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一时没能理解理科生视角里的折磨:“什么意思?”
戴茜把头也靠到了门上,安琪的问题似乎唤醒了她什么不好的回忆:“大概就是冤冤相报、话里有话、搅弄风云、心细如发——仅代表我个人遭遇过的那些,跟你或许没什么关系。”
安琪挠挠耳后:“没事,听起来跟我关系还挺大的。”
戴茜扭回头来看看她:“还有件事,你的地理是不是不太好?”
安琪诚实道:“我除了文史哲,其他都不太行。”
“好吧,”戴茜说,“所以你应该还没发现,我们现在不是在向东飞行。”
安琪倒也不打算隐瞒自己脆弱的方向感:“那这是往?”
罗森在前面接腔:“是往南。我在奇斯卡巨蛋内已经躲了两周,这架飞行器的编号估计早已被注销,我哪敢开去领燃料。所以我们的燃料无法支撑到回双同辖区,负责人那边知道我们的情况,给我们的安排是去往就近的原地联辖区巨蛋——那里名义上被s盟接手,实际是各方势力汇聚的无法地带,并没有统一的管辖。我们接下来就是要去那里投靠自己人,然后曲线回家。”
“行吧,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安琪说着也把自己的脑袋撞到了舱门上。
于是这架载着一个体育生、一个理科生、一个文科生的飞行器,继续笔直地向南飞去了。
三个人的确都是各自专业内的佼佼者,但非要说这架飞行器上有着世界上最聪明的三个大脑,那是有些大言不惭。不过如果说这里有着世界上最冷静的三个灵魂,那倒是大差不差。
在睡着之前,安琪迷迷糊糊地听见戴茜在一旁问道:“说起来,你之前扔上来的垃圾袋里装的是什么?”
安琪换了个姿势试图重新入睡,嘴上应道:“没什么,就是一件带血的旧军装。”
第69章 修正,犯蠢,小美人
说是一件带血的军装,其实也不太准确,确切地说垃圾袋里装的是安琪在那间公寓居住过的所有痕迹。
在等待救援的时间里,安琪清理了自己这段时间里制造出的所有垃圾,收拾了自己散落的毛发,尽可能营造一种她只在事发当天潜入过军区公寓的假象——如果还有少量痕迹没能除去,那也无所谓,毕竟s盟军方查查监控就知道她是从这间公寓被接走的,在这里发现一点她的毛发实属正常。
做完这一切后,救援人员还没有来,于是安琪又四下筛查了一遍,这才记起上周末被阿尔文塞在沙发下的带血军装——这东西要是被查出来,那就坐实了阿尔文和“万能体”已经接触了一段时间,也就是阿尔文藏匿万能体的实锤。
反正安琪最后是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如果阿尔文醒来后坚持辩称自己一无所知,只是在回家后遭到突然袭击,那么单从公寓内的景象来说绝对是说得通的。至于他自己露过多少马脚,能不能圆得上,那就不是安琪能知道的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家伙醒来就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心甘情愿地惨死在s盟的极刑之下——现在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蠢事,安琪都不会觉得奇怪。
真要是这个结果,那安琪也管不着,毕竟大慈悲救不了自绝的人。
出于极度的困惑,安琪也曾试图去理解阿尔文的痛苦,但是果然立场不同就很难自我代入——单是假设自己和阿尔文一样是个普通人类,不用去面对西约姆折腾出的这些破事,安琪就已经要爽上天了。
不过她大致知道“忠诚”对士兵来说有多么重要,而且从第一次见阿尔文的那场社会性实验开始,她就明白这个人的服从性有多强,所以为了引导阿尔文放了她,她把“刺杀西约姆”渲染成了阿尔文唯一的生路。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安琪说的话她自己都不信。
那天的谈话确实有真诚的成分——关于阿尔文真正应当忠于的对象,关于他们俩本该有着共同的敌人,关于一个尚有良心的s盟士兵究竟该作何选择。
如果说是要找出一条阿尔文可以走的,正确的、正义的路,那么刺杀西约姆就是正途,但真要说这是条生路,说这真能解决问题,那就有些过于天真了。
是,西约姆是该死,但就像安琪曾经说的,事件的发展永远不因某一个人而改变,任何个人都只能乘着历史的浪潮活动。西约姆是个有才能的人,但他之所以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实是因为他乘上了时代的浪尖——换句话说,s盟并不全是因为这一个人成了今天的样子,他的那些演讲说到了谁的心坎里,煽动了谁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和仇恨,掀起了谁身处发达地区的狂妄与傲慢,又引得谁振臂欢呼、一呼百应,那些西约姆的狂热崇拜者们都该清楚。
如果安琪预料得没错,在s盟开始走下坡路后,“刺杀西约姆”的使命还是会有人去承担,但奉行新人类清除计划、支持s盟民众为人上人的远不止一个西约姆,还有他的党羽和支持他的民众。
“所以,就算西约姆真的因刺杀而死去,那他的党羽也会立刻找一个和西约姆相貌相似的人,或者一个整容成西约姆模样的演员,让他去顶替这个首脑的位置,一切政令依旧如常——甚至有可能,他们现在就已经找好这样一个政治替身了。”
“换句话说,西约姆其实是不死的。正因为他这个人在这场战争中成了一个符号性的象征,所以他就更加杀不死,只要s盟仍有发动攻击的力量,西约姆的鬼魂就会一直控制着这个可悲的联盟继续上阵,直至耗干她的最后一点血肉,直到绝大多数民众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就全完了。”
“再分享一点时政小知识吧,西约姆原本也不是s盟户籍。在大轰击之前他曾是在南半球服役的一名下士,大轰击后才来到s盟,然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放弃从军转而从政。所以我觉得他对s盟本来也没什么感情,s盟大概也就只是他实现全球霸主梦的工具而已。”
“至于参与刺杀的那些人,其实完全就是死士,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事情结束后立刻便会接受来自西约姆余党的清扫。所以阿尔文,我也不知道你的生路在哪里。”安琪说着看向自己身边的先生,“你的生路就只能是运气——不在战争中阵亡,不被s盟抓获,不在战后清算中被判死,不在战俘营中被虐杀,然后你就可以活着。”
安琪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她知道自己其实在做梦。
之前在被辐射光照射时见到皮克西西,倒还有一定可能是某种超自然现象——两个精神世界等同的人在濒死时相见。
但是这次一定是普通的做梦了,安琪可不觉得阿尔文和她是同一个精神境界。
梦里的阿尔文也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因为安琪很难想象他会对这些话做什么回应,所以他就没了任何台词。
而安琪也罕见地在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之后,还不赶紧催动自己醒过来,还在梦里喋喋不休地说着无意义的废话。
这对她来说也是种宣泄,不然实在是憋得慌。
“我并不觉得你是个该死的人,尤其是在你把手机交给我,决定以生命为代价放我走之后,那我就更没必要要你的命了,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是对立关系。”安琪说,“如果你我之间始终是看守与囚徒,那不管你有多少身不由己的理由,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但当你完全放弃施害者身份,甚至向我施以援手后,如果我再对你喊打喊杀,那我就是混蛋。”
“阿尔文,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大多时候它是灰蒙蒙一片。你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我也不是什么喝露水的大善人。如果有的选,你不会选择做s盟的士兵,我也不会选择做新人类,说白了我们在这时代的站位从出生起就已经定了,我们的挣扎也只是在我们的身份所允许的范围内,所以现在想太多真的没什么必要。”
“只要你不是满怀恶意地做事,那就不要太过苛责自己,至于如果在无恶意的情况下给别人造成了伤害,那就等审判、等判决,昂首挺胸地去接受世人给你的惩罚。你又不像你那个疯子朋友,一门心思往能虐杀新人类的地方钻,还美其名曰人种纯化,你不是一直试图被调动到正常岗位上吗?何况就你的情况,想活才是比较难的,所以你真的不必急着去死。”
“至于你的战友们会在战场上死去,归根结底是该怪最初挑起战争的人吧。战争说白了就是拿士兵的命去填,他们即便不因战况陡然下降而死,也会死在后期的混战中,死在鐖武重启后的大面积破坏中,不然呢?s盟难道还能是最终统治世界的大赢家还是怎么着?所以说你做的事,大概算是站在正义立场上加快战争进程吧,就这样就好了,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完蛋,我说话怎么越来越像皮克西西。”
安琪头疼地拍拍脑袋,这时一旁的阿尔文开口了,这实际也是安琪向自己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
安琪看看他:“因为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然后安琪又向前看去,看向面前的一片白茫茫:“我骗过你很多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战后相见时我想向你修正很多我说过的,看似很有道理其实漏洞百出的话,但今天看见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我却觉得可能很难有那么一天了。即便和平到来的那天,你我都活着,我大概也没那个闲心跨越半个星球去见你一面。”
“就连现在这些话,如果我脑袋清醒肯定也懒得跟你说这么多,但现在不是在做梦吗。做梦还有什么讲究,做梦时什么蠢都可以犯。”
工具人阿尔文说:“真的吗?什么蠢都可以犯吗?”
安琪又想侧头去看他,与此同时一只手伸过来顺势托住了她的下巴,安琪扭头的姿势被迫比她想象中高了几个度,然后阿尔文的脸在她眼前放大,敏感的嘴唇碰在一起,酥麻的感觉从下巴一直蔓延到脑袋顶。
人在做梦时时不时会切换到第三视角,安琪看见那时的自己身上没有鳞片,手脚也并不畸形。
她被阿尔文突然的举动惊住,然后又想起这是她自己的梦境,于是便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这叫什么来着?饱暖思淫|欲?
要是还得独自一人为逃跑发愁,那安琪绝不可能做这种梦,现在这是联系上组织了,安全感有了,乱七八糟的梦也就来了。
安琪身子一抖,睁开眼睛,果不其然她还在南下的飞行器里。
时间已是深夜,飞行器内外漆黑一片。为了隐藏行踪,罗森关闭了飞行器上几乎所有的带光设备,全靠身体里的方位感驾驶,给s盟军方的抓捕造成了极大的难度。
不知道是因为安琪睡着时说梦话了,还是因为她惊醒时的抖动幅度太大,罗森在前面笑吟吟道:“怎么,梦见阿尔文了?”
安琪不想承认也懒得撒谎,就没接腔。
罗森便自己说开了:“在实验室时都猜他是陷入了某段禁忌恋,其他士兵不拿你当人看,就以为他是和奥汀好上了。我可不一样,我比谁都清楚实验室里关着才是他心尖上的小美人。”
“你真的好油啊。”安琪实在没忍住,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飞行器内狭小,她侧着睡得脊柱痛,于是换了个姿势仰躺在靠背上:“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你是经常和阿尔文一起当班的那个看守——不得不说你在那里站着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倒是清爽很多。”
第70章 拌嘴,铁证,两口子
罗森果然没有因安琪的吐槽而生气,甚至还“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做我们这行得降低在群体里的存在感,让我这么爱出风头的人闭嘴,真是快要了我的命——希望这次任务完成后休假时间能长点,我还想和家乡几个中学同学聚聚呢。”
安琪随口回道:“这话可要谨慎说,总觉得说完后没过多久就要被团灭。”
罗森吹了个口哨:“好妹妹,请用唯物主义武装自己的头脑。”
安琪拳头硬了。
于是这个本该是救援、合作关系的小组,在一些互相看不顺眼中继续向南飞行着。
戴茜在这个环境里不想开口,就一直沉默着待在暗处。
安琪也逐渐失去说话的兴致,就听着罗森一个人在前面啰啰嗦嗦。
在这个过程中,安琪得知罗森和戴茜的实际年龄是25岁,但执行任务时一般会给他们少报个5岁左右,他们也会换用更年轻的步态和声线,这样显得涉世未深、天真无害。
从“开发区出现怪物”的传言出现开始,双同辖区那边就已经重视起来,罗森和戴茜这对长期搭档也在上级系统的安排下进入无辐区实验室搜集证据。
自打安琪作为宝贵的实验体被抓后,她的随身物品也都被特别保存起来,戴茜在进出实验的过程中注意到安琪的身份证明属于双同辖区,于是不论是从道义还是情谊角度,解救安琪都成了他们的任务之一。
由于前期潜入实验室只是为了搜集情报,没有完善的救援计划,所以救援难度颇大。戴茜和罗森一度决定按原计划专心搜集人体实验的数据证据,待任务完成离开实验室后再做救援打算。
后来罗森逐渐发现住在下铺的室友阿尔文不太对劲,他曾和戴茜商议是否尝试策反这个s盟士兵。
但是第一,关于阿尔文的心思只是罗森的猜测,虽然他打包票说自己是情场大师绝不会看走眼,但戴茜不愿意冒这个险。
第二,阿尔文本人在看守中并没有多特殊,而且得罪了奥汀的话短期内没有太大的升职希望,即便策反成功他也发挥不了太大的能量。
第三,罗森评估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阿尔文为人死板顽固,不像是能转过这个弯的人,策反难度较大。
“他这人挺有意思,就算不在军队系统里,走上社会了估计也是被人玩死的命。”罗森说着打了个方向,然后又把手压在脑勺后,无聊地躺在靠背上,“他是那种会被表面规则束缚住的人,不论是道德情理,还是规章制度,他是真的都想去遵守。他不会明白面对一些人和一些事你就不能讲仁义道德,也很难接受有些章法它就是天生有问题,就该把它捶个稀巴烂。想姿态优雅就要做好吃亏的准备,想正人君子就得被真小人玩得团团转。呵,他想保护的民众、他所以为的战友、他所忠于的联盟,哪一个不在逼着他去死?”
戴茜少见地对这个话题有了反应:“少在那人间清醒,局外人当然什么风凉话都能说。要是人人都像你说的那么无法无天,世界早就乱套了——你信不信那些研究员在决定参与人体实验时也是这么想的?”
罗森打了个响指:“瞧见没,这也是个狠起来能把自己逼死的主儿。”
戴茜躺回之前的姿势不愿再搭理。
罗森便试图从安琪这里得到回应:“他们理科出身的总认为所有事都有标准答案。一是一二是二的日子过久了,便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到了左右都是错的时候,人就懵了,这可不是做大事的人。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学文的才是做领导的料吧,趁早把是是非非盘活络了,才能错得恰到好处,错得像对一样——安小姐说对不对?”
安琪在黑暗中拒绝道:“两口子拌嘴,我不发表意见。”
总之,间谍二人组很快放弃了阿尔文,差不多也就是那阵子,他们发现安琪真不是什么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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