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垣知道李婉平是在为老人的处境感到难过,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尤其是别人的家事,总有一些无可奈何或无能为力。
周垣几次想开口找个话题,但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
他们一路沉默驱车回到酒店,外面的雪已是鹅毛,途径停车场的路面虽然已经被打扫干净,但雪太大了,有些地方还是结了一层细而薄的冰。
周垣在停车场熄了火,然后与李婉平一同下车。他有心靠近李婉平,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不僭越,又能保证李婉平如果不小心脚底发滑,他能及时扶住。
酒店大堂的台阶上一早就铺上了防滑地毯,并摆放了一张很显眼的防滑提示牌。进了门,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老远瞧见周垣和李婉平就笑呵呵地站了起来。
李婉平走在前面,一眼认出了那个男人是梁志泽。
出于礼貌,李婉平跟梁志泽打了个招呼,尊了声:“梁总。”
梁志泽也对李婉平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肆无忌惮地徘徊在李婉平和周垣的身上,但话却是对着周垣说的,“这是……出去赏雪景了?”
周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没有一丝起伏,“你怎么来了?”
梁志泽一副吊儿郎当地理所当然,“想你了,所以就千里迢迢地跑过来看看你。”
周垣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语气更淡更平,“回去吧,我不想你。”
梁志泽噎了下,噎得脸上一阵青白。
周垣继而带着李婉平往电梯的方向走,梁志泽见状也赶紧紧走了几步,追在他们身后。
他一边追,一边冲着周垣嚷嚷:“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你这什么态度。”
周垣没搭理他。
梁志泽又自顾自地道:“我今天可是带着重要情报过来的,你起码也得请我喝杯咖啡之类的……”
他话未说完,恰时电梯门开,有五六个喝了酒的年轻人东倒西歪,晃晃悠悠地一窝蜂从电梯里走出来。他们走的太急,其中一个迎面撞出来,就要撞在李婉平的身上。
周垣刹时伸手护住李婉平侧身臂肘一挡,那个年轻小伙子就又径直撞到了周垣的身上。
撞击的惯性使周垣将李婉平抱得很紧,李婉平下意识身子太不自然的紧绷起来,但也仅仅只是几秒钟,她又快速恢复正常。
撞人的小伙子连忙跟周垣道歉,周垣无意与他计较,略微点了下头,便带着李婉平走进了电梯。
梁志泽还站在电梯外面,周垣摁住电梯按钮,问他:“进不进?”
梁志泽擅长察言观色,他一看这情景,觉得李婉平和周垣今晚的气氛有点微妙,便想歪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我明天再跟你说,你们上楼吧,别吵架哈。”
周垣直接松开了按钮,电梯门关,然后毫不留情地将梁志泽隔绝在了门外。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了周垣和李婉平两个人。之前那些年轻人的酒气还留存在电梯的空气之中,细细一闻,大约是后劲很足的红酒。
燥热和酒气让周垣下意识松了松衣领。
电梯很快抵达五楼,周垣和李婉平一同离开了电梯。
他们的房间就在电梯的左手边,拐个弯就是。在李婉平的房间门口,周垣忽然出声唤住了她。
李婉平顿足抬眸。
周垣向她伸出右手,在周垣的手心里,是一枚小小的发卡。
李婉平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发,是空的。
刚才那个醉酒年轻人撞到他们时,李婉平头上的发卡刚好掉落下来,被周垣收到了手里。
李婉平连忙伸手去拿,却在手指方要碰到那枚发卡时,周垣忽然手握成拳,将那枚发卡重新握回了手心。
李婉平不解抬眸。
周垣的眼眸微动,走廊的光线太过昏暗暖柔,让周垣的眉眼鼻唇,脸庞轮廓,都染了一层朦胧。
他的声音淡淡的,又很温和,“圣诞节的礼物,我不想要那个香薰蜡烛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继而道:“我想要这枚发卡,可以吗?”
李婉平顿时愣住。
周垣却没等李婉平的回复,便徒自收回了手,以及手中的那枚发卡。他继而将发卡放进他的大衣口袋内,然后缓步走到他自己的房门前,刷卡,开门。
走廊尽头的西洋钟沉沉敲击了九声,周垣抿唇,语气缓而柔,“李董,晚安。”
他话落便推门进屋,关了门,没有开灯。在一片漆黑中,他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对面落地窗外的雪景,霓虹迷离,风雪相缠。
周垣望着那一片纯白的世界静默数秒,然后他又伸手摸出了那枚被他放在口袋里的发卡。
很小巧的一枚发卡,周垣将它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指腹抚过发卡上面的纹路,很细腻。
周垣的眉眼微不可查地暗了几分,他继而打开房间里的灯。天花板上的吊灯笼下来的柔光瞬间铺满了整个房间,与外面的风雪格格不入,却又意外相衬。
周垣脱下外套扔在沙发,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梁志泽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忙音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随即传来梁志泽那吊儿郎当地声音,“哟,怎么还有空给我打电话?没陪你们家李董?”
周垣没心情跟他扯皮,直接道:“说正事。”
梁志泽这才收敛了玩笑,语气之间染了几分严肃,“蒋柏政跟周舜臣结盟了,具体什么条件不清楚,不过蒋柏政答应周舜臣在我们这个新项目里面分一杯羹,而且,周舜臣那边也已经派了人过来。”
周垣神色未变,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突如其来地变故,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点燃烟头的同时,他开口问道:“周舜臣派了谁过来?”
梁志泽言简意赅,吐了个名字,“高植。”
周垣的眼眸微眯,他淡漠嗯,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高植,周垣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但在周垣十八岁那年,他们倒是曾经一起共过事。
那一年周垣刚刚考上大学,周家大公子出车祸“意外”身亡,周舜臣随即成为周家以至A市景和实业的当家人。
周垣那时羽翼未丰,为了能在周舜臣的眼皮子底下存活下去,他一方面宣布会永远脱离周家,不参与景和实业的任何事情。一方面又为了表达对周舜臣的支持,愿意听从周舜臣的调遣,替周舜臣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周舜臣不是善茬儿,他早就把周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周舜臣心里清楚,比起那个鲁莽行事、有勇无谋的大公子,周垣才是真正危险的人物。
但周垣实在太低调了,又把姿态摆的那么低,周舜臣即便想要对付他,一时也抓不到把柄。
于是,周舜臣就安排周垣在放寒暑假的时候过来“公司”帮忙,说是“公司”,其实就是让周垣跟一帮打手混在一起。
周垣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但他很聪明,也很圆滑,他虽然跟一帮打手天天混在一起抽烟喝酒,但却丝毫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
但这种状态也只持续了半年,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
具体是什么原因周垣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个女人得罪了周舜臣,好像是窝藏了什么对周舜臣不利的证据。
周舜臣便命令那帮打手,包括周垣在内,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撬开那个女人的嘴。
但女人的嘴很硬,不管怎样,她都不肯吐露半分。在那期间,有人了解到女人的家里还有一个四岁多的儿子。
有人出主意,如果女人实在不肯说,就拿她的儿子开刀。
当时的周垣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抵是他看到那个女人,就想起了他那个被周家打死的母亲。
周垣只是想要帮那个女人一把。
所以,在那天夜里,周垣偷偷将那个女人放了。
但女人不认为周垣这么做是想要帮她。
在女人看来,周垣是周舜臣的打手,之所以会放了她,肯定是出于某种对她更加不利的阴谋。
所以女人在离开那间暗室之后,并没有跟着周垣走,而是反方向拼命逃跑。
女人并不知道,她跑得那个方向并不是出口,而是那些打手的休息室。
当时的周垣只有十八岁,远没有现在的城府和思虑。他只是单纯害怕女人再被那些打手抓住,所以,他就紧紧追在女人的后面想要阻止。
但周垣的这个举动却让女人更加确信周垣是想要害她而并非是要帮她,所以,女人跑得更加慌乱且快,然后在一片混乱之中,女人从楼梯上失足掉落,后脑勺重重砸在大理石铺的地面上,当场死亡。
女人坠地的声音很快便引起了那些打手的注意,他们纷纷从休息室里跑过来,就看到了楼梯上面站着的周垣,以及楼梯下面倒在血泊里面的女人。
周垣是无辜的,他只是想要帮那个女人,但同时也是背叛了周舜臣。
所以,周舜臣不可能放过他。
在那之后,周垣便被人指证为过失杀人,判了有期徒刑三年。而指证周垣的人就是高植,当年的一名打手,现在的景和实业市场部经理。
其实后来想想,当年的周垣对比周舜臣实在太过稚嫩。如果是现在的周垣,他完全可以想出一个非常周全且可行的方法去救那个女人,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当年十八岁的周垣,到底还是栽在了周舜臣的手上。
不过周垣却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他在服刑期间,自学了管理学以及经济学等很多知识。刑满释放之后,他便直接离开A市转而来到E市的李氏集团。
说起来,周垣之所以会对李婉平仁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年李婉平的父亲对周垣的知遇之恩。
在现在这个社会,想要进入一个好的企业,员工必不可缺会开具无犯罪记录证明,但当年李婉平的父亲不在意这些,他欣赏周垣的才能,所以破格录用了他。
是李婉平的父亲给了当时落魄的周垣一个机会,一个平台,才成就了今天的周垣。
虽然,周垣也已经回报了李婉平的父亲,而且是非常非常丰厚的汇报。如果没有周垣,李氏集团到现在,也应该还是那个四五十个员工的小型公司,不可能成为跟盛和集团并肩的E市龙头企业。
但是,当这些事情全部都纠缠在一起,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人性,是最琢磨不透的东西。
周垣叼着烟卷,袅袅弥散的烟雾遮掩了他凌厉的眼睛,他念了那三个字,“周舜臣。”
然后,他凌厉的眼眸沉了下去,深不见底。
周垣一夜未眠,他利用这一晚上的时间,彻底整理了景和实业的资金状况,以及所有的工程项目。
次日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周垣不出意外接到了严筠的电话,电话的内容跟他预料中的一致,蒋柏政打算带周舜臣一起加入项目,所以,需要临时开会讨论一下。
周垣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然后他洗漱了一番,出门叫上了梁志泽一起参会。
在去的路上,梁志泽打趣问周垣怎么没叫上李婉平一起?
周垣却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只言简意赅地说:“今天这场合,不适合李婉平在场。”
的确不适合。
李婉平的道行太浅了,平日里的正常工作交给她练练手还可以,但真正到了这种玩心眼儿,论城府,耍手段的时候,李婉平去了就是个破绽。
梁志泽闻言笑了两声,没多说,但也算是赞同了周垣的话。
两个人一路驱车抵达严氏集团,今天的会议就安排在了严氏集团的会议室里。
他们一同走进严氏集团的大堂,早有前台接待等在那里,然后带他们一起去了严氏集团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两个男人,一个是严筠,另一个是蒋柏政。周垣和梁志泽走进去,严筠和蒋柏政同时站起来,与他们握了握手,算是礼貌。
四个人随即落座,有会议接待员帮周垣和梁志泽倒了茶水。蒋柏政主动拿出烟盒抽出了两根烟,一根自己点燃,另一根递给了周垣。
周垣抬手将那根烟接了过来,点燃,然后吸了一口。
有烟雾弥漫过周垣的眼睛,在烟雾之间,他抬眸看向会议室的门口。恰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景和实业市场部的经理,高植。
多年不见,高植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他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整个人都变得非常沉稳。
周垣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是高植主动先开了口,迎着一脸虚伪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话落就自己坐到了会议桌前,位置不偏不倚,就刚好坐在了周垣的正对面。
周垣抽烟轻嗤。
这份不屑落在高植的眼里,立刻就让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周垣,语气也意味深长,“阿垣,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周垣垂着眼帘吸烟,连正眼都没瞧一下高植。
高植碰了个软钉子,一时之间不禁有些尴尬。
蒋柏政见状只好主动出来打了个圆场,“今天把大家聚在这里,主要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跟大家商量。”
他说完这句开场白,连其余的客套都省了,直接便进入主题,“我前两天在G市吃饭的时候,遇到了A市景和实业的周老板,他从我这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我们这个项目的相关信息,他很感兴趣,希望能一起合作。众所周知,A市的景和实业可是财大气粗,我个人认为,如果能把景和实业也拉进这个项目一起合作的话,那肯定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好事,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蒋柏政话落,严筠和梁志泽对视了一眼。
严筠其实跟周舜臣是有些过节的,严筠的老婆蒋蓉,曾经做过周舜臣的情/妇。也因为蒋蓉的关系,严筠与周舜臣的关系一度很僵。不过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蒋蓉得了重病,在那期间,周舜臣帮衬了一把,所以,严筠和周舜臣现在的关系,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严筠心里清楚,这次周舜臣搅和进来不是要针对他,而是要针对周垣,但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他,所以面子上,他还是要替周垣说两句。
严筠整个人后仰陷入椅背,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无波无澜,“能与景和实业合作当然好,但现在看来恐怕不太现实。一来,这个项目的资金一点都不缺,没必要再让景和实业注资。二来,我们已经把分工明确,现在景和实业加进来,反倒不知道该给景和实业一个什么位置。”
蒋柏政闻言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他双手交叠放在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严总为何不把的眼光放得长远一些。我们现在做的这个项目,最多能做到十,但再加上景和实业一起做,却能做到五十,甚至一百,岂不是更好?”
严筠眼眸沉了沉,却没接话。
一旁的梁志泽不满讽刺了一句:“景和实业是个什么神仙企业?加上他就做到一百?我说最近牛肉怎么涨钱了,敢情都让蒋总把牛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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