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一旦认定了目标必然会为此穷尽一生,如果有生之年做不到,就交托后继者继续完成。
那么如果方向有误,她的一生可能会做大量无用功,即便能给后人一些零星的启发,因留下一些宝贵的数据而受人尊敬,那也不是她所要追求的。
她敬佩第一个说‘s星天圆地方’的人,但她自己还是想尽力避免成为这个人——如果可能,她更希望自己能第一个说出‘s星是球形’这样的话来。
所以安琪这番话对她来说冲击颇大,几乎是重塑世界观的程度。
朱迪好半天才从这种碾压中挣脱出来:“所以你这是给我上了一节科研规划课吗?”
安琪说:“倒也不是,我只是为了展示一下文科角度的逻辑性罢了。”
对嘛,历史学绝不是简单的背诵而已,它教给人的思维模式,同样是其他学科难以做到的。
就像当第二天下午,飞行器驶出隧道时,其他人无不惊异于奇斯卡的繁华气派。
他们看见顶天立地的高楼大厦,几乎能引发巨物恐惧症;飞行器跑道在半空中复杂交错,天上映满蓝紫色的跑道荧光;西装革履的人进出各种高档场所,然后登上私家飞行器滑行而去。
曾经的超一线大都市奇斯卡,依旧保持着它的辉煌。
有学生喃喃感慨:“要是以后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生活,那该多好啊。”
但安琪似乎不这么想。
这次游学小队将被安排住在奇斯卡大学的留学生宿舍,飞行器自打出了隧道之后便由北向南,几乎飞过整个奇斯卡全境。
同时安琪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朱迪现在可注意她的动向了:“你又怎么了?有话就说,别摆这个表情来吓唬人。”
安琪这才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略作调整,然后连声道:“不不不不,我就是觉得这个城市的规划很奇怪——怎么他们都不种树的吗?”
第4章 搭讪,约克,阿尔文
一个生态圈的崩溃往往是从生产者的减少开始的,而奇斯卡市已经很少能看见什么植物了。
而且这灾后重建工作做得也太快了——虽说在大轰击到来前,奇斯卡巨蛋已经营建完成,奇斯卡得到了有效保护,但是当外界大量土地资源消失,巨蛋中的许多部门应当陷入瘫痪才对。
像常青市巨蛋内至今只有三条主干线保留了飞行器轨道,而且也严格限制飞行器购买和出行资格,就是因为掌握的资源不足以支撑更多的轨道运作,希望能把使用飞行器的机会用在真正十万火急的时候。
所以当这些来自常青市的学生们看见空中蛛网密布的飞行器轨道,看到这里只要买得起飞行器就可以上路,内心还是很震撼的。
恍惚间就好像穿越到了大轰击之前,看到了自己父辈祖辈口中的巅峰盛况。
但是这必然是把一切精力投入到发展经济中,才会出现的效果。
这不应当,也不是长久之计。
安琪不是生化环材出身,却也明白奇斯卡市这是在找死,更不要说奇斯卡的那些环境学专家。
安琪着实有些迷惑,直到在奇斯卡市居住一周后,她发现这里令人不安的还不止这一点。
奇斯卡的军队力量,也发展得过于夸张了。
平时住在奇斯卡大学还不觉得,周末出来玩时就很明显地感觉到,视野范围内总能看见穿黑色军装的人。
有时走着走着,一队士兵就列队从安琪她们面前跑过,不知道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扛在他们肩头的枪支看得人心颤颤的。
因为双同辖区对枪支管控严格,普通人没有接触到枪的资格,所以对于安琪她们来说威慑力就更强。
不过罗兰还好,她本来就是奇斯卡人,只是在常青藤大学上学。
所以罗兰理所当然地成了安琪和朱迪的导游,带着她俩在市中心一路逛吃逛吃,三个人一边站在街头等交通灯,一边聊接下来的个人规划。
这次暑期游学活动一共两个月,7月里基本上都是听课任务,到了8月就可以选择奇斯卡当地的一些科研机构参与实习,对于大一生来说其实也就是免费打杂。
对于安琪来说是没什么可挑的,奇斯卡有名的历史研究所本身就少,远古史研究所就更加鸡肋,偶有几本古籍文物还是几百年前战争时期从双同辖区偷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安琪好像确实有点浪费名额。
朱迪是在两个机构中徘徊,一个是艾米生研所,一个是希斯特生化所。
这方面罗兰给出了建议,她说希斯特生化所虽然是新兴研究所,但是近几年发展迅猛,数据精准,在物种变异的相关研究上大放异彩,几乎让生物、化学领域的其他研究所惊掉下巴——就连那个有名的“皮克西西化研所”,也频繁派出研究员前去参加研讨会。
而罗兰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她的妈妈罗丝·汉克姆也是皮克西西化研所的员工。
研究员这行一旦忙起来就进入24小时全封闭状态,所以罗兰也有阵子没联系上妈妈了,不过她之前总听妈妈说起生化相关的科研资讯,应该是不会有误。
但朱迪就是好刚一女的——即便有当地人给她提出宝贵意见,但她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去艾米生研所,因为她对艾米生研所之前发布的关于“变异分支与地域分布”相关报告颇有兴趣。
至于罗兰,她可选的就多了——皮克西西研究所、普里克实验室、希斯特生化所,随便选哪个都是好样的。
不过她也没怎么犹豫。
她很久没能和妈妈打打电话了,肯定是要趁机去皮克西西研究所看看妈妈。
这么聊着,前方交通灯就已经变灯了。
安琪咬下最后一口热狗肠,把签子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叫上聊得火热的二人:“快快快,可以走了,我们去排那个冰淇淋吧?他们家人好多肯定好吃。”
恰在此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说话带着很重的西方腔:“您好小姐,请问能赏脸一起吃顿午餐吗?”
朱迪闻言转过身去,抱着臂:“先生,虽然西半球人想法可能更加开放,但我们来自东半球,在我们生活的地方,这样的询问格外无礼。”
安琪和罗兰都怂怂地缩到朱迪身后。
安琪跟罗兰还是有点不一样,因为她缩着归缩着,却不影响她眼神四下乱瞄,开开心心吃瓜。
而且她确实摄取到了一些有用信息。
比如,这位前来搭讪的先生个子不高,身板却很直,虽然没穿制服,但绝对是受过训练的。
比如,当这位先生过来搭讪之后,不远处有个同样身板挺直的高个子望着这边连连叹气,然后把背包卸下来,从里面翻找出一件黑色军装。
比如,那个高个子先生手上还牵着一条看起来很奇异的狗——那狗有三个头。
安琪逐渐开始忽略这个搭讪男,视线定在远处,从人到狗,又从狗到人。
但搭讪男还是凭实力把安琪的注意力调了回来。
他笑嘻嘻地对朱迪说:“小姐,你怎么就确定我是在邀请你,不是在邀请你的朋友呢?”
不是啊兄弟,就这情商,不行咱就别搭讪了吧。
他要真是来约安琪或者罗兰的,那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关键他确实是来约朱迪的。
朱迪脸上写满迷惑,但还是保持了较好的修养:“我同样不认为我的朋友应当答应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的邀约。”
但搭讪男似乎自然地把这话转换成了询问他的名字:“我叫约克,约克·德利斯,现在对你来说我不再是个陌生人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名字?”
“或者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安琪满心呐喊“好勇好勇”。
朱迪的耐心也差不多到了极限,直接掉头就要走人,这时候负责打配合的那位终于走了过来——刚才站在远处穿着便装的那位高个子先生,此时已经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军装来到他们身边,板着张脸一本正经道:“您好,例行检查,请出示身份证明。”
这位约克·德利斯先生此番搭讪其实必然失败。
第一,他选择了朱迪这个难搞的对象。
第二,他这个情商确实过低,安琪强烈怀疑他其实没怎么和女生说过话。
第三,他实在不该和一个非常英俊的朋友同时出现。
虽然知道他和约克是一伙儿的,但安琪也无意多说什么,和朱迪、罗兰一起交出了身份证明。
黑军装先生皱皱眉头,抬头看了眼安琪,又看了看罗兰。
然后他单单将朱迪的身份证明还了回去,却唤安琪和罗兰道:“二位请跟我来一下。”
其实这个计划还是可以的,这样约克就有和朱迪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而且朱迪的朋友们“恰巧”被带到一边,那她也不能一个人径自离开,就只能继续站在那里应付这个难缠的仰慕者。
从黑军装先生不耐烦的表情来看,这个计划应该是约克本人提出的——情商虽低,鬼点子却不少。
而黑军装本人,显然没有想好把这两个小姑娘支走之后要说些什么,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罗兰不知为何看起来很紧张:“请问我们的身份证明有什么问题吗?”
这似乎给了黑军装一点启发,他沉吟片刻,然后一脸严肃地拿起罗兰的身份证明,开口道:“你是个变异人,对吗?”
安琪的表情立刻就有变化。
而从小在奇斯卡长大的罗兰,似乎已经很习惯这个叫法了:“是的,请问怎么了吗?”
黑军装说:“只是例行检查。变异方向是?”
罗兰老实答道:“我出生时有四条手臂,畸形的两条已经手术截去了。”
于是黑军装又看向安琪:“你的变异方向呢?”
罗兰倒是很意外,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安琪也是新人类。
她们之间没聊起过这事,所以安琪也是在刚刚才知道罗兰同样携带变异基因。
不过比起惊讶意外,另一种情绪在安琪心中站了上风。
她笑笑地看向黑军装:“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您是在考虑要不要娶我吗,先生?”
那张脸上分明闪过一丝嫌恶,但不得不承认依然很英俊。
他看了眼约克的方向,似乎在判断他的朋友到底还有没有戏,然后显然,他觉得没有。
于是他也不想再回应安琪的调侃,只是把两张身份证明分别还给两个小姑娘,还算客气地敬了个军礼:“不打扰了,祝您旅行愉快。”
然后手上一个用力,牵起那条一直蹲在他身后的三头犬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安琪突然追过去两步,口中叫道:“等等先生,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然而她说到一半就没音了,因为她不慎踩到了那条三头犬的尾巴。
三头犬霎时发起狂来,三个头汪汪大叫着回头咬来,吓得安琪和罗兰尖叫着连连后退。
大街上的人们也很少见这种三头犬发狂的模样,饶是黑军装已经尽全力喝止这条狗,约克也撇下朱迪前来帮忙,依旧是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人群纷纷怪叫着远离开来,在繁华的市中心几乎给黑军装让出了一个空旷的圈。
如果说以上情况对于黑军装来说是尴尬,是社死,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真的要命。
一队在附近巡逻的士兵听见了骚动声,立刻便赶了过来,带队的那人一见这场景便怒道:“约克!阿尔文!我就知道又是你们两个在搞事!”
第5章 思想,洗脑,希斯特
阿尔文从不是个爱惹事的人。
他只是交友不慎而已。
阿尔文和约克从6岁进入军校开始就厮混到一起了。
那时阿尔文个子虽高,但整个人有点懵懵的,脑子里没什么想法,每天唯一惦记的就是午餐时的那几块肉。
所以约克在他看来就格外唬人——总是一副鬼精鬼精的样子,老想搞点大新闻,有着一些靠歪门邪道称霸军校的野心。
所以约克接近阿尔文的初衷应该是,阿尔文个子够高、力气够大,是个很合格的“小弟”。
时不时的约克就会说:“那小子好像有点狂妄,我们得教育教育他,而且不能让教官发现。阿尔文,我有个计划,我们先这样,再这样……”
因为他分配给阿尔文的活儿通常很简单,听起来也很有趣,所以阿尔文一般都会照做。军校里的其他孩子被捉弄一通后也怕极了这个锱铢必较的小个子,见了约克就低着头,恨不能绕道走。
所以约克确实做了一段时间老大,一直嚣张到12岁,大伙儿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
确实约克其实没什么当老大的本钱——个子不算高,体能不算好,文化课成绩一塌糊涂,而且还总是因为违反军纪军规被罚禁闭或跑圈——连带阿尔文一起。
当其他军校生看见约克被罚时狼狈的样子,心中的畏惧就已经开始崩塌了,再加上他们发现阿尔文好像也不会无原则地支持约克,于是胆子就更大。
在约克被拳拳到肉地打了三到四次之后,军校里总算是破除了约克的霸权。
约克也曾鼻青脸肿地埋怨阿尔文袖手旁观,但阿尔文对此只有一句话:“我上手干嘛,你被打不是活该吗?”
大伙儿的铁拳、阿尔文的冷漠最终教会了约克如何做个人,但这只是说他不再试图欺负人了而已,各种违规的事情他也没少干。
比如给隔壁奇斯卡一中的小姑娘递情书。
比如在发现小姑娘有意中人之后溜出军校痛殴情敌。
比如私藏酒品香烟,而且是藏在阿尔文床底下。
这种事情他从身在军校一直做到毕业入伍,就像这次,他违规养了一条从路边捡到的变异三头犬,并在暂时委托阿尔文看管时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骚动。
闻声赶来的长官怒不可遏,他命人组织恢复了街头的秩序,然后把二人一狗堵在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边:“你们俩的禁闭还没关够是吗!我不该这么早放你俩出来是吗!我又给你们发挥空间了是吗!”
训练有素的二人笔直地站在长官面前,任由唾沫星子在脸上胡乱地拍,一动也不敢动。
长官喝道:“这狗是你们谁养的!”
约克:“我养的。”
阿尔文:“他养的。”
约克瞄他一眼:“但是都是你喂的。”
阿尔文不耐烦道:“那是因为你总是忘记喂它!”
长官暴怒:“你们目中无人了是吗!毕业两年了还是两个准尉,你们自己就不知道着急吗!你,阿尔文,体能、射击样样拔尖,反倒最容易的思想审核至今不过关,你的脑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阿尔文站在原处一言不发,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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