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现在在哪里?被抓住了吗?被关起来了吗?他现在动不了是因为被绑住了吗?
身边突然传来的女声把他吓了一个激灵:“体温四十度,还是继续输液吧。”
可能是因为他身子振动幅度有些大,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首先是他身边的女人探头过来,进入了他的视线:“您醒了吗,文森特少尉?”
那一身神似实验服的白衣差点让阿尔文窒息,好在这个女人还戴了护士帽——所以这里不是实验室,而是医院?
在护士之后,另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也凑了过来:“你还好吗,阿尔文?”
见了这人,阿尔文立刻就想坐起来,这时他也明白了自己动不了不是因为被绑住,而是浑身酸得可怕,使不上力气。
那人忙伸手把他按住,满脸担忧:“你伤得很重,躺着吧。”
阿尔文便只得诚惶诚恐地躺着,嘴上叫道:“纽曼中尉。”
纽曼四十多岁的年纪,他的从军生涯刚好覆盖了二十年的和平时代。
没有战功加上性格过于直爽,导致他至今仍是个中尉,而且很可能一生没有太多上升空间,一辈子只能和新兵打交道。
无辐区实验室的看守任务交给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他兼备了作为老兵的成熟老练,以及与新兵打交道的丰富经验,所以高层才决定了由他带领筛选出的年轻精锐负责实验室的安保工作。
但眼下看来是搞砸了,而且这批精锐部队几乎是全军覆没,这对军队来说是令人悲伤的噩耗,也是不小的损失。
“我很抱歉,纽曼中尉。”作为一个士兵和下属,阿尔文觉得自己是该道歉的,毕竟他没有完成任务。
但纽曼当然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别说这样的话了。或许我该祝贺你幸运地活下来,但活下来的人反而更痛苦。说实在的,我巴不得昨天我也在岗,死在那间实验室里,倒也利利索索了。”
说到这里,阿尔文突然记起了什么,张口想要询问。
但是纽曼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一般人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看你这个样子,我总记起第一次看到的你——军队中应该没有第二个人有那样的勇气,纵身一跃制服一个神秘的怪物,之后上面给我安排任务时我就知道你肯定也被选进去了。那时的你跟现在的你,啧,真是判若两人。”
阿尔文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纽曼便搓了搓脸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但我大致能想象是什么把一个英勇的战士吓得噩梦连连,又是什么让你连听见护士的声音都要浑身发抖,真的,你不必道歉,我都明白。”
“长官……”
“我知道,我已经在申请对牺牲者和幸存者的津贴补偿。但是你知道的,无辐区实验室的事情尚属联邦机密,那些牺牲的战士甚至不能以应有的英雄礼仪下葬,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申请到多少,而且办完这些事之后,我还要去领我的处分……”
“纽曼中尉,”阿尔文终于得空把话问了出来,“您刚刚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对吗?那两个万能体怎么样了?”
“逃走一只。”纽曼说着长叹一口气,“不过你就别考虑这个了,安心养伤吧。抓捕他是其他部队的事儿了。”
阿尔文当成愣住,因为按纽曼的用词,逃走的是雄性万能体。
“这可怪不得军方,是奥汀那边信息有误。她提供的信息是‘一只万能体失去行动能力、生命垂危,另一只健康状态良好,大概率会选择从正门冲出’。”纽曼说着给自己点了支烟,回忆起昨天的事情来,“当时四点多钟,快五点的样子,我们在实验室外形成了包围圈,所有人都很紧张。因为现在这个季节,到五点就日落入夜了。”
“周遭沙漠很快完全暗下来,但我们的飞行器射灯依然把建筑照得格外亮堂。然后实验室的大门打开了,一个雪白的家伙猛地蹿了出来,像猎豹那样,速度飞快。”
“我们的飞行器速度是很快,但是要保持射灯始终能照到那家伙,可就是个技术活儿。何况奥汀说了,逃出来的只有一只,于是我们很快集中了所有兵力去进行抓捕,最终是在距离实验室大约五公里处落网。”
纽曼说着弹了弹烟灰:“问题就出在这儿,当我们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奥汀那边传来新消息,另一只万能体已经从食堂的防火通道跑出去了。”
阿尔文记起了在禁闭室的时候。
当时他听见安琪好像摔倒似的一声怪叫,于是身为一个士兵,他本能地执行了自己的任务——控制住万能体。
而在他尽全力压制着安琪的时候,他曾听见外面的莫尼卡捡走了安琪散落在门口的卡钥。
阿尔文不知道这两个万能体在搞什么,当时也没机会细想,因为他很快被安琪的伤势吸引了注意力——当然,可能还因为发现安琪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心里有点庆幸。
现在仔细想想,这有点像是安琪找到了那些卡钥,故意想让莫尼卡捡走。
而且在纽曼提及“食堂防火通道”时,阿尔文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不相熟的士兵有印象——那个倒在禁闭室门前的士兵,似乎常常能在食堂见到,应该是负责实验室伙食的。
所以阿尔文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认知——安琪选择了自己从正门引开火力,而把从防火通道偷偷溜走的机会让给了莫尼卡。
“这不可能。”阿尔文一不小心说出声来。
这太不像她做出来的事儿了,她哪里是这么好心的人。
总不至于安琪就只在他面前满口谎话、铁石心肠,到别人那里就成了救世主和玛丽亚。
纽曼不知道他这么丰富的内心活动,仍旧接着自己的思路自说自话:“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实就是这样。整个实验室找不到另一只的踪迹,防火通道的门大敞四开,显然是跑了。我们彻夜搜寻,找遍了整个无辐区也没有找到,天亮后换了一批人继续找,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纽曼咬着烟头,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呢,他能跑到哪儿去呢?”
实际上把搜索范围缩小在无辐区内的决定是十分明智的,因为莫尼卡只对礷辐射免疫,而战时使用的辐射武器是鐖武,这颗星球上最大的威胁是沙漠中无处不在的鐖辐射。
这意味着莫尼卡并不能在无辐区外的广袤沙漠中生存。
所谓的“无辐区”,是除巨蛋以外,这颗星球上唯一的无辐地带。
2522年,普里克实验室从雨林作物中提取了有效物质“甘果醛”,对这一片区内的辐射物质进行了吸收。
很快,沙地锁水剂得以研发,在无辐区内投入使用,开辟出了一片沙地试验田。
这片无辐区属于s盟管辖领域内,是建立秘密实验室的绝佳地点——既不用担心被其他国际组织发现,也不会被s盟辖区巨蛋内的普通民众觉察。
但是当一只万能体逃窜出来,麻烦也就很大——聚集在试验田的顶尖研究员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s盟不得不将他们的生命放在首位,立刻下令将研究员们调回巨蛋内,试验田的科研工作即将因此陷入停滞。
可谁也不会想到,那只出逃的万能体此时就在试验田周边的一间独立办公室内。
“沃尔夫先生,我、我……”莫尼卡瑟缩在房间一角,抖得说不出整块儿的话来,“您知道吗?我杀了人,我杀了很多人。我、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我不明白……我以为她是想骗我去送死,所以我、我捡走了她散落的卡钥——您知道吗?我没有管她的死活,自己一个人从安全通道离开了。可、可我没打算锁起安全通道的门,我确实很生气,但我真的并不希望她被抓回去或者死在那里。她究竟为什么要选择从正门走?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正说着,一个水杯递到了莫尼卡脸前。
那人的语气一如既往,就好像没听见他刚刚说了什么一样:“你的副眼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莫尼卡。先喝点热茶吧,然后再慢慢告诉我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莫尼卡习惯性地接过他递来的热茶,小小地抿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让他稍微安定了些,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逃出来了,他终于回到正常的世界中了。
但很快,更深刻的悲哀笼罩了他。
回不去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这么想着,莫尼卡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埋下头去,嚎啕大哭。
第48章 回忆,眼神,沃尔夫
于是在试验田边的这间独立办公室内,莫尼卡完整地回忆了自2523年8月15日开始,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
他还记得那天,一向忙碌的沃尔夫先生罕见地来到他在贫民窟的住所,告诉他他有几个新人类朋友即将去往东半球定居,询问他要不要同去。
在此之前莫尼卡从未考虑过换个地方居住,他没觉得事情会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看得出沃尔夫先生眼底的焦虑和为难。
或许他在来这里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无数次纠结之后,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莫尼卡明白的,如果去东半球真的那么容易,那么以沃尔夫先生的性格,一定会直接说要送他离开这里,而不是问他要不要走。
其实想想也明白,这种敏感时期能出境并在东半球定居,而且是沃尔夫先生的朋友,想必是在领域内有杰出贡献的大人物。
而莫尼卡既没有那么大的社会影响力,也不是他们其中一人的近亲属,想要被捎带上可能要费上一番工夫。
同时他知道沃尔夫先生最担心的是什么——他怕因为多带上一个莫尼卡,导致连他的那几位朋友也被扣下,无法顺利出境。
毕竟莫尼卡这四只眼睛颇有冲击性,过隧道查验身份时要是被人看见了,很可能多生事端。
所以他尽可能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试图让沃尔夫先生安下心来:“没关系的吧,政策不是针对外籍新人类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打脸来得非常快。
不久,高层下发文件,宣布贫民窟成为外籍新人类的统一安置点,而贫民窟原住民将被安排其他住所。
这对其他贫民窟民众来说当然是好事,不管是怎么样的安排,总会比他们本来的房子要好。
但是对莫尼卡来说却是个噩耗——他虽然有s盟的户籍,但却是个变异方向令人不适的新人类。
而且更关键的是,他的身份登记为孤儿,身上也没什么油水可捞。
于是那天,士兵们闯进他的住所,粗鲁地扯下他平时为了遮副眼一直佩戴的口罩,然后用一种嫉恶如仇的眼神看着他,把他辱骂为会产下劣等婴儿的怪物和臭虫。
当时他已经不会愤怒了,几个枪口直冲着他,他只是感到恐惧,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在枪下。
好在那些士兵最终只是在他的家里一通翻找破坏,带走了他这里为数不多的一些值钱东西——沃尔夫先生提供给他的家电和各种电子产品。
士兵们走后,他一面震惊于这些士兵的粗鲁野蛮,一面焦虑着自己失去了通讯设备,无法与外界进行沟通。
但很快他发现,那些电子产品即便留下也没什么用处了——为了防止集中安置点内的新人类与外界产生联系,s盟切断了这一区域内的所有信号。
莫尼卡没有被提供新的住所,他作为最早存在于贫民窟内的人,一点点看着这个集中安置点被“建立”起来。
一开始只是外籍新人类,然后s盟户籍的终于也不能幸免。
有些刚被送过来的新人类,看起来与普通人一般无二,穿得西装革履或是高贵典雅,他们一落地便会抱怨居住条件太差,或者向士兵询问他们的行李在哪里。
这在莫尼卡眼里十分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愚蠢,因为他很清楚他们已经不被当作人看待了。
而那些喧闹的新人类们,往往很快就被竖过来的枪口吓破胆,然后不得不接受这就是他们的新生活。
“那是一个没有尊严的地方,士兵提供的食物大多是过期的、馊掉的,吃了会闹肚子。棉被很少,后期随着人员增加,一人一床棉被也算够呛。安置点内没有人来管理秩序,变成了一个弱肉强食的地带,力气大的可以抢走弱小者的生活资源,试图离开集中点的人会被士兵射杀。”莫尼卡说着看了沃尔夫先生一眼。
他其实还记得很多事情,很多细节,但他没法在这位先生面前说出来。
因为他很明白这位先生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么坚强。
于是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热心肠的人也是有的,我一般和他们聚在一起。我毕竟本就在贫民窟居住,知道那里的原住民冬天有窖藏食物的习惯,靠那些不容易被发现的地窖物资度过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虽然难熬,但是……”
说到这里,莫尼卡又停住,因为他想说那段时间虽然难熬,但是他的内心始终充满希望,因为他知道沃尔夫先生不会放任不管。
他在贫民窟的住所是沃尔夫先生安排的,正因如此他从一开始就被扣留在安置点内部,单单是因为这份愧疚,就足以让沃尔夫先生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救他出去。
但他现在不能说这话了,即便沃尔夫先生当时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最终结果是没有救出他——他在12月便被转送到了希斯特生化所。
莫尼卡不想说这种话,这只会让沃尔夫先生更加自责。
于是他话锋一转,把这个“但是”接了下去:“但是那已经从9月到12月应该已经算是安置点内比较好的状态了。临近12月时,抓捕行动似乎扩大了,更多新人类被送到安置点内,那里的情况变得更加混乱。即便是过期食物也开始不够,争抢棉被而产生的斗殴时有发生,那几天我很恐慌,因为我觉得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生活会变得更加无序,就连那些原本很友善的人也变得可怕起来——但是在我担心的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士兵们对我们进行了筛查,把一些体格比较健壮、身体状况良好的人选了出去。”
莫尼卡捧着茶杯的手爪微微发抖,他继续道:“接下来我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地狱。”
这里有一件连安琪也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对于莫尼卡来说,从希斯特生化所到无辐区实验室,其实是一个从极致地狱中解脱的过程。
对莫尼卡来说,在希斯特生化所发生的事,比在无辐区实验室可怕得多。
“我和很多人被关在一起,关在笼子里。之后有穿着实验服的研究员过来,把我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带了出去。这个过程中士兵一直拿枪指着我们,从士兵和研究员的对话中我得知,曾经有人撞破墙壁从这里逃了出去,这使得他们的每一次押送都非常严格。”
“我们被带到了一个叫做辐射室的地方,那里有个巨大的圆柱形容器,容纳一人绰绰有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它和辐射罐是同一使用原理。”莫尼卡说着喝了口水,“我当时排在第三个,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前面的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第一个人被辐射光线照射后就直接死去了,整个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好像丧尸片里的僵尸。第二个人的手臂和大腿翻出鳞片,喉咙里不断发出尖锐的啸鸣,好像疯了一样不断地拿身躯去撞击透明的筒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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