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风很凉,月色笼罩的暗影浮动半寸,站在树下的周垣眉目阴霾。
电话那边的男人还在继续说话,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又凉又沉,“阿垣,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联手也未尝不可。”
周垣的面容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他眼眸里的冷漠,却异常凛冽,他的声音很冷,但却平和,“我与周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想怎么对付周文涛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话落,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夜风更浓,吹过他的脸,连带着婆娑的树影,琳琅斑驳洒在他的鼻梁。
周垣摸出烟盒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烟雾弥漫过他的眼眸,在夜色下不肯半点模糊。
周垣的母亲出身不好,曾被A市景和实业的董事长周文志包/养,原本日子过得也算太平,但那一年,A市黑/道/头/目周敬天被警方击毙在南湾河边,周敬天的妻子是个狠角色,为了能保住自己,保住周敬天的遗腹子,硬是凭借美貌耍手段,怀着周敬天的孩子搭上了周文志,做了周文志的情/妇,从此之后,周垣的母亲失宠,地位一落千丈。
而在那之后的第四年,周垣的母亲终于被周文志抛弃。在周垣的母亲离开周文志的时候已经怀了周垣,但他母亲性子倔,愣是没把这件事情告诉周文志,就那么一个人把周垣生下来,然后扶养成人。
原本日子也就这么过,周垣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自己的身世。但在周垣十四岁那年,周文志突然带人来到了家里,要求拿回周垣的抚养权。
在激烈地争执下,周文志命人直接殴打周垣的母亲,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周垣吓坏了,他拼命想要阻止那些强壮的男人,但弱小的他只能一并挨打。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母亲被推倒撞在衣架上,衣架倒向一旁的柜子,柜子上的花瓶垂直砸下来,直接砸在了他母亲的额头。
具体情况周垣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的母亲流了很多血,周文志命人强行拖走周垣,等周垣从周文志那里逃出来回到出租房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去世了。
那是一个暴雨的夜晚,十四岁的周垣跑出了那间出租房,他在雨中拼命地奔跑,拼命地奔跑,他也不知道他想要去哪里,他只是恐慌,无助,想要逃离。
再后来,周垣还是接受了周文志的扶养。并不是周垣没骨气,而是,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他别无选择。如果他不接受周文志这个父亲,他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在周家生活的那段日子,是灰暗且肮脏的。当初取代他母亲成为周文志情/妇的那个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周舜臣。当然,此“周”非彼“周”。周舜臣虽然也姓周,但是他的生父是当年被警方击毙在南湾河边的黑/道/头/目周敬天,而非周文志。
但周文志不在乎这些,大抵他的确爱惨了周舜臣的母亲,在周文志有两个亲生儿子的前提下,周文志还是想把景和实业直接让周舜臣继承。
对于这些,周垣是不在乎的。他对于周家,只有恨,再无其他。
但周文志的原配和大儿子在乎。
在一场激烈地财产争夺战中,周文志的大儿子出车祸“意外”身亡,半年后,周文志的原配也因为伤心过度而去世。
而自那之后,周舜臣顺理成章成为了景和实业的继承人,也就是那个时候,刚刚上大学的周垣正式离开了周家。
原本,周垣不会再与周家以及景和实业有任何瓜葛。但是两年前,周舜臣正式接手景和实业之后便开始大规模铲除元老,而在这些元老之中,首当其冲第一个人,就是周文志的亲弟弟,周垣的二叔,周文涛。
周文涛老了,哪里是周舜臣的对手。而且,周文涛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嫁去了国外,也帮衬不上他。
四面楚歌的周文涛这会儿又想起了周垣这个侄子,他的想法很天真,总觉得周垣是周家的血脉,又以景和实业为诱饵,觉得周垣应该会同意与他结盟继而对付周舜臣。
但周文涛忘了一件事,如若当初不是周家这些人,周垣的母亲不会死的那样凄惨。周垣不在此时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义,又怎么可能再帮他的忙?
而与此同时,周舜臣对周垣的确是有几分忌惮的。别人看不明白,但周舜臣心里门儿清。
当初周家长公子是怎么死的,官方说是意外,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那个节骨眼上,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周垣就能懂得明哲保身,这实属难得。
而这些年,周舜臣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周垣,周垣是怎么去的李氏集团,又是怎么帮李氏集团成为与盛和集团齐名的龙头企业,这些能力,周舜臣实打实的看在眼里。
周舜臣一直忌惮周垣,尽管周垣无意与他牵扯。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情,远比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周垣将烟蒂扔在脚边踩灭,最后一口烟雾朦胧在夜色里,冗长的呼吸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辨不清喜怒。
次日一行人是在凌晨五点多就都起床了,行程是爬山,可以坐缆车,也可以徒步爬。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徒步爬,毕竟出来玩,只坐车就没什么意思了。但周垣还是选择了坐缆车,他不太喜欢这种过于消耗体力的活动。
赵曼和李婉平一组往山上爬,边爬边吐槽周垣是年轻人的身体,老年人的灵魂。
赵曼比李婉平早进公司两年,她跟李婉平爆料说之前公司举行员工骑自行车比赛,就是那种山地车马拉松。全公司参赛的员工一共一百三十多个人,其中甚至包括五十多岁的保洁阿姨,但周垣还是在全公司排名倒数第一。那种不紧不慢将山地车骑到终点的态度,堪称摆烂界的佼佼者。
李婉平听着哈哈大笑,她没见过那样的周垣。在她的印象里,周垣永远都是强势、干练,商业精英一样的人设。她从未想过,周垣居然还有如此摆烂的一面。
赵曼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周总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运动细胞不太行,可能运动就是上帝给他关上的窗。”
李婉平只是含笑听着不语,她也不知道赵曼说的对不对。
但其实不对。
别人并不知道,周垣的运动细胞其实不差。他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空闲不工作的时候,他会经常去健身房。只不过,他不喜欢在运动方面显示出他的胜负欲,因为没有意义。
对于周垣来说,没有意义和价值的事,他连装样子都懒得装。
等李婉平爬到山顶的时候,周垣已经在山顶等了二十多分钟。山顶的雾气很重,从李婉平的角度看过去,周垣的身影有些朦胧。
李婉平捏着背包的双肩带向周垣走过去,周垣听到声音却并未转身,他依旧站在山崖的边缘,俯视着整个景区。
李婉平放慢了脚步走到他身边,脚步停顿的同时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爬山的确是个体力活儿,说不累都是假的。
周垣居高临下睨了眼坐在地上的李婉平,“就这点体力还要逞强爬上来。”
李婉平从背包里拿出水杯喝了口,“我想要有些诚意。”
她顿了顿,又解释道:“赵曼跟我说,这座山上有山神,爬到山顶后可以许愿,很灵验。”
周垣静如止水的眼眸注视着李婉平,“所以,你要许什么愿?”
李婉平将水杯放回背包里,起身,双手合十,虔诚低喃。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周垣没有听清。
李婉平许完愿后才抬起头来看向周垣,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澈见底,“周总,你也一起许愿吧!”
周垣淡漠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口袋里望着远处,“不了,我从不许愿。”
李婉平不解,“为什么?”
周垣蹙眉,“想要实现什么事就亲自去做,许愿有什么用?”
李婉平默了一秒,“但人活着总要有点美好的寄托,也许许愿之后,能让人事半功倍。”
周垣好笑,“所以,如果不能事半功倍就是许愿不够虔诚吗?”
李婉平一时语塞。
这时周垣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口袋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便直接挂断。
李婉平问他:“怎么不接?”
周垣没回答,直接转开了话题,“山顶除了许愿还有别的活动吗?”
李婉平紧跟着周垣的思维走,“说是有个悬崖秋千,秋千架整体立在悬崖边上,人坐在上面超刺激。”
周垣的脸在山雾里显得格外朦胧,他微眯眼扫了眼山体,语气很淡,“你确定你敢坐那个秋千?”
李婉平想了想,“大概……不敢……”
她说完用手捂住嘴唇笑得狡黠,“那周总敢坐吗?”
周垣言简意赅描了两个字,“不想。”
他说的是“不想”,而不是“不敢”。但李婉平总觉得周垣肯定是不敢,但碍于面子不肯说出来罢了。
李婉平故意怂恿周垣,“为什么不想?出来玩就是要玩个痛快,周总上去试试呗!要是好玩我也上。”
周垣不咸不淡的语气,“你想找个人给你试试?”
李婉平嗯。
周垣又问:“好玩你上吗?”
李婉平一心想要坑周垣,满口答应,“好玩我就上。”
周垣姿态慵懒撩眼皮扫了眼已经陆续都爬上山来的员工,慢条斯理对那些员工道:“李董说今天谁敢去玩那个悬崖秋千,就奖励谁五百元的红包。”
他话落,员工堆儿里立刻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有几个刚大学毕业的男实习生立刻跃跃欲试,还不忘调侃李婉平不准食言。
周垣的视线重新扫在李婉平脸上,“一会儿员工会告诉你好不好玩,如果好玩,李董记得上去试试。”
李婉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垣在给她挖坑,连忙急急地道:“我不敢……”
周垣却有意逗她,“李董刚才不是说,好玩就上去试试吗?”
李婉平顿时欲哭无泪。
周垣侧身绕过李婉平,不紧不慢迈步往山边台阶的方向走去。
他脊背的曲线挺拔如松柏,在日出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烁。
李婉平连忙紧走几步追上他,“周总周总,你去哪?”
周垣边走边微微向下拉开一点运动服的拉链,露出脖颈,“找个合适的地方野餐,这么多人都挤在山顶吃饭不安全。”
李婉平意外周垣的细心,作为一个领导,这份稳妥,真的让她自愧不如。
李婉平一路跟着周垣走到一处平坦,周垣用脚将地上的一些石子驱开,使整个地面变得干净。他继而又走到另一处平坦,重复驱开石子的步骤。
李婉平跟着他一起做,不自觉就想到赵曼曾经跟她说,周垣其实是一个细心又绅士又可靠的男人,虽然他表面上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实心很软。
李婉平起初还不认同,但随着跟周垣相处的时间久了,她越发觉得赵曼说的对。
李婉平不自觉弯了下嘴角,她想到赵曼曾调侃说也不知道以后谁这么好命会嫁给周垣,李婉平就鬼事神差问了句:“周总,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周垣驱石子的脚微顿,一两秒钟的停滞。
李婉平下意识反应过来,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周垣并未追问,他立在朦朦胧胧的晨光里,像画一样美好。
一行人在周垣找的地方一起吃了早餐,早餐结束后,又下山到半山腰的地方玩了别的项目。李婉平最终也没有去坐悬崖秋千,尽管那几个男实习生都说很刺激很好玩,但李婉平最终还是没敢上。
不过李婉平倒是去了鬼屋,她跟周垣一组往里走,一路上被装鬼的工作人员吓得嗷嗷叫,倒是周垣一脸淡定,全程面无表情地在鬼屋里逛了一圈,连最恐怖的女/吊/死/鬼都没有吓到他。
但李婉平真的被这个鬼屋吓到了。
原本进鬼屋也没什么,都知道是假的,出来也就翻篇了。但景区的导游非要科普鬼屋的由来,说什么在民国时期这里的村子有一个女人,在大婚当天被夫家打死了,女人含冤而死,又是新婚燕尔,所以怨气冲天变成了女鬼。后来有一个道士为了镇压她,在她的坟上设了个符阵,随着时间的推移,来这里投资景区的人就在那个设了符阵的坟上建造了一个鬼屋。
导游说的绘声绘色,并称在鬼屋里除了扮鬼的工作人员之外,也许真的有当年那个女鬼的冤魂。
这一科普不要紧,直接把包括李婉平在内的很多年轻小姑娘都吓坏了。
李婉平只要一想到那个含冤而死的女鬼,身上哪哪都跟透着冷风一样。
周垣依旧是意兴阑珊听着导游的话,神情淡漠。
李婉平试探性问他,“周总,你真的不害怕吗?”
周垣凝望着鬼屋的地面,“我只是有些不理解。”
李婉平不明所以。
周垣的眼眸淡漠如水,没有一丝波澜,“那个女人是含冤而死,被夫家打死,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死了还要被道士镇压?”
李婉平张了张嘴,但却说不出理由。
有风拂过周垣的眉目,他迎着风看向别处,“一个带着对女性的偏见,荒唐而又离谱的传说,没有必要相信。”
他话落便转身离开,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李婉平跟在他身旁,周垣从路过的摊位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瓶自己喝,另一瓶拧开瓶盖然后递给了李婉平。
李婉平接过水喝了一口,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塑料瓶身,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很清晰,“周总,我忽然觉得你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周垣喝水的动作一顿。
李婉平将矿泉水瓶举高,迎着阳光透过矿泉水瓶里的水看向远处的风景,“一般人听到那样的故事只会八卦,很少会有人能想到故事中的人所受到的不公。”
周垣含着那口水吞咽下,他与李婉平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在山间的小路上,静谧的空气中交缠着一深一浅的呼吸。
李婉平跑到一处石凳上坐下,她才坐下,周垣就将她拉了起来。
李婉平不解。
周垣继而将背包里用来野餐的毯子拿出来铺到石凳上,语气之间耐心又平和,“秋凉,直接坐在石头上会体寒。”
李婉平微微歪头含笑瞧着他,“看吧,我说周总你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
周垣不疾不徐走到一旁坐到另一个石凳上,只不过那个石凳没有铺任何东西,就那么凉凉的坐着。
周垣没有告诉李婉平,他其实并不温柔。他见识过太多的不堪和阴暗,甚至是杀/戮。他早就已经是一个冰冷且麻木的人,充其量,他只是不算太坏罢了。
周垣和李婉平坐的位置是一处林园,这个时节,树木还算郁郁葱葱。李婉平坐在石凳上环顾四周,有很多树木的种类她并不认识。
她问周垣,“周总,这些树你都认识吗?”
周垣抬眸扫了一眼,“这里的树木一共有五种,多为果树,其中桃树居多、李子树和樱桃树其次。除了果树之外,还有少量的樱花树和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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