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曼上尉,我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如果您因为我刚才调侃沃尔夫而有所疑虑,那好。完全客观地说,沃尔夫是个天赋异禀的研究员,是认真严谨的科研伙伴,是知恩图报的学生和后辈,是关心新人的前辈和上级,是为养育妹妹能倾尽所有的哥哥,是温柔且坚强的爱人和父亲,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蠢货,同时也是个让人格外窝火的、吹毛求疵的讨厌同事。”拉拉说着,上帝可以作证她究竟有多么认真,“所以您明白吗?大卫他,是真的很废物。”
“他曾经优秀过,那是他加入国联化研所之前的事了。”拉拉说着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但是您晓得的,就是有些人会把一些较大的成就当作人生的终点,大卫就是将进入国联化研所当作了毕生的成功。在那之后他就拿着化研所的死工资混日子,为此沃尔夫可没少骂他。说起来您为什么向我打听这些呢?直接问沃尔夫不就可以了?”
面对拉拉的疑问,纽曼也只能照实回答:“我问过,遗憾的是他说他不记得这个人了。我们也曾试图通过他的太太……”
拉拉摇头打断道:“请不要试图从米娅嘴里打听消息,她这个人向来说不清楚话。纽曼上尉,如果你们关心的是鐖武研究的近况,那你可能找对人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大卫没有能力对鐖武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升级,皮克西西先生停止研究时鐖武的状态,就是现在s盟掌握的技术现状。”
纽曼手心里捏了把汗:“您确定?”
“是的。从专业的角度判断,他连鐖武的前期开发都没有参与,他掌握的数据甚至没有我完善,他要怎么进一步研究?科研这件事,几个月不做人就会退化,他在化研所混了那么久日子,究竟还保留了多少科研实力?他对异常数据的嗅觉是否还足够敏锐?他不可能做到的。”拉拉确信道,“当初西约姆要求皮克西西先生继续鐖武研究遭到拒绝,之后便在科研团队里寻找可用的人,但看见大轰击带来的后果后,真正参与过鐖武研发的人根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邀请。而大卫自告奋勇接手了,您知道为什么吗?”
纽曼只得询问道:“为什么呢?”
“为了继续混日子。”拉拉嗤笑一声,“国联化研所已经脱离联盟机关,成了皮克西西研究所,也就是说大卫随时都有被辞退的风险,重新进入联盟机关对他来说是要紧事。而且那时候没人认为短期内还会有战争发生,更不认为鐖武还会被继续使用,对于他来说就是直到退休都不会有人发现他这些年来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这完全是个闲差和肥差。”
“所以请不要担心,纽曼先生,我们s盟的鐖武研发者,正是这世界上最害怕发生鐖武战争的人。”
随着这句总结的结束,拉拉和纽曼同时大笑出声。
倒也不是这事情有多好笑,而是除了略显夸张的大笑,再也没有什么能排解他们心中的悲凉和愤懑——想不到吧,让刺杀组织上下忧心忡忡的大卫·尤迪特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许在这些荒唐可笑的高位者们之下,他们都不过是这黑暗默片中的滑稽小丑罢了。
阿尔文并没有跟着笑,只是因为拉拉和纽曼的这次谈话,他忽然有些愿意相信,s盟并不是邪恶和好战的代名词,它也有着自己的音乐、绘画、舞蹈、科技,有努力生活的路人,有心地善良的民众,有坚韧勇敢的斗士。
如果s盟并不能被西约姆、奥汀、大卫之流所代表,那么没理由让所有人毁在这些荒唐者的手上,阿尔文见过布比,见过纽曼,见过沃尔夫和拉拉,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倾轧而来的末日。
有那么一瞬间,阿尔文似乎想明白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了。
第89章 天真,英雄,不记得
离开皮克西西研究所后,阿尔文奉命载纽曼去了狼堡,他知道纽曼是要去那里向他的上线复命。
纽曼倒是完全不避讳他,在飞行器上就念叨起来:“如果计划成功那当然万事大吉,但是一旦计划失败,我们就得考虑激怒西约姆及其党羽后,或者说当他们意识到西约姆在s盟的支持率已经大不如前之后,会不会孤注一掷地选择使用超级武器。”
阿尔文一边驾驶,一边在前面应道:“所以我们是可以放心了吗?现在看来s盟并没有发动鐖武战争的能力。”
“只能说不太可能闹得太大。”纽曼掐着眉心说,“我们现在知道s盟的鐖武水平止步不前,但是西约姆和他的党羽未必知道——或者说是一定不知道,而鐖武是否使用的最终决定权落在他们手中。令人高兴的是那个叫大卫·尤迪特的人一定会尽全力阻止鐖武投入使用,否则他就全露馅了,但是如果在此基础上西约姆党人依然决定使用鐖武,那问题就比较严峻。”
阿尔文问:“他们会这么做吗?”
“没有什么是疯子做不出来的。”纽曼叹息道,“要知道自打鐖武诞生以来,各个联盟对它的研究就没有停止过,我们止步不前其实就是在倒退。有些联盟之所以被打到弹尽粮绝也没有使用鐖武,主要是顾及《海顿公约》的协定——率先开启鐖武战争的话,有理也会变成没理,在全球舆论中会立刻落入道德的最低点,战事也就更加没保障了。但是西约姆似乎不会太在意这种事,他在大轰击前本来也不是s盟人,他当然不会在乎s盟的声誉。”
纽曼耸耸肩:“另一点就是,世人都认为作为鐖武发源地的s盟拥有世界最高的鐖武水平,他们没有把握和s盟开启鐖武战争。就连西约姆本人,也很可能把这当作最后的绝招,但他不会知道一旦他的命令下达下去,世界都会知道s盟不过是虚架子,那我们的下场将是什么?”
阿尔文回答:“将会被按着打。”
“对。”纽曼笑笑,语气中满是戏谑,“所以好消息是我们并不具备比当年的鐖武更强大的武器,我们不用担心西约姆直接毁灭世界,但是s盟覆亡倒是指日可待。”
阿尔文回头看了眼纽曼的表情,又转回去打方向准备降落:“有没有可能让西约姆知道这件事呢?让他明白他已经彻底输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阿尔文刚说完便后悔了。
首先西约姆本人失败后必死无疑,其次他的同党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彻底失势,在保留西约姆统治的情况下结束战争无异于痴人说梦。再考虑些别的——如何让西约姆相信他精心挑选招募而来的大卫·尤迪特不过是个无赖的蛀虫呢?由谁来告诉他?不管是谁,在说出这话的同时就已经因污蔑联盟要员而犯下反叛罪,他的下一站只能是监狱。
只可惜说出去的话没办法收回,纽曼已经在后面咯咯地笑起来:“能在死前和你多接触接触真是件好事,你有这么多天真无邪的想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阿尔文一声不吭地坐在前面,纽曼则看着窗外的阳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让我觉得我做的所有事都很值得,就这么活着吧,我会让你活着的。”
不知是不是阳光过于刺眼,纽曼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是我人生中所负责的最后一次行动,只会成功,绝不失败。”
而另一边的雅第利巨蛋,终于消停了下来。
安琪颓然从床铺里坐起来,又说了一遍她念叨了无数遍的那句话:“好饿啊。”
要塞内几乎已经没有余粮,但在这个空间里,人们就算饿到昏厥也保持着良好的秩序,绝不出现争抢斗殴之类的事情,老实得好像一群鹌鹑。
只有在安琪喊饿时他们才会有些反应——他们会瑟瑟发抖地向一起缩一缩,然后试图从自己的口粮中挤出一些,由安德鲁送到安琪身边去。
一开始安琪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几次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拉住安德鲁:“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话说在前面,我可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带每个人去到安全的地方,我只想把戴文救活,你让他们不要抱太大希望。”
安德鲁看着那只拉住自己衣角的爪子,虽然有些为难,但他还是照实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是在巴结你,而是怕你饿急了吃了他们?”
这样的担惊受怕一直持续到轰炸声停止,外出成为可能。
安琪大致地数了数目前要塞内的人数,东半球3人加上西半球7人再加上1个小孩子,一共105个人。
她和安德鲁商量道:“我打算带着戴文去南方联盟集团军那边碰碰运气,戴茜和罗森会跟我同路。你那边怎么说?”
安德鲁回头看看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的同伴们,又转回头来看向安琪:“虽然可能会带给你一些不必要的压力,但跟你同路确实会让人踏实很多。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让人去把我们要塞内的女人、孩子还有其他人带过来,当然,还有要塞内的食物、防护服以及飞行器。我们已经这样生活了许久,各种物资存量非常可观,和我们一道你们吃不了什么大亏。”
安琪听得有些茫然:“如果集团军因为我们是东半球人而接受我们的投靠,那你觉得他们凭什么接受没有联盟所属的你们呢?”
“凭我们具备战斗能力。”安德鲁说,“一味躲藏在要塞里的话,说到底性命还是没保障。现在世界的视野聚焦于集团军和s盟的战斗,等他们其中一方撤退,战场换了地方,这个巨蛋便无人问津——正如你说的,地联政权早已覆亡,不管是那些躲藏在要塞内的地联残兵,还是我们这些地联新人类,对世界来说其实早就是死人,大概很少有人能想到我们这里居然还有人活着吧?连联盟都没了的我们已经等不来任何救援,就算躲躲藏藏度过了这次轰击,在这个残破不堪且没有网络的破旧巨蛋里,我们到底还能活多久?那些深埋地下的防护服和食物究竟还能够我们使用多久?在用完之前能不能等到来自世界的援助?”
安琪被他噎了一下——她脑子里只顾着戴文,并不认为其他人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那是安德鲁这个领袖该负责的事情。现在看来安德鲁负责得不错——关于他所担心的事情,安琪觉得他担心得很对。
没有组织的人总是有种漂泊无依的无力感,安德鲁很擅长通过制定各种规则虚构出一个集体,而集体就带给人安全感,这就是人们愿意追随他的原因。只可惜他自己最清楚这个集体过分脆弱,他很明白必须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的团体和外界接壤,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安琪看看那些鹌鹑,又抬头看向安德鲁:“两场轰炸的时间间隔有限,我们几个有一架飞行器,等下肯定是飞过去。你们那里有没有足够数量的飞行器,坐得下所有人吗?”
安德鲁点头道:“挤一挤没问题,这时候也顾不上交通规则了吧?”
那就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安琪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叹了口气:“就算跟我同路,那些人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如果有人掉队,不要指望我们救援或者等待。”
有这句话就够了。
安德鲁听完立刻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而他的伙伴们心领神会,很快穿起了防护服,刷开大门猫着腰跑了出去。
罗森在里面把门重新关起,看着戴茜忧心忡忡的脸摊手:“摆这个脸干什么?说了多少次了出任务要灵活一点,只要安琪活着我们的任务就不算失败,至于过程就很无所谓。而且说实在的,我还惦记着他们的食物储备呢。接受现实吧,现在事情就是这么个走向,善良的戴小姐既不可能劝得动安琪,也做不出赶走那帮新人类的事儿,还是少想点有的没的等着吃饭来得明智些。”
戴茜没好气地把他悬在空中的手打掉:“所以你的无线通信器呢?滚去打报告去。”
在等候新人类们回来的同时,安琪和安德鲁继续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安德鲁问:“你打算怎么找到集团军的基地?”
“好问题。”安琪回答,“你觉得s盟的军事基地在哪里?”
安德鲁说:“破洞下面,因为他们最初时是以修复巨蛋为由带着新人类来到这里的。”
“那你觉得集团军会从哪里进来?也是从破洞处吗?”
“从那里进来战机会被防空炮打掉一小半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安德鲁反应倒是快,“你是说,集团军进驻雅第利巨蛋时新炸了个破洞出来,然后在破洞下驻扎?可万一他们进来后驻扎在别处了呢?”
罗森扑哧一声笑出来:“不可能的,老哥。在破洞下驻扎才方便撤退,否则外面把破洞一堵,里面可就插翅难飞了。不然你以为s盟军队为什么明晃晃地驻扎在破洞底下?可别真以为他们是来修复巨蛋来了,钱拿来打仗都未必够用呢,就他们这个施工速度,根本就没打算在战前把巨蛋修补好。”
虽然被反驳,但此时的安德鲁明显是欣喜的——如果让他自己去想他绝不会这么快想明白集团军究竟在哪里,就算想要去投靠,都得找上一大圈,可见和聪明人合作的好处已经在体现了。
而安琪也有问题要问他:“你刚才说凭你们有战斗能力是什么意思?和集团军接上头之后,你们打算参加作战吗?”
“当然。”安德鲁应得飞快,“只要他们愿意保障女人和孩子的安全,我们其他人是一定要到战场上去的。给我战机,给我枪炮,我去为集团军卖命,为死去的人们鸣冤,为覆亡的地联复仇,给那帮s盟混蛋送终。不然呢?外面都打成这个样子了,但凡有些像样的武器你以为我们还待得住吗?”
安琪抬眼瞄他:“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英雄主义的一面。”
“跟你还是没法比。”安德鲁调侃着,“对了,我听戴文说你之前处处防着我是因为怕我抢你的枪?”
安琪把脸扭向一边:“有这事吗?我不记得了。”
直到现在,安德鲁想起这事还是忍不住想笑:“能被你提防是我的荣幸,但我还是很高兴有一天我能当面告诉你,地联民众不禁枪,在奇斯卡巨蛋的时候,我身上一直就揣着一把。”
“不好意思,我当初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和你有没有枪没有任何关系。”安琪说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俯身下去架起戴文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第90章 西皮,五六,开发区
这几天里戴文其实时不时地会清醒一会儿,比如被安琪扶起来穿防护服的时候:“我还没死吗?”
安琪就回他:“别急,快了快了。”
然后戴文就热泪盈眶,鼻涕泡也冒出来:“真好啊,能被你温柔对待。”
安琪翻了个白眼:“真是重新定义‘温柔’呢。”
安德鲁看着他俩,突然觉得时间就停在此刻也不错——未来难料,重要的人历尽磨难天涯两隔后竟还能坐在一起说说话,这感觉着实不错。
但有时他有希望时间快一点,赶紧来到战争结束的时候,看看那时大家又将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哪怕不能时常相见。
极其偶尔的时候,他还会感到可惜。
他会想,如果安琪是男的,戴文是女的就好了。
安琪冷心冷性心思缜密,戴文温柔细腻善良单纯。他机关算尽送她离开奇斯卡巨蛋,她在离去的飞行器上再三劝安德鲁再等等;他受尽苦难高度变异仍来到她身边,她惊鸿一瞥便认出他来为他挡下子弹。
安德鲁想着想着傻笑起来,大胡子也随之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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