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便站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沈三,你做事不要太心急,这世上很多事,可以等一等。”
不等沈胭娇回话,他已经出了门往前院去了。
“说的都是些什么,”
沈胭娇想了想后,啐了一口道,“说话也说不明白,这人是怎么进的若水堂。”
……
安嬷嬷绝望回去,将这边的回应回禀了世子夫人后,世子夫人这边屋里一片啜泣声:
这事情是左右不成了。
安嬷嬷自知也错了,她只想着明日就自己主动去庄子上做苦力罢了。
谁知第二日一早,世子夫人这边便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你说什么?”
世子夫人震惊地盯着眼前来回事的丫头,“世子……昏迷了?”
“是,”
那丫头忙道,“回少夫人,世子昨夜还好好的,说是早上喝了姨娘给他的一碗热粥后,没多久便昏迷过去了。”
世子夫人心里砰砰跳,强行镇定道:“去请郎中。”
“少夫人。”
她身旁的徐嬷嬷,和安嬷嬷等人,立刻都来了精神。
“少夫人,”
安嬷嬷咬牙道,“这次少夫人可别再手软了,瞧着时机做些事吧——”
果然叫四少爷说对了,少夫人是有些福分的,老天垂怜,终于有了转机。
“先等等,”
世子夫人小声道,“等郎中看过了再说——去请夫人了么?”
“已经叫人去了,”
徐嬷嬷忙道,“只怕夫人这就过来了。”
家里大事还得钱氏做主。
钱氏也匆匆赶过来,急急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昨日不还好好的?”
国公爷不在家,世子出了事,她怎么给国公爷交代。
这时,请的医师也到了,是京里医馆中有名的医师,人人信服的一位老郎中,也是领俸禄的。
这老医师皱眉诊了脉,神色间透出一抹不易觉察的茫然不解之色:
这脉象……
他竟看不懂。
又问了世子都吃了什么。
那贵妾早吓得浑身筛糠一般,战战兢兢跪着说了,这边钱氏也早叫人将那粥和碗一并拿了过来。
老医师仔细检查过,依旧没发觉什么。
“昨夜还好好的?”
这医师皱眉问道,“昨夜世子都做了什么?”
这话一出,满屋子静寂。
那贵妾登时羞的满脸涨红,心里对这医师万般不满:这还用问么?夜里,夜里自然是……做那些事啊……
何况昨夜大约世子是说起四少夫人那美人,来了兴致,格外闹腾些。
只是这话她怎好说出口?
“快说!”
钱氏喝道,“犹犹豫豫在想什么!胆敢说一句谎,我叫人将你送出去!”
这贵妾惊得一抖。
可没了世子替她撑腰,在钱氏面前她哪敢多说,连忙战战兢兢地说,昨夜世子大约是多闹腾了几回……
钱氏:“……”
她呸了一声没说话。
“该是如此了,”
医师从粥里看不出问题来,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世子自身的虚空,“亏损太过的缘故。”
“先生,”
钱氏忙道,“世子他……这病……可有性命之忧?”
医师皱眉将一根银筹轻轻在世子齿牙间一伸,见世子果然能配合张口,便微微点了点头。
“暂且无妨,”
医师站起身道,“只是最近一段时日,须得伺候着喂些汤食软烂之物,平日拉撒之事也得叫人伺候——”
说着又叮嘱了一些事项。
钱氏听闻暗暗松了一口气:听这医师的意思,世子就是躺在那里不能动,不能说话……但还是有些残存的意识,能配合吃点东西,不至于饿死或者发急病死了。
若是养的好,大约过一段便能醒来。
这样她便可给国公爷一个交代了,世子自己弄亏了身子怨谁?何况平日里世子什么样的人,国公爷最清楚不过。
这边一直红着眼眶的世子妃,一听医师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她也怕万一诊出有毒来……
世安苑所有人都将逃不了干系。
这事一出,世子一昏迷,原本乌烟瘴气的世安苑,立刻清静了下来。
平日里那些搔首弄姿的小妾们,一下子都安生了下来,那个贵妾更是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世子夫人正叫人各自去追查玉哥儿下落,这时便有一个世安苑办差的小厮说起,他在无意间,在东一坊那边见过一个很像玉哥儿的孩子。
世子夫人立刻亲自带人查了过去,果然那边有世子暗中置办的一个宅子。
寻到了玉哥儿后,世子夫人腿都软了,抱着玉哥儿失控大哭。
玉哥儿大约是受了惊吓,身上也热了起来,又一番忙碌,吃了郎中给开的药后,才终于退了热安生睡了过去。
第42章 琴谱
世安苑这边的事, 秋雨早就打听的明明白白的。
她口齿向来伶俐,回来跟说书先生似的,眉飞色舞说了那边的一切。宋嬷嬷等人听得直笑。
沈胭娇也是微微一笑, 眸底透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疑惑。
她又想到了前世。
前世她还觉得顾南章没用, 放着世子那边那么多的错处不抓, 不然将世子干的那些事抖落出来,他早就夺了世子之位, 也不必等到她出手谋夺了。
那时, 她还想着, 她替顾南章夺了世子之位,他心里必定是欢喜的。她还恼过, 她费心费力替他做了那么多,这人却冷心冷肺, 没有更多的温存给她。
如今看来,顾南章既能伤人于无形, 自然也能杀人于无形,就算不杀人, 对付世子这样的蠢人,顾南章必然也是轻而易举。
可上一世他为何一直不做呢?
这一次, 又为何留着世子的性命,没有一举将世子除掉呢?
心软?
沈胭娇一念至此自己都被这念头逗笑了,顾南章心软?那真比白日见鬼还不可能。
为了什么呢?
沈胭娇走进小书房在书架上一边找书,一边又在思索这个问题。
纤长的手指轻轻在这一排书脊上一点点滑过,心里的一个个猜测又被她一一否定。
外面廊上挂着的鸟笼中, 那只巧嘴的八哥依旧在那里叽叽呱呱说话。今日天也好, 外面芍药月季之类开得正好,娇媚花色都几乎透了窗子过来, 连香都不用熏,自有一股花香沁了满屋。
沈胭娇手指落在一本本朝人的游记上,才将书从架上抽出来,视线无意间透过花窗,看到了院子里一支从枯萎主干旁憋出新株的月季花,不由眸色微微一颤:
莫非?
莫非顾南章压根无意世子之位,对于承袭英国公这爵位爵产毫无想法?想脱离这边府上,另立新支?
一念至此,沈胭娇心里不由一动,眸色也渐趋清亮沉稳。
这一霎时,她似乎明白了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东西。
也在蓦然间想起,她嫡兄沈晏松和家里几位兄弟一起闲聊时事时说起的那些话。
本朝自立朝以来,这近百年间一直在削减当年由军功给的那些爵位的势力,当今天子也是一样。
因此如英国公那些府上,甚至包括本朝所有承袭爵位的人,都不能参与科考,也并不能跻身核心权力之中。
这事其实就是明摆着,让这些府上只受祖荫,做一个富贵闲人,不得再额外扩张势力。
那时的顾南章,只怕一点也不想承袭这现成的爵位。别人眼中的香饽饽,对于顾南章来说,只是束缚他翱翔的枷锁。
放弃这些腐朽的现成的,去自个儿拼一番新的前程……
这大约才是他的真心所在。
这样的话,顾南章眼下所做一切就可以解释地通了。
对于顾南章来说,世子还不能死。世子嫡子年纪太小,还不到官家说的承袭的年纪……世子死了,记在钱氏名下的顾南章,理所当然就要承袭世子之位。
顾南章在等,等明年的春闱!
沈胭娇视线落在那一朵新枝盛放的月季花上,心里蓦地生出一点说不出的滋味来。
为何她前世没想到这一点呢?
大约是世人都有的,对于唾手可得的财富难以压制那贪婪心,以及,不想苦累拼搏,只想要坐享其成的惫懒心。
“姑娘,姑娘?”
这时秋雨过来回事,看到沈胭娇对着花窗外正出神,不由轻轻唤了一声,又笑道,“姑娘在瞧什么呢?”
“瞧雀儿打架,”
沈胭娇收回心神,心底豁然开朗了不少,笑道,“今儿天气真好,看那些花木都油亮出彩了呢。要是大姐姐在这里,只怕要支起来架子画画了。”
说着看向秋雨,“是有什么事么?”
“世子夫人身边的丫头过来问问姑娘,”
秋雨忙道,“说是世子夫人今日去夫人那边问安后,想来辰石院这边坐坐,不知姑娘方不方便。”
沈胭娇眸色微微一闪,笑道:“那你去回她,说自然方便,我沏了好茶等着世子夫人。”
秋雨忙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沈胭娇明白世子夫人来的缘故:
只要不是太蠢,这世子夫人不难会猜测到,这一回玉哥儿的事,是顾南章出手救的。
不过这事谁也不会挑明,你我两边心知肚明罢了。
晨昏定省,沈胭娇也不缺了钱氏的。
大约是被世子的事情给搅的有了心火,钱氏今日嘴边起了一个口疮,郎中也给开了药,可到底是说话不方便。
沈胭娇也便没有多留,问过安后便先退了出来。
她知道,钱氏必定是还得叮嘱世子夫人,问问世子病情之类,便先回了辰石院。
没过半个时辰,世子夫人果然如约到了。
“四弟妹,”
一见沈胭娇迎出来,世子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忙也向前叫了一声,却又有些局促,“我过来……怕是扰了你的清静。”
“大嫂说哪里话,”
沈胭娇笑道,“快请进来说话。”
秋月忙给奉上茶水,又按沈胭娇吩咐的,端过来两碟小点心放在了桌上,这才一礼退了下去。
“我……”
世子夫人看着茶盏,像是斟酌了又斟酌一般,好一会儿才憋出几个字,“我……不善言辞……”
沈胭娇失笑:“一家人,随便说什么便是了,难道在自家人面前,还必定要说出一篇好文章来么?”
世子夫人被她说的一笑,眼中有了点光彩。
“那弟妹……”
世子夫人像是搜寻着话题,“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沈胭娇:“……”
“都是些闲书,”
沈胭娇笑道,“今日正看一本游记呢,本朝人写的,倒是很有些趣味,才看了一点,还未看完呢。”
“谁的呢?”
世子夫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这话题可以继续,她又忙道,“弟妹也给我瞧瞧罢。”
沈胭娇让秋月去小书房取来那本书,递给世子夫人笑道:“这书是本朝一位傅大人写的——说的是他未入京之前在各地的游历所见所闻,文风很是洒脱自然,看了叫人十分向往呢。”
“傅明霈?”
世子夫人笑了笑道,“号云舟居士的是么?我在闺中时,也听家父说起过此人,当下名士,在士林中很有些威望的。”
“大约是一位谪仙般的人物,”
沈胭娇笑道,“读他的书,想到能与这样的先生同生于这个世上,不免心里也觉得欢喜。”
“是啊,”
世子夫人压下眼底的惆怅,勉强一笑道,“只是这般人物都像是活在云彩里——我等俗人,却只能堕落在这世上泥淖之中。”
就如她,在闺中的时候,也曾对婚嫁满是期望,盼着有一日与自己的夫君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可谁能料到呢?
竟是跳进了火坑,甚至还不如火坑,火坑一把火烧了她,也落个清清白白。却像是掉进了粪堆之中,四周浊臭难耐,偏偏她的心肝宝贝又牵扯着,逃也逃离不得。
“这日子啊,也是自己慢慢挣出来的,”
沈胭娇微微一笑,看了看世子夫人,一边替她添上茶水,一边和婉笑道,“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想好了就要拼力去做——莫非落在泥淖中,便不活了不成?或是自怨自艾却不肯为自个儿拼一把,那即便天上神仙落下来救人,咱们也得有力气伸手啊。”
世子夫人眸色微微一动,接着低头轻啜了一口茶,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弟妹说的是。”
为母则刚,她若是再不奋起,又怎么护住玉哥儿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世子夫人说话间神色也渐渐自然了些,沈胭娇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世子夫人并不是真的不善言辞,只是性子孤傲惯了,忽而主动凑过来跟人说话,有点放不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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