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孟书云闻言抬眸看过来,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过来坐。”
“小姨好久没见到你了,我们蓁蓁又变漂亮了。”孟书云眨了眨眼睛,“大学生活怎么样,还习惯吗?”
“蓁蓁读的是你当年的母校。”孟书远笑道,“你就没有什么经验传递给学妹。”
“经验嘛,逃课记得跟教授打好关系算不算?”
“你就不能教点好的。”
孟书云俏皮一笑:“大学嘛,逃个课有什么,二姐就是对蓁蓁太严格了,蓁蓁,谈恋爱了吗?”
叶蓁正在给两位长辈倒茶,闻言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书云——”孟书远制止她,“你就是这么教小辈的吗?”
孟书云不赞同地皱眉:“成年人了还不能谈恋爱吗?二姐对蓁蓁那么苛刻,哥你也要这样吗?”
孟书远揉揉太阳穴:“你别再火上浇油了。”
说着包厢门再度打开,孟书华走进来,听到了刚才的最后一句谈话:“火上浇油什么?”
“没什么,在聊妈妈的身体呢。”孟书云起身拉了张椅子,“妈妈一直说想蓁蓁。”
“外婆的身体怎么样?”叶蓁关切。
“挺好的,就是一直想让你过去陪她。”孟书云转头对孟书华道,“姐,今年暑假让蓁蓁去妈妈那里过呗。”
孟书华低头啜饮,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结,半晌,孟书华才淡淡开口:“要去也是寒假过年的时候去,这件事再说吧。”
孟书云皱眉,还想再说什么,被孟书远按下了手。
点的菜陆续端上来,叶蓁肚子痛得越来越厉害,她垂眸吃饭,面色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吃到一半,孟书云察觉她的异样,关心问道:“蓁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菜不合胃口?”
“没有。”叶蓁摇摇头,对小姨笑。
孟书云握她的手,观察她神色浅浅蹙眉:“你面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
碍着有孟书远在,生理期三个字孟书云压低了声音。
“嗯。”叶蓁肩膀陡然有些松懈,轻声,“只是有点疼而已。”
“怎么不早说。”孟书云嗔怪,“叫服务员给你上一盅红枣桂圆汤喝。”
叶蓁手指微蜷,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孟书华,对方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和小姨的谈话,却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胸口一阵钝痛,叶蓁摇头起身:“不用了小姨,我去趟洗手间就好。”
她推开门,门外的空气入肺,才觉得稍微喘了口气。
从小到大,其实都习惯了。
青春期时生理期第一次到访,叶蓁吓坏了,当时去找妈妈,孟书华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包卫生巾扔给她。
连怎么用,都是邻居阿姨教的。
离开包厢,叶蓁并没有去卫生间,而是离开餐厅,想去买盒止痛片。
好在餐厅不远处就有药店,她走进去,从货架上随手拿了盒布洛芬。
收银员扫描条形码结账时,药店自动玻璃门向两边打开,有人走进药店,叶蓁并没有抬头,打开手机付款码结账。
那脚步声从她身后漫不经心走过,忽然顿了下,又走回来。
阴影遮身,叶蓁付完钱接过药盒,转身被人拦住了去路。
秦既南穿了件黑色圆领卫衣,松松抄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微挑眉。
“好巧。”
叶蓁不说话,绕过他。
秦既南低低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和她一起走出药店,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布洛芬上:“你发烧了?”
叶蓁偏头看他,没说话。
“脸色怎么白得跟鬼一样。”秦既南忽然转身挡在她面前,“你哪儿不舒服?”
叶蓁抬头盯着眼前的男生,脱口而出:“你自己都生病了还来管我。”
“……”秦既南微微一愣,低眼轻笑。
叶蓁别开眼:“我没发烧,你去药店不买药,空手出来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看见你在里面才进去的?”秦既南嗓音带笑,一惯懒散模样。
叶蓁睨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黑色跑车,口气淡淡:“那你真无聊。”
“来找你怎么会无聊。”秦既南又笑了一声,忽而抬手抽走她手里的布洛芬,“没发烧你无缘无故吃它干什么?”
叶蓁一愣,微恼地踮脚去夺:“秦既南!”
熟悉的玫瑰暖香扑面而来,秦既南上半身微微后仰,视线里少女乌黑长发拂过冷白锁骨,他并没有要和她抢的意思,轻而易举让她夺了回去。
叶蓁将将站稳,面前人就俯身,好看面容靠近,他轻声问:“哪儿不舒服?”
她看了他一眼,眸间有恼意。
秦既南视线瞥过少女微红的耳垂,忽然一顿,反应过来什么。
腹部作痛,叶蓁转身就想走,被人从后面拉住手腕,秦既南随手按了下车钥匙,路边跑车闪了两下灯。
“我去帮你买水,你去车上坐着休息一会儿?”他嗓音莫名温柔下来,像是知道她此刻极度不舒服。
叶蓁本想拒绝,忽然面色一白,一阵疼痛袭来,她瞬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勉强轻点头,稍一松动手腕,从秦既南掌心抽离。
走过去的几步路,叶蓁疼得面无血色,坐进柔软敦厚的软皮座椅,她全身蜷缩,缓了好一会儿,才颤着睁开睫毛。
车门忽然向外打开,路灯在车前,投落半明半昧光线,秦既南在阴影里弯下身,往她身上放了个热腾腾的东西。
触感告诉叶蓁那是个热水袋,注水式的,外面包着一层粉色防烫绒套。
“秦既南……”她动了动唇。
“嗯?”他低着眼帮她取出药,连着一瓶拧开的外壁温热的矿泉水,一同放到她手里。
叶蓁睫毛微颤,慢腾腾地喝水吃药。
视线里,秦既南一直凝视着她,霓虹光彩和路上噪音都仿佛在顷刻间远去,周遭安静无声。
他一手扶着车门,一手轻轻理了下她肩边凌乱的长发,目光深邃而安静:“很痛吗?”
第20章
吃完饭, 孟书远送叶蓁回了学校,她身体不适,只和小姨做了简单的道别。
孟书云在车前抱住叶蓁, 拍拍她的后背:“蓁蓁, 好好照顾自己,小姨暑假有空再过来。”
叶蓁点点头。
孟书云注视着她的面容, 又叹了一口气, 轻声道:“蓁蓁,别怪你妈妈,她也并不好过。”
这话身边很多人都说过,叶蓁习惯性扬起一个很淡的笑容:“小姨, 路上注意安全。”
送完她,孟书云就要去赶飞机。
“好。”孟书云揉揉她的头。
叶蓁回到寝室, 止痛药发挥功效, 疼痛缓解不少,但她仍没什么力气,和程锦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草草洗漱睡觉。
昨夜翻来覆去睡得不好,现在身体舒服了些, 躺下没多久, 叶蓁就意识沉沉。
梦里画面模糊, 梦见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爸爸还在的日子。
对于叶行,叶蓁的记忆实在太遥远, 她甚至连爸爸的长相都记不太清楚,只残留着他气质清隽温雅的感觉。
眼皮重得睁不开, 她思绪逐渐飘离,飘到五岁那年的秋天。
那年秋天, 家里总是来往一对陌生母女,小女孩和她同龄,怯生生的,她母亲总是泪眼涟涟,对叶行千恩万谢,说只有叶律师肯帮她们打官司追求公道。
叶蓁彼时什么也听不懂,只觉得她们哭得很可怜,她跟在妈妈身边,孟书华端给她一杯茶,让她给爸爸送去,劝爸爸不要太忧心。
叶蓁听话地去了,书房里只余叶行一人伏案翻看各种白纸黑字的资料,他一边看一边皱眉叹气,见到女儿来,才摘下眼镜,把她抱到腿上。
“爸爸。”年幼的叶蓁不谙世事,嗓音稚嫩眉眼天真,“下午那个阿姨为什么哭?”
“她们啊,她们哭是因为,那个阿姨的丈夫去世了。”
小叶蓁歪头:“就是死了吗?”
“是。”叶行眉眼间又聚起愁容,宽宥地揉揉女儿的头,“她丈夫死得冤,爸爸要帮她们打官司。”
这些词对尚且五岁的叶蓁都太过晦涩,她理解不了,只知道这件事困扰了爸爸许久,从秋天持续到冬天,越来越多的人上门来找叶行。
那些人并不全是礼貌的,有时会在书房吵起来,而后叶行便会冷着脸请他们出去。
她躲在门里,依稀听到门外爸爸妈妈的对话声:“阿行,要不然算了吧,他们有权有势,即使真到法庭上面,也还是输……”
“那也决不能撤诉。”叶行打断妻子,“工厂爆炸,原本就不是梁工的错,秦盛化工的人非但不肯公开承认错误,还要污蔑是梁工操作失误,我既然答应了要为他们提供法律援助,就绝不会退缩。”
“可是我担心……”
“别担心,法网恢恢。”
那个冬天,叶蓁记忆很深刻。
她还在上学前班,爸爸妈妈都无暇来接她,小姨当时在A大上大学,便住进他们家里,每天下午去接她放学。
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叶蓁在教室等了很久,等到人都走空了,小姨才姗姗来迟。
“抱歉蓁蓁,小姨来晚了。”
叶蓁被冻得鼻尖通红,仍然乖乖地伸手去抱小姨,她嗅到小姨身上的消毒水味,奶声奶气地问:“小姨,你生病去医院了吗?”
小姨的身体颤了一下,勉强提起一抹笑说没有。
到了家,家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爸爸妈妈都不在。
小姨照顾她吃饭睡觉,睡前叶蓁在小姨怀里问爸爸妈妈去哪了,小姨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后来过了几天,爸爸妈妈果然回来了,不过不同的是,爸爸是坐着冰冷的轮椅回来的。
妈妈在身后推着轮椅,红了眼眶。
小姨说,是车祸,是意外。
那个冬天比以往更冷,家里的气氛有如寒窖,那对常来的母女后来只来过一次,扑通一下就跪在爸爸面前,连哭带泪地道歉,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叶蓁自觉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敢惹爸爸妈妈不开心,她记忆里关于爸爸最后的画面,便是他推着轮椅坐在书房窗前一言不发看落雪的背影。
他不吃饭不喝药,无心康建,不论妈妈怎么哭着劝,仍然任由自己一日日地消沉下去。
终于在春天来临之前,彻底离开了她们。
……
模糊的画面如雾般涌来又散尽,挤得整个脑子都不甚清醒,叶蓁睁着眼醒来,微微喘气。
布洛芬失效,腹痛隐隐有席卷重来的趋势。
她翻身下床,夏天的天色亮得早,不过六点出头已经天光大亮,叶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抱着杯子靠在阳台边沉默。
想起昨晚做的那些梦。
那时她只有五岁,记忆画面如碎片般零碎,更多的东西,是成长的这些年里,孟书华一遍遍在她耳边补充的。
于是记忆被逐渐填充深化。
从爸爸去世之后,妈妈便性情大变,叶蓁记忆里从未见过她温柔有耐心的模样,对她,孟书华永远是严苛而冰冷的。
爸爸是律师,于是要求她选择法学;
爸爸不爱吃甜,爱吃苦瓜一类健康的绿叶蔬菜,于是这些年里,餐桌上每天都有一道苦瓜;
她不该笑,不该开心,不该拥有玩乐的权利,在同龄人都和同学结伴出去玩的时候,叶蓁每天下午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在爸爸遗像前跪半小时。
孟书华要自己和他唯一的女儿,永远记得他。
……
烫手的热水逐渐变得温凉。
身后传来唐雪莹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叶蓁回神,低头喝完还有余温的水,去洗手间洗漱。
水流过脸,思绪渐远,叶蓁清醒了许多,往帆布包里塞专业书的时候,程锦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上来,还带着困音问她:“蓁蓁,你肚子还疼吗?”
叶蓁微怔,偏头回答:“好多了。”
“那就好。”程锦揉着眼嘟囔,“你每次生理期都疼得跟鬼一样,怎么把身体养得这么差,要不要去看看中医调理调理。”
“有机会去。”叶蓁顿了顿,“谢谢你阿锦。”
程锦又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收拾完书和笔,叶蓁往耳朵里塞了个耳机,边听英语电台边下楼。
转到寝室门口时,她脚步忽然一停。
寝室门口停着辆敞篷的跑车,今日没有太阳,天光呈现一种灰白色,不甚明亮的颜色落在车内男生身上,倒更显得他黑色卫衣下的皮肤白皙,气质漫然。
似乎因为等了太久,他手困倦地撑在车框上支着额头,长睫垂落,一派懒懒的样子。
引得不少路过女生飞快瞄一眼,又想看又脸红。
叶蓁在门口驻足片刻,微微抿唇,抬手轻点了两下耳机,耳边英语暂停。
她还没走到车旁,秦既南已经从后视镜中看到她,长腿一迈下车,手里还拎了个保温桶。
“叶蓁。”他喊她的名字,嗓音混着清晨的倦哑,慢慢悠悠走到她面前,和她说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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