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蒂斯之战开始前,阿尔文和耶克斯就很明白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而现在看来,战况发展比耶克斯所想的还要迅速。
这是当然的,毕竟现在兰蒂斯承受的是来自全球的怒火,什么战术、技术、体能在人海战术面前都不值一提。
阿尔文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醒来时,已经快第二天中午了。
他“腾”地从床上弹起来,发现自己在大队长休息室,而耶克斯本人已经不知去向。
离开休息室来到走廊,却发现这里四处尽是伤员,地面上血迹斑斑。有人直到此时还在喃喃着“西约姆万岁”,好像这是什么可以治愈伤痛的魔咒。
还有行动能力的那些看起来也很疲惫,有的来进进出出照顾伤员,有的正一脸麻木地按照军规做着飞行准备。
看来还没有结束。
阿尔文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忧虑——高兴的是兰蒂斯防线还没破,忧虑的是战争依然还要继续。
他随便找了个床铺,从床头拿过应急装备,稍作检查便往飞行器停靠点跑。
停靠点内还有不少战机,阿尔文选了一架看起来很完整的,用心调整了参数,按规定做了各项升空前的自测,然后放下操纵杆准备升空。
这时通信器里传来陌生的声音:“您好,我刚才看到您军装上的编码,您是5650号吗?”
阿尔文应道:“是我。”
那人听起来松了口气,或许是绝望得久了,人麻木了,他居然还开起玩笑来:“那太好了,您是高手,升空后我跟您混。”
阿尔文没多话,只是正常操作着战机离开基地,再次进入战场。
此时集团军和东半球将要面对的,是休息了一夜之后的5650号。
多年以后当有人回忆起兰蒂斯之战时,5650依然是个让人恐惧的编码。
他似乎不知疲惫,也不会绝望,好像没有人可以杀死他,但人人都看得出他愿意迎接死亡。
人们会记得兰蒂斯之战首日,5650连续作战近九小时后被击落,不久兰蒂斯巨蛋被攻破,5650也随着夜幕降临销声匿迹。
紧接着便是一场绞肉机般的厮杀,兰蒂斯的大火彻夜不息,飞行器如雨点般摔落在地,炸裂开来。
这就是军事巅峰与全球怒火之间的对决。
然后在第二天接近正午时,一场雨降落在兰蒂斯巨蛋,大火终于熄灭,同时那架准成奇高、续航持久的s盟战机又出现了。
阿尔文只记得那天他没碰上什么厉害对手,就只是像以往训练时一样,机械地瞄准,然后开火。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直到通信器里的声音问他:“尊敬的5650号,您是想一个人打赢这场战役吗?”
“我们赢不了的。”阿尔文听来没什么波澜,到这个时候,他也不用去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在全球围剿中打胜仗,本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这场战役是无意义的,对吧?”那人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要打呢?为什么长官们要哄骗着我们冲上前去呢?既然是场必败之战,我们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缴械投降?那些战友们,就这样白白牺牲了是吗?”
阿尔文兀自摇摇头:“恰恰相反,兰蒂斯之战是这场战争中,s盟士兵所打的唯一一场有意义的战役。此前的所有战役都带有侵略性质,我们践踏其他联盟的土地,残杀他们的民众,如果这就是通向新世界的道路,那我宁可不去。”
“你觉得那些胜利的战役有意义吗?在那些战役中死去的人就是英雄吗?那些打了胜仗的人就不算白白牺牲吗?他们才是听信了上级、高层的谎言,他们本可以不用死的。”阿尔文继续道,“与之相比,兰蒂斯之战算是最意义的一场了,我们为守护s盟的土地和民众而战,出师有名,手脚干净。哪怕结局是战败和死亡,我们也已经做了我们应做的事。”
雨点冲刷着阿尔文的前窗,阿尔文将雨刷开到最大,仍看不太清前方,好在所有人的作战都会受到下雨的干扰,雨点也不止欺负他一个。
就在阿尔文全神贯注寻找下一个目标时,通信器里传来高亢的尖叫声:“我的天啊,快看上面,那是什么东西,顺着巨蛋外延爬上来了!”
阿尔文还没搞明白他在说什么,一个手脚长着硬甲,浑身鳞片的东西不知从哪里掉下来,“啪”得一声打在了他的前窗上,当时前窗就已经开裂了。
阿尔文知道这时他该做什么——他该猛打回旋甩开掉落在前窗上的“异物”,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大睁着眼睛,只有干裂的嘴唇还抖动道:“安……”
话音未落,那家伙大手一挥直接拍碎了前窗,獠牙毕现面目狰狞地冲着他一声狂啸,锋利的手爪就要袭向他的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浑身鳞片的家伙也从上方一跃而下,一声更加高亢的长啸把刚才那位吓得一愣。
阿尔文眼睁睁地看着第一个跳上来的“安琪”浑身一个瑟缩,然后委屈巴巴地转身一跃,跳到其他s盟战机上去了。
然后面前的,是第二个安琪。
她一把揪住了阿尔文的防护服领子,天知道她有多么无语:“那爪子都伸到你脸前了,你难道就不知道躲一下吗!”
第106章 .俘虏,判决,结束了
阿尔文的飞行器悬浮在半空中,因前方视线被挡,他已经无法进行任何战术动作,但或许是因为安琪跳到了他的飞行器上,为了避免伤害自己人,不论东半球还是集团军都没有再对他动手。
他的通信器里传来惨叫声:“什么东西,滚开,救命啊!啊——!”
阿尔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飞行器已经笔直地掉了下去。
然后面前的声音使他回神:“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阿尔文扭回脑袋,他其实很不想以这么狼狈的形象出现在安琪面前:“我……我以为那是你。”
安琪愣了愣才知道他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关于“爪子都伸到面前了为什么不躲”。
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我怎么可能要杀你?”
阿尔文手脚都在发抖,要是让他从前的那些同学战友知道他在驾驶中抖成这个样子,那准会被笑到抬不起头:“可你直到最后都还在引导我参与……”
提起这事安琪是有些心虚,但她立刻找到了为自己辩驳的角度:“那你公寓里的证据是谁抹去的?那件带血的军装如果被发现你还能活到现在吗?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阿尔文被骂得哑口,他忍不住咬住下唇,嘴唇破裂的血腥味便流入口中。
安琪最烦的就是他这个磨磨唧唧的样子,探身向舱内挤去:“别发呆了,你以为这是哪儿?快点,滚到后面去换我开,战争结束了,你被俘虏了。”
然而让安琪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她上半身已探进舱内时,阿尔文突然解开了安全带。
他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安琪,然后把脑袋架在她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
是的,兰蒂斯之战是以一群万能体加入战局告终。
万能体健美的体格、优越的弹跳能力、精准的视力和灵敏的反应,使得他们对飞行器有种天然的克制。
这样的身体素质再加上正常的智力,就成就了一个可怕的万能体兵团——更不要说里头还有一个智力超群的。
在雅第利巨蛋聚集了上百万能体之后,安琪当然是要带着幸存者和人类社会接轨,不过其实对她来说首选不是去兰蒂斯战场,而是到路易斯稻田巨蛋。
那里现在是东半球和集团军的后方,只要到路易斯巨蛋去,他们也就算是成功上岸了。
但难办的是,他们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就算有指南针,被鐖武轰击过的地区磁场也会改变,同样没什么用。
这时候万能体们发现,时不时有东半球和集团军的飞行器从远处飞过。
他们无法确定那些飞行器的来向,但可以清楚地看到飞行器的去向。
想也知道那是要去兰蒂斯巨蛋作战的。
于是安琪就做了一个决定——比起在沙漠中饿死,不如循着那些飞行器的轨迹去往兰蒂斯巨蛋。
鉴于他们这个样子要是被飞行器发现,可能招来不必要的危险,所以行程中他们刻意地躲避着天上的战机。
又因为他们这副样子,奇形怪状熙熙攘攘的,很难尽快和普通人类进行交流沟通,所以他们还带上了因穿起防护服而幸存的那些新人类。
万能体脚程很快,10日一早就到了兰蒂斯巨蛋外,经新人类事先说明情况后,万能体们在各色眼神中接受了东半球和集团军的接待。
至于究竟是否要加入到这场战役中,安琪本人其实是无所谓,毕竟S盟败北是迟早的事。
但她忽略了被S盟缉查队折磨了一年的万能体们心中那滔天的恨意。
当时的氛围大概就是,只要能让他们上战场,怎么着都成。
而万能体加入战局后,不论是从作战技术还是战斗意志方面看,S盟残兵们都断崖式下跌——谁能接受和一群在高空中灵活跳跃,在鐖环境中安然生存,而且还趴在飞行器上甩都甩不掉的怪物作战呢。
于是在这一战中,万能体正式登上历史舞台,S盟的罪行暴露无遗,在道义上和战场上都已一败涂地。
已经能预见事态发展的安琪原本压根没打算进巨蛋——她不是士兵,根本没有作战义务。
但是那时一个臂弯揽兄弟一样把她揽了过去:“小兔崽子,真是让我好找,你们变异之后长得还真都差不多。”
安琪当时就有点腿软:“哥,我不是故意要甩掉你们的,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
但罗森不是来跟她算旧账的,他只是揽着安琪,手指头神神秘秘地指向空中:“看见那架飞行器没?”
安琪点头:“看见了哥。”
“阿尔文开着呢。”
*
2524年9月10日下午2点,三方完成谈判,由S盟支付战争赔款,三方休战。
安琪撕了阿尔文战机上的徽旗,挂了个小白旗在上面,晃晃悠悠地往前开着。
这对一个士兵来说是最大程度的侮辱,但阿尔文现在也不敢说什么。
他瘫坐在飞行器的后座,感受着密集的失重和超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根本就不会开飞行器。”
安琪也很无奈,飞行器这东西,三天不开手就好像刚长出来似的:“东半球间谍教的,有什么不满你找他去。”
阿尔文虚弱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喃喃道:“你要是能把我开吐了,那也算一种本事。”
总之这架挂白旗的飞行器经历千难万险,最终还是降落在了兰蒂斯巨蛋外的基地上。
阿尔文刚一落地便被枪指着戴上了镣铐,搜走了武器,压进一架隶属东半球的大型飞行器内。
安琪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因镣铐不便而用手肘和膝盖辅助着爬上飞行器,那神情看起来是有些冷漠。
但是真正熟悉她的人会知道,别管有没有表情,她只要愿意这样盯着看,就已经算是深情了。
这也是安琪给阿尔文的最终判决——被东半球俘虏总好过落到集团军手上。
做了东半球的战俘之后,他的最终去向是按照标准流程,被押送至联盟法庭受审,得到应得的判决。
而要是被集团军俘虏,那情况就很难说,轻则断手断脚,重则性命不保。
安琪轻轻叹了口气,一回头看见安德鲁和罗森正勾肩搭背,笑眯眯地在后头看着她。
安琪翻了个白眼便走,二人不依不饶地跟上来:“距离起飞还有段时间呢,你不去再跟他说几句话?”
安琪加快了步伐:“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救他干嘛?”
“我救了很多人,不多他一个。”安琪说着屈膝一跃,逃也似的跳上了另一架大型飞行器——那是接负责接她和其他东半球万能体、新人类回去的。
罗森耸耸肩,又看向另一边,发现被拷在窗边的阿尔文也在看他们。
然后阿尔文抬了抬手,在镣铐内最大限度地冲他行了个军礼。
这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只是不知道具体认出了哪个他——是睡在他上铺的战友,是接走安琪的东半球间谍,还是之前在战场上纠缠他的飞行战士兵?
倒也无所谓了,千变万化才是合格的间谍。
罗森也站直了身子冲他回了一礼,也正是这一礼带给罗森一种实感——和平时代真的重新回来了。
而此刻的安琪坐在安全的飞行器内,很快就要驶向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相似的座位布局让她不由得想起空中大搜捕那天,阿尔文和那个疯子坐在前排闲谈,她和其他新人类被拷在后舱的窗边。
而今风水轮流转,安琪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阿尔文却被拷在了窗户边上。
前面的驾驶员似乎对她感到好奇,打听了一句:“您就是最早的那位万能体吧?莫尼卡刚到东半球时住在军区,我们说过几句话,听他提起过您。安琪,对吗?”
安琪抬眼看他,一副不太想动弹的样子:“是我。但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就是我?”
“因为您上来之后,其他人突然不太敢大声说话。”驾驶员道。
安琪语塞片刻,环顾四周,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其他万能体现在看起来有些拘束。
安琪在内心高呼大可不必。
然后驾驶员又开口了:“等到了东半球,我们会为您安排最先进的手术,让您尽快回归正常生活。这一年您受了很多苦吧。”
安琪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一些面孔。
她记起约克,记起希斯特,记起奥汀,记起每一个曾对她喊打喊杀的嘴脸,记起黑洞洞的枪口和尖锐的针头。
然后她嗤笑一声:“还好吧,也就那么回事儿。”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那神色把坐她身边的另一个万能体吓得又往边上挪了挪。
飞行器升空离去,安琪漫长的暑期游学就此结束了。
这一年里,她躲过了空中大搜捕,逃出了奇斯卡市,逃离了无辐区实验室,又从阿尔文的公寓离开。然后她困在了雅第利巨蛋,被地联残兵赶走,被S盟的轰炸恐吓,但最终不论是地联要塞还是集团军基地,她都来去自如如履平地。
她终将回到本该属于她的,充满希望和安宁的人生,那些作恶的人则会被埋葬在历史的厚土中,永远也不可能翻身。
东去的飞行器内温暖且安静,安琪窝在柔软的座椅里,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世上真的有能束缚住她的牢笼吗?没有的。不存在的。
逃狱这个事情嘛,简单。
第107章 .审判,久仰,同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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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联邦法庭, 坐落在曼陀海洋中心的一个无名岛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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