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独自行走在前往边境的官道上?
难道是自己要前往北境潜伏之事泄露了,所以他才尾随追了过来?
应该不是,否则以齐楚昭的本事,定然不会被乞颜满察觉,直接找到她。但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齐楚昭应该今日也是另有要事出城,途中偶遇骤雨,这才不得已与乞颜满在破庙中撞见。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她自己都不知道乞颜满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兵长口中的“那个”是什么?
以她卑微的职级,又该如何提醒齐楚昭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危险呢?
孔靖瑶愣愣坐在火前,一系列的问题搅得她思绪混乱,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找机会查出他们到底准备以何种阴狠招数对付齐楚昭,进而找到相应的破解之法。
*
正殿之中。
一座巍峨的金光闪闪的如来矗立在正殿的正中央,佛身上早已积满了厚厚的尘土,一张从上至下随处可见破洞的红布歪歪斜斜地系在佛祖的颈间。
而此时拔突假扮的乞颜满将佛祖身前的供桌撤了出去,将他随行的长榻置于佛祖的莲花座前。
更加大逆不道的是,他将随军的军妓全部召到殿中,伴着节奏鲜明的鼓点,衣着清凉的妓子们正在佛祖的脚下跳着不堪入目的舞蹈。
齐楚昭目不斜视地望着手边的酒杯,陷入沉思。
他今日本是要赶往北境边境驻扎的大临军队去赴任,为了赶时间,他选择了官道,虽然这里年久失修且路途凶险,但是此处却大幅缩短了前往北境的距离,是所有备选道路中,最为捷径的一条。
没想到路遇狂风疾雨,不得已在逼迫躲进这座荒废的寺庙之中。
没想到竟然不幸落入虎口。
眼下这场宴席,恐是乞颜满为他摆的一席鸿门宴。
见齐楚昭许久没有举起酒杯,拔突举杯用大临官话高喊:“来,让咱们一起举杯,欢迎远道而来的大临战神齐楚昭齐将军!”
闻声,齐楚昭也将抬手,将身前的酒杯满上,双手捏杯,“感谢四皇子收留之恩。”
“不敢不敢!”
拔突一连饮了三盏,而齐楚昭也不得已只能跟着一同陪了三盏。
这三杯酒下肚之后,齐楚昭很快就觉得眼前的情景和所有的人都开始飘浮在了空中,他们身上都泛着七彩绚丽的光芒,好似仙人下凡一般。
虽说齐楚昭不敢说自己千杯不醉,但肯定不止三杯就倒。
他意识到这酒恐怕是有异。
早年齐楚昭也听闻北境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与南疆的巫蛊有异曲同工之妙,刚刚进门之前,他就留了个心眼,已经提前吃了一颗能解百毒的避毒丹,但却没有想到这个避毒丹对于北境的秘术并无作用。
现在,齐楚昭已经一脚踏入了乞颜满为他设下的陷阱,落于下风,接下来之事,他也只能半梦半醒地静观其变了。
拔突坐在上首,三杯酒下毒的齐楚昭已经全身酸软趴在了桌面上。
他手握着酒杯,谨慎地跳下长榻,之前在满庭轩被齐楚昭痛揍的记忆早已深入他心,此时,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齐楚昭的身边。
拔突俯身将酒杯举到齐楚昭眼前,试探着:
“齐将军,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有缘能在大临相识,咱们再碰一杯!”
趴在桌上的齐楚昭,艰难地掀了掀眼皮,瞥见拔突的身影,笑盈盈连声应下,胡乱地在桌面上抓了好一次,堪堪握住他手边的酒杯,而后猛地举高酒杯,欲与拔突碰杯。
可是,尽管拔突的酒杯一动不动稳稳置于齐楚昭的手背,他硬是左晃右晃半晌不得其法。
拔突见状笑得前俯后仰,“看来齐将军是喝醉了!”
齐楚昭用力挥着手掌,一巴掌没控制好,直接挥到了拔突的脸上,他舌头都已经捋不直了,到嘴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没、没有,谁说本将军喝醉了,接着舞,接着喝!”
对此,拔突也有些拿不准齐楚昭是不是已经在沉浸在秘药之中,他冲后在一旁的乞颜满使了个眼色。
现下乞颜满还是穿着他在北境一直着的那件通体漆黑的斗篷,他绕到齐楚昭的背后用一根特制的银针扎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须臾之后,乞颜满将银针抽出,看到上面发青的颜色,肯定地对拔突点点头。
拔突紧绷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下来,他狠狠将刚刚齐楚昭往椅背上一推,大笑道:“什么大临战神,我看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今日还不是落入了四皇子的手中!”
继而,拔突望向一旁的乞颜满,“四皇子,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乞颜满点点头,随后从黑袍中抽出一个银质的铃铛。
材质轻薄的银铃,在乞颜满富有节律的晃动中,发出“清泠泠”的脆响,好似清泉拍打在岩石上的响动。
原本仰躺在圈椅之中的齐楚昭,忽然直起身来,端坐椅中,迷离的神色也换成了一丝不苟。
此情此景,拔突笑得更加的猖狂,“我也是第一次使用真言术,没想到会如此奏效!”
乞颜满静静观察齐楚昭片刻,开口询问,“你是谁?”
齐楚昭面无表情,立即开口——
“齐楚昭,字煜恒,现居大临齐家军统帅,家中父母健在,大哥早年在与北境交战时牺牲……”
听到齐楚昭将所有都事无巨细介绍了一遍,拔突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不禁感叹道:“这真言术也太好用了吧!有了这个秘法,咱们害怕他说假话诓骗吗?”
乞颜满原本对真言术是否存在半信半疑,如今通过刚刚的验证之后,对此术的可信度已然大大提高,但是他还是再次提醒拔突,“注意,使用一次真言术只能问五个问题,问题结束之后,齐楚昭就会清醒过来。”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端坐在圈椅中的齐楚昭微微一颤。
狼狈为奸的二人吓得周身一颤,浑身的动作皆为静止,唯有两双瞪大的眼睛惊恐地注视着齐楚昭。
半刻过去,齐楚昭除了刚刚那一震之外,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半点不曾挪动。
拔突又找了一个问题测试了他是否还在真言术的控制之中,好在结果确认他所说之事都是他们之前确认的内容,说明他依旧实话实说并未说谎。
这时两人才慢慢放下心来,乞颜满再度提醒,“还剩三个问题。”
拔突了然地点点头,思索片刻,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大临是这次是真心要与北境和亲的吗?”
齐楚昭没有半点思索,张嘴噼里啪啦就开始往外说,“是的,大临皇帝身体的每况愈下,他偏信文臣的意见主和,所以本次的和亲是皇帝亲自答应的,只要北境能献上足额的聘礼,大临就不会食言。”
听到这个答案,拔突兴奋地望向乞颜满,“殿下,之前我就说大临定然不想要因为失信而引发战争,这样会让他们失去民心,那也是历代大临皇帝最看重的,不过一个公主而已,他们怎么会舍不得呢?!”
乞颜满心事重重地点点头,“或许是我之前想多了。”
拔突立即开口问了第二个问题,“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处?”
齐楚昭依旧维持着呆滞的模样,“汛期将至,皇上命我前往江州提前修缮堤坝,事出紧急,我提前出发了半日,之后还有五万的齐家军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三个时辰之后就能抵达此处。”
闻言,拔突思索片刻,“殿下你听到了吗?他不是一个人,后续队伍很快就要赶来了,要不咱们趁此直接将杀了,以绝后患!”
乞颜满不同意,“现在外面的雨太大了,天色已晚,初来乍到不熟悉外面的路况,即便是杀了齐楚昭,三个时辰内,我们也无法带着北境的使团逃往安全之所,只要我们还在大临一刻,都不能轻举妄动,如若由此引发两国交战,我该如何向父王交代?!”
拔突沉默了片刻,抬眼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乞颜满,“殿下,我们能如此轻易控制齐楚昭的情况实属难得,如果就此放弃,属下恐怕此举无疑是放虎归山,之后再要遇上此等良机就难上加难了!微臣斗胆恳请殿下,还是将其杀了吧……”
第54章 第 54 章
◎兵刃相接◎
乞颜满金色的眸子投射出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 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身前正处于他们掌控下之人,紧抿的薄唇却始终没有开口应承拔突的提议。
耳边更漏慢慢溢出清灵的“叮咚”,声音悦耳, 却更似一道道催命符,正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北境使团的希望。
拔突周身仿若百蚁噬心那般急切, 瞠目结舌“咣”的一声从自己身侧拔出了一把反射着银光的弯刀,微微颔首,“殿下,请恕微臣无力,今日齐楚昭的这条命您大可算在臣的身上, 日后但凡有任何罪责也让臣来承担。”
话音刚落,霎时间天空惊雷暴起, 接连不断地闪电落在废庙四周, 耀眼的白光突兀地落在拔突高高举起的弯刀刃上,反射出眩目的金光。
就在刀刃下一瞬就要落在齐楚昭颈项上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驻兵的急报, 高声呼喊, “殿下,不远处有一条火龙正在快速向我们靠近!”
闻讯, 乞颜满双目微暇,金色的瞳仁精光一闪, 即刻抬手照着拔突右边的肩头就是狠狠地一掌。
两人力量悬殊太大,加之拔突对乞颜满的袭击全然没有防备。
只听见“哐当”一声钝响。
在乞颜满掌力的作用下, 弯刀险险擦过齐楚昭的脖颈, 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红痕, 而后直直插入地板之中。
拔突偷偷窥见乞颜满现下满目蓄着杀戮的戾气, 他不敢轻举妄动, “噗通”双膝跪地,垂首等待乞颜满的处置。
乞颜满沉吟片刻,抬眼透过镂空的门扉怔怔望着丛林中细密的雨幕,转而命令道:“起身,去把他唤醒。”
闻声,拔突斜眼扫过沉浸在真言术中一脸痴傻的齐楚昭,狠啐一口,昂着头依旧不死心地争辩道:“但是,殿下咱们还有一个问题,可不能浪费……”
可是,乞颜满不等他把话说完,整齐划一的行军声渐渐逼近,响彻整个山谷,震得废庙都开始左摇右晃。
乞颜满怒喝一声,“执行!”
拔突咬紧牙关,不情不愿地将一粒黑色的圆子喂入了齐楚昭的口中。
喂完后,二人一齐退后一步,静静凝视着齐楚昭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几番之后,原本端正的姿态忽地松散了下来,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椅背之上,眉头不悦地蹙了蹙,难受的表情就与酩酊大醉之姿别无二致。
乞颜满微不可察地叹了一息。
就在此时,一个匆匆的身影着急忙慌地停在门前,大声禀报:“殿下,山下来了三五万大临的士兵,领头的那个校尉声称,他们是来迎接齐将军的。”
拔突阴恻恻地斜乜了椅中之人一眼,“你去回报,就说刚刚四皇子与齐将军相谈甚欢,将军多饮了几杯,今日就在庙中歇息了,他们如若不信,大可派人进来察看。”
“是。”
随着士兵出门后,乞颜满和拔突似有要事一般,吩咐下属将此处看管掩饰后,也一同抬步退了出去。
原本歌舞升平的正殿,现下只留下齐楚昭一人孤零零地躺在木椅中。
这时,打一开始就猫在佛祖金身背后的孔靖瑶,终于逮住空隙松了松自己早已僵硬的筋骨。
她一遍又一遍望向身后她来时的窗棂,却始终不敢轻易上前。
窗外影影绰绰,并且伴有细微的谈话声,孔靖瑶屏气凝神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窗户外,整个正殿另外一个出口,就是齐楚昭左手不远处的正门。
孔靖瑶身着夜行服,俯在佛身后,耐着性子静静观察齐楚昭的一呼一吸。
因为她适才很清晰的知道,早在乞颜满他们问第二个问题之前,她就已经通过银针给齐楚昭施了一针解药。
孔靖瑶虽然无法分辨他口中出城的缘由是真是假,但是就乞颜满提出的“关于和亲目的”一问来说,很显然他在这个问题上是撒了谎的,说明他的真言术早就解了。
方才乖顺地回答乞颜满的问题,想必只是齐楚昭假意装装样子,顺水推舟借由这个真言术向北境投递几个迷烟罢了。
如今人是醒着,却没有动,连同躲在佛像后的孔靖瑶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就这么一明一暗僵持了半晌,最后还是孔靖瑶忍不下去了,毕竟她现在不再是庆阳公主,而是北境使团伙头班的一个小兵,消失太长的时间,定然会让伙头班的那一群人生疑的。
孔靖瑶向殿内推了一掌,顷刻掌风准确地将殿内正在燃烧的蜡烛依次熄灭,她来不及顾忌齐楚昭是否因此而有了动作,只是埋着头,卯着一股劲儿,顺着墙根飞快地朝大门的方向跑去。
正门出去是一片小小的园林,即便是有大批追兵闻讯赶来,园林中的树木也能限制他们前进的步伐,届时以孔靖瑶的能力,将他们一一击毙应不在话下。
就在她即将要触碰到大门上的拉环时,一股强烈的后坠感席卷而来。
孔靖瑶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那位在椅子上躺够了的“冤大头”。
她用劲俯身将齐楚昭手中捏住的衣领顺时旋了一圈,本以为他会因为指尖打滑,松开捏住衣领的手。
没想到,当孔靖瑶刚要打算转身之时,他直接松开了抓住衣领的手,双手紧紧掐在她的腰上,毫无预兆将人整个提到空中,随后往身前一带,禁锢在自己的双腿之中。
齐楚昭松开捏在腰上的手时,不由得一震,带着些探究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之人。
“你到底有何目的?”
孔靖瑶内心忍不住痛骂了一句白眼狼,继而声音里充满了殷勤的笑意,“路过而已,路过而已……”
窗外侍卫手中的火把的光亮模糊地透入室内,说话间,她借着昏暗的光线垂眸瞄了瞄那双困住她的有力的长腿,隔着丝绸质地印有暗纹的单薄衣料,量体的裁剪恰好勾勒出足够人遐想的形状。
她庆幸自己之前已有先见之明,熄灭了殿中所有的灯烛,否则红霞满面的情形,女子的身份定然是藏不住了。
齐楚昭没有注意到身前之人心中思绪乱飞的小九九,慵懒地仰躺在椅背上,低头整理了一下身前褶皱的前襟,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呵,路过?让我数数你已经多少次路过了,第一次商府的梁上,第二次案发现场,第三次……”
孔靖瑶干笑几声,双手作揖,果断出言打断了他还想继续的话题,“这位大人,您能否看在小人先前出手相助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回?”
齐楚昭抬手在自己冒出青茬的下巴摩挲片刻,不紧不慢从袖中伸出一把匕首抵在孔靖瑶跳动的脖颈上方,他用刀尖轻轻挑了挑她的下巴,轻蔑地笑出生,说: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怎么知道乞颜满他们给我下的是真言术,并且你的手中又为何会有真言术的解药?”
这一刻,孔靖瑶甚至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是齐楚昭藏得太深,还是她一直以来被他美好的假象所蒙蔽,眼前这个对救命之人倒打一耙的阴狠小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齐楚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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