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回想了下说道:“家主还在处理事务,二爷追着二夫人出去还没回来,现在只有大表少爷和大小姐在。”
“那黄光祖究竟什么来头?”照理说在这应都城没有温家对付不了的人。
王伯感慨道:“这事应都城中许多人家都是知道的,那黄光祖是黄知府和他青梅竹马恋人生的孩子,那女子生下黄光祖就过世了,黄知府便把他记在他大哥名下,对外称是侄儿,知府夫人见记成侄儿不会影响她的子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陆溪月不解,“那他一直这般跋扈,没有人管么?”
“这黄光祖虽然嚣张,但他舍得花钱,许多人也愿意拿钱,像今天他们来温家要人,若表少爷真是普通百姓,三座矿场不仅能买下一个人的十年,黄知府还能顺便卖温家一个好。”
陆溪月闻言陷入了沉思,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确实是这样,有钱又有权,许多麻烦都不再是麻烦。
可就算是知府,那傅朔玄也不会有丝毫惧怕,随便把他们打发走就好了,又为何会生气,又为何要专程把苏白喊过去。
四人不一会儿便已走到前厅外,远远瞧着厅内灯火通明,傅朔玄一身深沉黑衣站在中间,温韫单手托腮坐在他身旁,另一边坐着的是黄光祖和一个有些威严的中年男子,氛围还算融洽,只是那黄光祖见到苏白时眼睛瞬间一亮,跳起来嚷道:“叔叔,就是他!”
苏白眸光骤冷,阔步踏进厅内,凌厉的目光朝着黄光祖直射过去,“你还敢来找我?”
被苏白这目光一瞪,黄光祖浑身打了个哆嗦,忙躲到那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身后,才镇定下来,贪婪的双眼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白,他真的是爱死了苏白这桀骜凶狠的劲。
见黄光祖这副模样,他身旁的中年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苏少侠吧,这次温家比武招亲的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少侠当真是人中龙凤,老夫的这个侄子,最是仰慕少侠这种人才,想要少侠做个伴而已,少侠何必动怒。”
“哦?”苏坐走到黄知府对面的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将一只腿翘了起来,一双冷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我拒绝和黄公子作伴。”
黄知府依旧保持和煦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让人寒意陡生,“据光祖所说,少侠武功虽高,却也是个侍奉男子的小倌,既然如此换个主子又有何妨,更何况黄家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苏白闻言冷哼一声,将腰间玉笛拿到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地说道:“侍奉男子?黄公子说的是他自己的嗜好么?”
“苏公子。”傅朔玄突然冷冷开口,说出了他今日看到苏白后的第一句话。
陆溪月心神一凛,傅朔玄他此刻喊的不是傅殊白,不是小弟,更不是阿白,而是没有丝毫感情的苏公子。
甚至她敏锐地发现,从苏白进门起傅朔玄沉静的目光就一直看着他,可苏白却一直不敢与其对视,即使到了此刻,他的目光也一直看向黄光祖,不敢朝傅朔玄那边偏向半点。
傅朔玄眸色深沉,似是沉静的大海,波澜不惊的海面下是汹涌澎湃的暗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苏白,冷声问道:“方才黄公子说你今日在酒楼,跪在陆庄主脚边,是真的么?”
陆溪月心中陡然一沉,眸光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她知道傅朔玄为何要叫苏白来了。
对质。
问罪。
而苏白自从傅朔玄说出第一个字后便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脊背紧绷垂着头不说话,看到这一幕她心中怒气陡生,毫不惧怕地对上傅朔玄肃穆的目光,冷道:“是又如何,师弟跪师兄天经地义,难道傅将军认为不对?”
黄光祖躲在黄知府身后嚷道:“那可不是普通的跪!那双膝分开的距离,两手背在身后的弧度,没有研究过的人可做不了那么标准!”
傅朔玄目光仍紧紧锁在蓝衣少年的身上,“我再问你,你是否知道那个姿势,是南风馆中的小倌常用的姿势?”
苏白紧紧咬住下唇,猛地转头看向上首,看向那脸似结了层冰霜的傅朔玄,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
傅朔玄仿佛受到挑衅,怒气更盛,双眉似乎都瞬间凝结,“你是自愿还是被逼的?”
“我自愿的。”男子声音似磐石般坚定。
傅朔玄眼眸越发沉,“那把男子的手指含在口中也是自愿的?”
苏白脸色一白,说道:“那是为了渡血――”
见所有问题被一一应下,傅朔玄深深地看着苏白,最后和温韫对视一眼,温韫走到黄知府面前,笑道:“黄大人您不如先回去,这件事待我们考虑考虑一定会给一个让您满意的答复。”
黄光祖不忿地吼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明明就是双赢!”
黄知府按住蠢蠢欲动的黄光祖,温声道:“如此,老夫就回去静候佳音了。”他今日自称老夫而不是本官,便是想将此事划在私下解决。虽然他对黄光祖算得上有求必应,却也不想为此得罪温家。
黄光祖父子离去后,厅内氛围瞬间凝滞。
“铛嘣!”上好的白瓷茶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又破碎的声音。
陆溪月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傅朔玄含怒的声音如惊雷般在空旷的厅中炸开。
傅朔玄抿着唇,一股骇人的气势扑面而来,这种气势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历练而来,裹挟着千军万马的威慑,让人无法在他面前说出一个不字。
苏白将笛子放在几案上,沉默地朝着傅朔玄的方向跪了下来。
见苏白这般举动,傅朔玄态度似乎有所软化,“要么你现在跟我回京,韫儿去九溪山替你师娘治病,要么你就继续留在这位陆庄主身边,治病的事一概免谈。”
苏白猛地仰头,“你不能这样!”
陆溪月闻言也怒道:“这位傅将军,我敬你是个英雄,可出尔反尔岂是君子所为?”
“替苏白师娘治病,和替在下治伤,是在下一早便和温小姐约定好的,与傅将军和苏白有何关系?”
“这是傅某的家事,还请陆庄主不要介入。”傅朔玄定定地看着苏白,“阿白,我要听你说。”
苏白抬着头,清亮凤眸毫不畏惧地看着上首的黑衣男子,声音异常坚定,“我要去神龙垒,取得麒麟血。
“不行,那神龙垒危险重重,我可以进宫求圣上,拿一半的雪莲给陆庄主,足够他重塑气海了。”
苏白摇摇头,“师兄等不了了。”
进宫求圣上这件事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就算能成要耗费多少时日更是不知道,可他知道师兄是一天也不想多等。
傅朔玄眉头突然一皱,苏白颈上何时多出来的一根黑绳?他含怒上前,攥起吊牌,一个逍字赫然映入眼帘。
本就是勉强压抑的怒气再度爆发,“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宁愿匍匐在男子脚下当一条狗?”
傅朔玄久在军营,对男子之间的事本不抵触,可这次事情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沉稳的声音此刻有些颤抖,“我最珍视的弟弟,竟像小倌一样卑微,你考虑过我和父亲母亲的感受么?”
“所幸阿青随肃王爷办差去了,若是她知道她的二哥竟愿意做小倌去取悦别人,你又让她怎么想?”
“若是被那黄知府知道了你是父亲的儿子,你让父亲在官场上还有什么脸面?”
苏白跪在地上,脊背剧烈的颤抖,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傅朔玄的声音还在继续,“那陆庄主又不喜欢你,你有何必苦苦纠缠引人厌烦?”
这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男子双手颓然撑地,似是再也支撑不住。
陆溪月心中倏然一乱,她真的不喜欢苏白么……
她捂着自己因为苏白而难过不已的心,若是按那日冷安竹说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觉得他很好看,想看到他,也希望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那么她觉得,她应该是喜欢苏白的……
“阿白,跟我回家吧,陆庄主的恩情傅家自然会报,我不能看着你再这样自甘堕落。”
和她在一起就是堕落?她本想出声讽刺,却在看到男子脸上泪痕的时候,所有话都消失在喉间。
苏白竟然哭了,和上次在她肩头压抑的低泣不同,这次从头到尾都是无声而又静寂,若不是微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珠,她根本不会发现,他竟然哭了。
苏白看着温韫,泛着雾气的眸中是空落落的祈求,“姐姐,你会去九溪山救师娘,会替师兄治伤的,对吧?”
温韫心中剧震,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苏白称她姐姐,真的是,平时大呼小叫,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尊敬她这个姐姐。
不过不得不说,从苏白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真是让人莫名的满足。
“你再叫我一声。”温韫故作严肃地说道。
苏白咬了咬泛白的薄唇,低声道:“姐姐……”
第56章 霸道
这声“姐姐”虽然很低, 却仍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温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乖乖跪着面带恳求的苏白,不由分外感慨。
她虽大了苏白整四岁, 可小时候每次见面,他对她都是直呼其名, 只要姑父不在,姑母和父亲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她以前用尽了各种办法, 可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 都没能从他嘴里撬出这两个字, 没想到今日在这种情况下终于听到了,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子。
她看向苏白身后神情冰冷的陆溪月, 心中不由有些理解傅朔玄的心情, 真的是辛苦养大的白菜眼巴巴地投入了别人怀抱。
她眨眨眼,展颜笑道:“你既然叫我姐姐了, 那我也得像个姐姐不是。”
她转身看向傅朔玄,正色道:“阿玄,陆庄主说的对,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约定与你无关, 只要陆庄主方便,我随时都可以随她去九溪山。”
傅朔玄剑眉一沉,“韫儿你怎么替这个畜生说话?”
“畜生?”温韫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你天天说姑父古板, 其实你自己才是最大的老古板, 你都能为了我从北境赶来, 就看不惯自己的弟弟争取心上人?”
温韫露出抹狡黠的笑容,戳了戳傅朔玄宽阔的胸膛, “其实你是心疼了吧。”
说完不管傅朔玄难看的神色,对着苏白认真道:“阿白你放心,你哥也就只能管管你了,他奈何不了我,我一定会遵照约定治好你师娘和陆庄主,你尽管放心。”
苏白闻言僵硬的脊背蓦然一松,似是放下心来,他看向一脸冷肃的傅朔玄,深深地伏下身,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傅朔玄不动如山地背过身去,像是不准备接受。
苏白看着傅朔玄肃穆挺阔的背影,黝黑的眸中暗了暗,少年俊美的脸庞上倏然露出一抹坚定和狠劲,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向门外奔去。
“你要去哪儿!”傅朔玄听见动静连忙转身,然而他愤怒的声音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陆溪月皱着眉看着苏白消失的背影,方才苏白经过她身边时,攥着颈前的吊坠,回头对她说了两个字。
等我。
陆溪月脸色瞬间铁青,他竟敢就这样自作主张地不告而别,而她还没有告诉他,她喜欢他。
眼见少年清峻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夜色中,傅朔玄一掌狠狠拍在椅背上,温韫不悦道:“拍坏了要赔的。”
傅朔玄不悦地皱眉,“韫儿你为何要答应他?”
温韫杏眸圆瞪,英气的脸庞带着不满,清润的声音含娇含俏:“傅朔玄,你敢凶我?”
傅朔玄怒气瞬间凝滞,轻咳一下移开了视线,“我也是为他好……”
眼见傅朔玄周身气势肉眼可见地弱了下去,温韫越发恨铁不成钢,“你为他好你把人吓走了?以阿白的脾气,这下肯定是直接跑到神龙垒去了,他什么都没准备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亲手害死了他!”
傅朔玄神情一滞,再次狠狠一掌拍在椅背,“这个小畜生。”
“一言不合就跑,十年前就这样,没想到十年后还是这样,真的是皮痒了欠揍。”
陆溪月罕见地点点头,傅朔玄这话说的确实在理,苏白这个有话不说只知道逃避的性子,是该好好改改。
温韫哼哼笑道:“还不是怪你,你要是不逼他,他能跑么,你说你十年没见到他,一来就逼他,你还真是个好大哥。”
“韫儿你――”不得不说被温韫一番打岔,傅朔玄怒气消散了不少,“我只是担心他,担心他年幼,容易被人蒙蔽。”
傅朔玄语气严肃,“他就这般毫不设防地将一颗心捧了出来,岂不是给了别人随意伤害他的机会。”
他说这话时,已然看向了一旁的陆溪月。
陆溪月姣好的桃花眸倏然怔住,苏白确实说过,他的心和命都是她的,可那是他自己愿意的,她并没有要求过什么……若真是受到伤害,也是他求仁得仁,与她有何关系。
可心尖仍是不可抑制地泛上一阵酸疼,她紧紧捂住胸口,不解地任那酸麻蔓延到四肢百骸。
温韫见傅朔玄面露不虞,温声劝道:“阿玄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在担心阿白会受到伤害,可陆庄主是个好人。”
傅朔玄负着手冷哼一声,“若真是好人,明明知道阿白喜欢他,他若是不能回应,就不该再和阿白待在一处,而陆庄主你是怎么做的,你明明不喜欢阿白,却还留他在你身边给他希望,不就是享受这种被人仰望喜欢的感觉么!”
被人这般恶语相向,她本该生气的,可她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从苏白服下血燃丹,在她一次次确认他不会伤害自己后,她确实是喜欢他在她身边的,她一次又一次试探男子的底线,而他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将底线放低,无限的包容她,将整个人都交给她。
可既然已经将自己交给了她,却又在她没有允许的时候就这般跑掉,她心中怒气愈演愈烈,纤长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待她下一次见到他,定要让他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见陆溪月面有怒气,温韫连忙劝道:“陆庄主你别生气,阿玄他只是在担心阿白。”
陆溪月此时已然缓过神来,平静地说道:“我并不是因为傅将军这番话而生气,而是傅将军这话说的并不对。”
傅朔玄凝眉问道:“怎么不对?”
陆溪月目光扫过两人,缓缓说道:“是苏白他求我让他服下血燃丹,否则我绝不会容他在我身边,我曾用鞭子将他抽的遍体鳞伤他也没有走,我罚他寒冬腊月在冰冷的瀑布下待一整天他也没有走,我在温泉中点了他的穴道严刑拷问他也没有走,不管我怎么打他骂他,是他跪着求我,求我不要让他离开。”
她一字一句,冷静而又强势:“是他对不起我,是他来招惹我的。”
她没有理会两人随着她说出的每句话而越发震惊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地说道:“若是你们要把他带回京城,便尽管带,他只要走了,我便再也不会允许他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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