,渐渐张大嘴巴,面露惊恐。
  “你、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陆惟冷笑不语。
  刘复颓然趴在桌上,像一下子被抽掉骨头,长吁短叹。
  其实他也不是就真对公主死心塌地到那个份上。
  但刘复还清晰记得自己真正对公主惊艳的那一刻。
  不是在永平城外刚下马车,看见一个柔弱的公主,也不是公主对他浅浅一笑,虽然公主与他想象中的满面风霜不同,刘复对公主的印象也大为改观,但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公主固然容貌卓绝,也不至于令他失态至此。
  真正让刘复惊吓之后乃至仰慕的,是公主在冯华村,拿了他的剑,转手挽出一道剑花,将那蜡烛削成几段,刘复虽然不谙武功,却知这举重若轻,比皇城高手也不逊色。
  再后来公主在上城背水一战,手中握着他相赠的压雪剑,衣裙染血,杀气凛凛,与那柔弱外表大相径庭,这样的反差更增风采,见者谁又能不心折?
  虽说那一缕情丝,轻飘飘的,可再怎么说,也是曾经存在过的。
  这一想,刘复又有些悲从中来。
  眼泪再度冒出眼眶,但比眼泪更快的还有鼻涕,他低着头,鼻涕不小心就滑下来滴落自己面前的饭菜。
  刘复:……
  陆惟:……
  刘复深觉丢脸,趁着酒意直接掩面而逃。
  “刘侯――”
  身后,陆惟喊住他。
  刘复跑得更快了,扔下一句我回家喝醒酒汤去,就头也不回疾奔出门。
  陆惟这才来得及续上后半句:“你说请我们吃饭,连酒菜钱都没付就跑了。”
  公主早已笑得趴在桌上喘气。
  陆惟:“……经此一事,他怕是三五天不肯出门了。”
  刘复不愿意回家,最后大抵还是躲在陆惟私宅祸害里面的花花草草猫猫狗狗。
  少了一个人,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两人下了楼,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着,不时被人群簇拥着分开一前一后,很难有并肩同行的时候。
  陆惟又一次回首,就看见章玉碗站在小摊前,手里还拿着两个香囊,刚好付完钱。
  他以为另外一个香囊是给雨落的,便没有多问,谁知章玉碗走到他面前,将东西往他手里一塞。
  陆惟看着香囊上系的五色丝线,后知后觉想起这是端午习俗,这种香囊本该是家里人为其准备,他从小独来独往,后来是陆无事准备的,每年端午前后让侍女为他准备好的衣服系上,陆惟也从未多问。
  只是手里这绺五色丝线,好像跟摊子上卖的又有所不同。
  “是我自己打的小结。”
  章玉碗拿起自己手上这个,眨眼就编了个小花结,简单灵巧。
  “这样就是独一份的两个了。”
  她的语气有点得意,好像在等他夸奖。
  陆惟从善如流:“殿下真是蕙质兰心别出心裁另辟蹊径独具匠心。”
  “太虚伪了,还是还我吧。”
  章玉碗想把香囊拿回来,手却被陆惟捉住,捏了捏才松开,一边把香囊挂在另外一边腰间,不让她拿到。
  “这样方显得我诚心,怎能称为虚伪?”
  渐渐的,走到人少的地方,灯却多了起来。
  附近也不知道是谁家财大气粗,挂了许多灯笼在周边,灯笼下都垂挂着祈福辟邪的应节香囊,香囊上面还挂着小小的木牌,上面刻了“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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