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康熙道。
胤禛刚起身,康熙便道:“朕今日去了新学……看到了学子们设计出来的战舰,此战舰……”
胤禛道:“财政紧张,怕是……”
康熙瞪他一眼,“哪里紧张了?南洋各处的生意……”
胤禛道:“还是不够。”
康熙沉默地瞧着他,胤禛道:“当真不够,等日后国库没那么吃紧了再……”
“你那密旨上是何人?”康熙道。
康熙瞧了一眼,眼中有满意,“我的诸多儿孙里,唯有弘昀最有气魄,最有胸怀,最虑长远,兼之行事有度,章法自然,待人更是如沐春风。以前我总怕他好高骛远,更怕他的想法劳民伤财,但这些年看下来,他甚有筹谋。
你可知,他还未到十一二岁的时候便根据传教士口述,画出了其余诸多所在的位置,甚至模拟了将来可能有的战事。当时还同朕说要如何抵御……”
第159章
康熙含笑, 陷入自得中,“朕当时对其余诸国虽有兴致,但无非猎奇, 当我瞧见他是认真按照自己筹谋的那般推进儿时的想法时, 也忍不住佩服,我知道他是想在我活着的时候将自己的想法实现,我也愿意, 他在我身边时, 我仿佛也年轻了许多……”
胤禛动唇, 心中喜悦自豪,又怕得意忘形, 依旧保持谨慎谦虚, “汗阿玛莫要被他蒙蔽了,他哪里有什么筹谋决断,黄口小儿, 就会胡来……”
康熙嗔他, 道:“顽固, 解决当朝之事, 也要瞧见将来。”
胤禛恭敬道:“汗阿玛教导的是。”
“待朕有朝一日故去……”
“汗阿玛!”胤禛打断,跪在他面前,道:“汗阿玛万寿无疆。”
“你日后若没有将他教出来,那便是对不起我这些年对他的栽培。你要提点他, 要教导他,若是, 有朝一日你对他不满意, 满是猜忌时, 那便……驱他去海外, 他必能继续效力朝廷……”
“儿臣怎会,他是我的儿子。”胤禛只这一句便泄露了心中的偏袒。
康熙摇头,像是在想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愁绪,“世事难料,待朕故去,你将他发明的那些东西陪葬在朕的陵寝中,朕要为他做身后名。”
胤禛愕然,“阿玛……”他既惊讶,又……又忍不住嫉妒,臭小子叫汗阿玛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还为他做身后名!
他顿时吃味儿不已。
康熙道:“他说他要将做出的东西埋起来,等日后的人发掘,他要为自己写史,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他要让后人知道,他来过,他对得起这个朝代。你埋到朕的陵寝中,朕会叫起居大臣记下今日所言,你若是做不到……”
“弘昀不孝不敬,”胤禛抱怨,“他如何敢自己写史,他要做什么?”
康熙瞪他一眼,道:“要论不孝,你们都比不过弘昀一个!没有人能比得上他赤诚!”
“汗阿玛为他所虑周祥,但他何德何能……”
“他的德行能耐俱在众人眼中,只有你瞧不见。”
胤禛心头一哽,也不知该为这样的褒奖高兴还是不痛快,“汗阿玛教训的是,只是不能胡来,怎能如此纵着他。”
“罢了,同你说不通,朕会搬一道旨意,叫大臣们,叫老三他们都瞧着,都听着……”
“汗阿玛不可。”胤禛郑重道:“恩宠太过,人心易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康熙轻应了一声,“那就让他自己埋吧。”
“……”胤禛无语,“汗阿玛,儿臣不是要忤逆的意思,只是……爱惜他。”
康熙道:“你要将他教导好,不要像,不要像我一样……”他眼中的遗憾与苦涩一闪而逝,很快便又变得异常坚定了。
胤禛看在眼里,“儿臣必定谨记。”
康熙因为战舰模型陷入了长久的兴奋中,不过几日便去了三四趟,兴致高涨之下,率领王公大臣去了热河行宫,召见蒙古王公,与他们一同打猎,一场秋狝后,他神采焕发,仿佛衰老与沮丧统统消失了一般。
可是他错估了自己的身子,几乎是在回到行宫后的第二日,便浑身发颤,心悸的同时,浑身冷热难定。
他握着隆科多的手,道:“传,传四阿哥前来,弘昀,弘昀……”
“皇上,皇上!奴才这就命人去……”
胤禛和弘昀接到消息的时候,一个在宫里,一个在新学。
等赶到热河的时候,康熙已经崩逝。
他们甚至没有看到他最后一面。
胤禛和弘昀跪在床榻前,泪如雨下。
弘昀知道他的寿命不过一二年,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竟是猝然而逝,让他们毫无防备。
弘昀心头空落,他并不喜欢在宫中的日子,小心谨慎,日日伪装,可也是这个人在用他的经验用他的权力,给他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
八岁到二十多岁,他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远甚在四阿哥身边。
他对儿孙们防备,可是却将信任和爱惜给了他大半。
他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摇他,“皇玛法,皇玛法!皇玛法!你醒醒,你醒醒!”
“二阿哥,使不得,使不得!”
弘昀眼中噙着泪,“皇玛法你醒醒!”
胤禛忍着难受,道:“弘昀!莫要失了礼仪!”
弘昀收手,垂目,眼泪落在地面上。
……
太上皇的死讯传遍朝野,在将康熙的遗体送回京城的时候,后宫诸妃、皇子王公哭成一片。
弘昀看着满眼的白色,以前提着的一股劲儿松了泰半,身后的庇荫被撤了,叫他觉得心中发慌。
死亡,就是消失不见,是这个人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上。
弘昀请求去景陵给康熙守孝三年,众人侧目,老九和胤禄先发了急,但也不能说什么。
弘昀不想被困在宫里,这个地方他再也不想待了。
胤禛驳回了他的请求,但是许他亲自将康熙的梓宫安置在景陵。
因胤禛提前登上皇位,他不再像史书中的那样慌促,让十三老九坐镇京师后按照礼法,在景陵又守了二十七日,便回到了朝中继续处理朝政。
在弘昀的固执请求下,他无奈,只能同意他留在景陵,守够二十七个月。
在景陵的日子,弘昀会瞧雍正写给康熙的碑文,康熙在位时间日久,功劳卓著,碑文上记述着他的诸多功德,人的一生原来可以用这么短促的文字总结完。
下葬的那一日,他亲眼看到雍正将他发明的许多东西陪葬在康熙的陵寝内,他说这是太上皇要求的,起居注官也有记录。
弘昀心中难过。
其实康熙时常怀疑他生而知之,但他不肯泄露分毫,他便当做只是他聪慧,他好像懂他。
收回思绪,他利用空余时间继续伏案在各种发明创造的草图绘制中。日后无法预估,但手中之事不能停,有这样一个人赏识过他,认可赞赏过他的成就,他还有什么理由放弃懈怠。
不过半月过去,毓庆宫内,传来理亲王病亡的消息。
胤禛连忙赶去,只见毓庆宫的太监齐刷刷地跪在庭院内。
胤禛疾走而去,眯眸,“理亲王遗体何在,你们不在里面守着,在这做什么?”
为首的太监拿出一封圣旨,高举过头顶,“皇上,这是太上皇给皇上的遗命。”
胤禛接过圣旨看完,脚下发颤,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怒气几乎兜头兜脑得涌了上来,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疾行入内,只见屋中空空,根本没有理亲王的身影。
太上皇,竟然将理亲王放走了!将他流放到了海外……
胤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没想到先皇能任性到这个地步!他也当过皇帝,他也在惶恐猜疑中度过了这么多年,为何不知,放走太子对他这个新帝来说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一旦理亲王有异心,打个旗号回来,这江山岂不是要再次不宁?
胤禛气得紧握手中的圣旨,命人传令各处,理亲王病亡,他要亲自为理亲王扶棺。当夜秘密下令,将毓庆宫的宫人全部处置。
而这封圣旨,他放在了正大光明的匾额之后。
……
在弘昀守孝的第十二个月的时候,黄履庄去世。
他请奏赶回京城送黄履庄一程,亲自为他写碑撰文,将他的尸体送到了京城外。
胤禄悲伤道:“黄先生孜孜不怠,学问精微,非他人可比,他一去新学怕是……”
“江山代有才人出。”弘昀想给自己找回一点安慰,其实他也拿不住新学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这是一个重儒学的时代,弘晖祭孔就是在代替新皇宣告天下以什么理念来施政于天下。
儒学与新学从一开始便有冲突,在人才的培养模式上、在理念上,大为不同,新学本是各类学科,但因为雍正当初革新弊政而短暂地用过里面的人,所以新学中的人也在参政,如果不能分开,那么要朝一日必然要被殃及。
弘昀当日便给雍正写了一封书信,要求停止对立面人才的任用,他们能埋头在学问中,便不要轻易让他们踏入学堂。
不出几日,雍正斥责的书信便送来了,认为新学中人才济济,或来自八旗或来自民间,许多去过地方,上过战场,言之有物,行事有方,既是新式人才怎能不用,还与他探讨了有关人才的使用方法。
弘昀看完,觉得有道理,但也说明了心中的担忧。
雍正命人送来书信,弘昀拆开一看,只见是他送去的书信后面落着红色朱批“阅”。
弘昀失笑,继续忙自己的事。
……
弘时在宫内有些着急,眼看弘晖身边围聚讨好的人愈多,心中的不安就愈大,忍不住去找姐姐,道:“同阿玛说说吧,我也想去景陵给皇玛法守孝。”
阿媛淡定道:“这个时候去,还有谁能在汗阿玛面前提起弘昀,再过一年只怕阿玛忙得也记不起弘昀了,这是你要的?”
弘时叹息一声,道:“那我该怎么办?”
“老老实实读书,多在阿玛面前孝敬,有什么差事尽管办,做错了就去请罪,阿玛不痛快了就去宽慰。”
弘时道:“我都知道,但日日看着大哥身边的那些人嚣张起来,便忍不住不痛快……”
阿媛堵住他的嘴,“大哥身边的人其实你能议论的,你能看到,难道阿玛看不到吗?”
弘时摇头,“阿玛忙做一团,已经许久不提起二哥了,除了之前让二嫂嫂前去探望,便再也没有派人去过。我要是提起这事儿,阿玛也能念着二哥的好。”
阿媛犹疑一瞬,道:“我成亲的时候会提这事,叫乌日娜去探望,一回去一个人,这样阿玛耳边就有几个人说项。”
弘时叹服,道:“这个主意好。”
……
阿媛大婚很快便至,这一日宫中喜气洋洋,公主府内亦张灯结彩。
阿媛从宫中出嫁,德妃一扫许久的不快,露出几分喜气来,先帝驾崩后,她心中难过,而一直让她牵挂的十四又久久难回,等终于回来后又被禁了足。
两个儿子弄出的动静举朝皆知,她如何不知,心情不畅时,春日里她又得了一场风寒,这一下便病倒了。
如今阿媛能出嫁,她着实高兴。强打着精神,在慈宁宫为阿媛梳妆,“真好,我的阿媛要出嫁了。”
阿媛眼中含泪,“阿媛入宫后一直是玛嬷照看阿媛,阿媛何德何能叫玛嬷劳心至此。”
“大喜之日,不能哭。”德妃安慰几句。
额驸已在午门进献了马匹、鞍辔、盔甲、羊、酒等九九大礼,这些大礼皆由上驷院收纳了。
慈宁宫还有保和殿内的成婚筵席结束后,公主出宫,送亲的人选的是怡亲王福晋与胤禄福晋,彼时内管领妻盛装在宫外恭候,宫中銮仪卫也将公主的仪仗和送亲所乘坐的彩辇准备停,两边儿的街道悉数洒扫得干干净净。
雍正看着阿媛出嫁的背影,心中不大舒坦,弘晖扶着乌拉那拉氏安慰道:“姐姐日后又不是不来看额娘了,大喜的日子,要高兴一点。”
胤禛扫了乌拉那拉氏一眼,道:“弘晖说的是。”
弘晖道:“九日后姐姐便要回门,到时必要来拜见阿玛额娘。”
乌拉那拉氏连连点头,擦拭完眼泪,道:“正是,阿媛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这一出嫁,便觉心里空落落的。”
胤禛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看向远处。
今日是阿媛的大婚,她若活着,当真可以无视吗?
他眼中多了一丝冷硬,收回视线。
……
热闹的迎亲队里行过长街,不少好奇的百姓争相探瞧。
这场婚事自一开始就十分吸引众人的注意,除了这位格格的事迹之外,人们对她的年纪样貌也十分好奇,想知道这样一个备受宠爱的大龄格格,到底为何迟迟不成婚,难道真像传说中的那样,样貌丑陋吗?
新皇的赐婚圣旨传至各处,京城地方无不知晓她的大名。
这回更是允许百姓同乐,两边儿的街道都许百姓围观。
人们看着迎亲队缓缓而来,都忍不住挤作一团瞧个热闹。
人群中立着一人,远远瞧着红色的轿子和仪仗近前来,跟着队伍慢行,直到銮仪卫送亲花车还有公主花轿进去后,这才转头打算离去。
不想,转头的时候,她瞧见一张多年未见的面孔。
李登云面上沧桑冷峻了许多,长年的冷落已经叫他变得沉默阴翳,唇紧紧抿着,长乐飞快地看了一眼,迅速离开。
到了人烟稀少处,一群人骤然围了上来。
“李主子这是要去哪儿?”李登云道。
第160章
雍正踏着斜阳来到雍亲王府。
府中的桂花香飘散在空气中, 日头歇歇落在屋瓦上,给屋顶添了一丝辉彩,落在地上, 为地面投下一片亮光。
他径直往西院走, 路上遇到了莫尔根,莫尔根心底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人还在西院?”
“是。”莫尔根道。
“为何不将人安置在伴月居?”
莫尔根连忙道:“伴月居是皇上往日的书房, 奴才怕……”
雍正不满道:“明月轩和桐花斋都是好地方, 你的脑子呢!”
莫尔根连忙道:“奴才该死, 顾虑不周,还请皇上恕罪, 要不奴才去请李主子……”
雍正停下脚步, 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没有什么李主子。”
莫尔根愣了一下,喏喏道:“是, 是, 奴才遵旨。”
去西院的路仿佛很长, 胤禛脚下急促, 到的时候,见到门口守卫的人,道:“下去吧。”
他伸手,触到门的那一刻有点迟疑, 见莫尔根瞧他,瞪他一眼, 莫尔根连忙收回了视线, 道:“还是奴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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