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紧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顾南章带她来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幼时的小乾坤,”
大约是看出了沈胭娇眼底的疑惑,顾南章静静道,“那时候,每次被世子欺负受伤,我便会躲在这里——有时一躲就是一整夜。”
沈胭娇心里一颤。
她忍不住再一次打量了这个破落的小石屋。
夜色太重,四周茂密葳蕤的花木在夜色中反添了几分阴森可怖。那么小的孩子,夜里一个人在这里度过?
想到之前世子说过的,在顾南章小时候对他的欺负……沈胭娇不由心里微微一震。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当时即便世子那么说,她也听见了,可也像是听故事一般,没有太多的感触。
但此时真到了这个地方,想到一个幼小的孩子,拖着满身伤痕,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再想到她的阿柳……沈胭娇心里一霎时说不出的酸涩。
“来,”
顾南章握着她的手道,“进去瞧瞧?”
沈胭娇这一次没有拒绝,跟着他进了这个小石屋。
果然,尘土也有些飞扬,沈胭娇轻轻那小扇在面前挥了挥,下意识轻咳了一下。
“当年我第一次找到这里来时,”
顾南章声音很轻,“也是这般尘土飞扬。这里原本是盖园子时,余下的石头就砌了这么一个小屋,一开始也只放些这园子里嬷嬷们用的洒扫器具之类,后来有了别的地方,这里就没用了。”
沈胭娇嗯了一声。
顾南章握着她的手,示意她蹲下。
沈胭娇忙小心跟着他一起蹲了下来。
“我那时也就大约这么高,”
顾南章比划了一下,指了指屋内的石壁道,“一个人躲在这里是极怕的,便在这墙上以指尖写字。”
那时指尖磨破了他都浑然不觉,唯有在夜色中专注凭着感觉写字,才能消除一些对于这黑夜的恐惧。
“你那时……”
想了想,沈胭娇小声问道,“你不回院子里睡觉,没人寻你么?”
“一个嫡母厌弃,嫡兄日常欺负的庶子,”
顾南章静静道,“这府里的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谁会对一个不讨喜的庶子真上心?况且真对我上心了,嫡母也是绝不依的。平日里送来的饭食也常被人换成馊的,冬日里是一点炭也无。”
沈胭娇想到前世的阿柳,再想想那时顾南章的处境,没忍住鼻尖一酸,眼底也有些酸热。
但阿柳在沈府,嫡母是不会作践的,嫡兄也不会,日常一应所需,虽不会多些什么,但也绝不会少了该有的份例。
这么一比起来,顾南章那时更为艰难。
“你看那窗户,”
这时,蹲在这里的顾南章一笑,指了指那边道,“月光映进来时,往窗上看着,任由月光沐浴一身——你有没有一种这乾坤间,唯有你一人孑孓行走在人世间的感觉?”
沈胭娇忙看向他指的方向。
果然是有一个小小的窗子。
其实叫窗子真是抬举它了,明明就是砌这石屋时,留出的一个通风的小洞。
此时一缕淡淡的月光也正从那洞里映了过来,沈胭娇蹲着原地转了转,将身子正对那窗洞。
月光落在她脸上时,她的眼睛也正越过窗洞看向了苍渺的夜空。
月光流转间,像是亘古以来多少的人间岁月在她身边缓缓流淌而过,只是如水的岁月中,她的身魂似乎也是一样的漂泊无依。
沈胭娇心里又是轻轻一动。
“因此我叫它小乾坤,”
顾南章的声音又淡淡响起,“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天地,也感受到了我自己。”
说着,他伸手又握住沈胭娇的手道,“世人难免贪嗔痴,爱恨情仇也是常见,只是人若不知自省,便会沉溺其中,丢了本心。”
沈胭娇指尖在他手心里掐了掐,轻声道:“你在训我。”
“并不全是,”
顾南章轻轻道,“我也在自省。”
前世诸多,他亦有错。
说着扶着沈胭娇站起,一笑又道,“我今夜带你过来,也是想让你认得一下我——这也只是一点点,日后,我会带你看到更多的我。”
沈胭娇眸色动了动,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在翻腾了一下,像是地底的温泉,忽而温润了她的心底某一处。
两人从小石屋出来,顾南章依旧牵着她的手。
沈胭娇也没推拒,两人携手一路往回走。
路旁的草丛里虫声唧唧,月光下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模模糊糊间,似乎慢慢有一些融到了一起。
回来辰石院时,沈胭娇进屋前脚步一顿。
顾南章静静看着她。
“你和离书还没写。”
沈胭娇轻笑一声,忽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顾南章:“……”
不过转瞬他眼底又是一动:“你这是答应与我试试的意思了?”
沈胭娇扫了他一眼:“你先写了再说。”
她得看看那和离书写的如何。
顾南章:“……好。”
……
接下来这两日,顾南章十分繁忙,早出晚归,有时回来太晚,便连小书房这边也不来了,直接留在前院。
虽说繁忙,可顾南章还是抽空送沈胭娇回了沈府探望侍疾。
沈胭娇还是第一回 在成亲后回家小住,她一到家,四妹沈胭巧拉着大嫂秦芷兰,早就等着她了。
她一回来,自然是先去看望祖母。
好在沈老夫人这两日头疾好多了,精神也挺好,见她回来也是十分欢喜。
“这孩子如何也吃不胖?”
沈老夫人拉着沈胭娇的手不放,又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才拍了拍沈胭娇的手背嗔道,“若是实在吃不惯那府里的东西,下次我送咱们府上一个厨子过去。”
沈胭娇忙笑道:“这一段时日事情太多,搅了些精神,才瘦了一些,不然,早胖了几斤了。”
这也是实话,这一段都没消停过,情绪也是大起大落的,如何能长胖呢?不过她即便不胖,身子也不差的,五禽戏一直坚持练着,就是瞧起来清瘦罢了。
“还是要养好身子,”
沈老夫人点头道,“这女人家,养好了自个的身子,于生育子女上才多有益处。”
沈胭娇忙点头称是。在这样的老人面前,又是好心为她,她自是不会反驳。
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也都在一旁笑着应和,一时间屋里笑语不断。
“你二姐姐一家也准备回京了,”
这时,沈老夫人笑道,“她们一家回了京,咱们就齐全了。”
沈胭娇眼中一亮:“二姐姐要回京定居?”
“那是自然,”
沈老夫人道,“不然还定在那南边不成?既是赘婿,便该随了你二姐姐回京。”
沈胭娇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二姐姐沈胭婉,是不会重蹈她前世看到的那一种命运了。
前世沈胭婉顾及夫君的意思,找了赘婿上门后,将家安在了南边。那里是二姐夫的家乡。
这二姐夫族人又多,成亲后家里的事项也多不说,人多嘴杂的,许多人在二姐夫耳边不知都乱说了些什么……
结果叫这二姐夫心里烦了二姐姐,夫妻间再无默契,二姐姐操碎了心也没好处。
之前她就劝过沈胭婉这一点,好在沈胭婉真听了进去,这就要回京安家了。
“你父亲也在京里给她夫君找了一个差事,”
沈老夫人笑道,“对他来说,也是极难得极体面的,他家里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那就盼着二姐姐回来了,”
沈胭娇笑道,“我们姊妹都在一处,来往也方便。等到时我做了点心,每家都送一碟子过去。”
她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屋里气氛一时越发欢喜融洽。
从老夫人这里出来,沈胭娇先被秦芷兰邀到了她的院子里,连带着沈胭娇也一起跟了过来。
进了小花厅才坐下,便有一个眉眼秀丽柔顺,白白净净的女子过来,有些腼腆地冲沈胭娇一礼后,忙又过去亲自给沏了茶过来。
沏了茶后,也不坐,只笑着站在了秦芷兰身后,很是规矩和顺。
“这是湘月,”
秦芷兰笑着给沈胭娇道,“你还是第一回 见她吧?”
沈胭娇看着王湘月笑道:“果真是软玉般的人,看了叫人喜欢的——过来我瞧瞧。”
湘月过来红着脸又是一礼。
沈胭娇来了便带了见面礼,一个眼神过去,秋雨笑着递过来一个小礼。湘月害羞谢了后,又乖巧退到了秦芷兰身后。
这时,秦芷兰正亲自端了一碟子的坚果点心之类,往沈胭娇跟前的小桌上摆。
一时不小心,一点点心上的酥蓉掉在了她的衣摆上。
王湘月见了,忙过来直接就半跪在了地上,小心拿着手里的帕子,轻轻地将秦芷兰衣摆上的点心酥蓉给擦了干净。
“你去玩罢,不必伺候,”
秦芷兰一笑道,“我和三妹妹说说话。”
湘月忙起身又是一礼,静静退了下去。
“她是极懂规矩的,”
等湘月退出去后,秦芷兰笑道,“每日里在我跟前做小伏低的,也是难为她了。”
见湘月这样,她心里的一点郁闷也消了许多。
沈晏松这几日也都回了她房里,每日还都跟以往那时,说说笑笑的,连带着还将朝中官员们的趣事也讲给她听。
有她在跟前时,沈晏松也绝不在面上有偏宠湘月的意思,妻妾之分明明白白,她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回娘家时,跟母亲说起此事,母亲反怪她不懂事,还夸了沈二夫人,又谆谆教导了她半日。
比及沈晏松才纳妾的那几日,她心里也捋顺了不少,将那一点点难以明说的酸涩压在了心底,再也不提。
她要学着沈二夫人,如何做好沈府的主母。等孩子出生后,相夫教子,好好做一个贤妻良母。
一时间姑嫂两人说了好些话,叽叽咕咕连带着最近京里的传闻趣事也都说了个热闹。
沈胭娇一边吃果子喝茶,一边听话本似的听着这些事,登时有了一种久违的放松之意。
“你还记得那韩玉荷的事情么?”
想到了什么,秦芷兰忽而小声道,“之前韩家出事时,你不是提点过我,叫我切不可将那韩玉荷带回咱们府上么?”
沈胭娇一笑点头道:“是,不是说,那韩玉荷,被你另一个手帕交郭宛宁接回府上了么?”
记得秦芷兰身边的嬷嬷提到过,那郭宛宁好心将韩玉荷接回府上后,那韩玉荷竟然爬了她公爹王老爷的床。
之后就成了她公爹的小妾。
“确实如此,”
秦芷兰一笑道,“你是不知道,之后又有她的事传出来了——还是郭宛宁背地里跟我说的,外人都不知道。”
郭宛宁也是糟心死了。
她好心将手帕交韩玉荷买回去,只想着暂且安顿,之后给她想办法出了奴籍,再寻个好人嫁了……
结果弄出这事,她还得罪了婆婆,糟心至极。
“那韩玉荷之后有了身孕,听闻在府里越发嚣张,连王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秦芷兰小声道,“结果王老爷不知哪里得知,那韩玉荷进府前,在羁候所时被玷污过身子——算了算,这孩子有些来历不明。”
沈胭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王老爷生了气,一怒之下,叫人下了猛药,”
秦芷兰压低了声音道,“几服药灌下去,不仅这胎没了,且只怕是日后都不能有孕了。”
这些权贵家的主君,哪一个是心软的。
姑嫂两人又说了好些话,依旧有些说不完的意思。
说起阿柳院里时,秦芷兰倒是也没瞒着,跟沈胭娇说了她对那宝悦的看法。
“宝悦这人,行事上小心谨慎,”
秦芷兰认真想了想道,“人似是不错,只是跟咱们家的人,总隔着一层似的。”
第79章 莫瞒
秦芷兰皱眉想着, 她一时不知对宝悦的那种感觉该如何形容,顿一顿才又道:“说白了罢,就是她眼里只有阿柳。”
那宝悦虽是罪奴, 在这府里旁人面前, 小心谨慎礼数上一点不会差。
可她行礼时, 似乎眼底只把对面的人当成一株树、一根柱子,一个石块般, 毫无一点情绪。
只有在阿柳面前时, 才能感觉到她是一个人, 一个活着的人,眼底也才有些许的亮光。
沈胭娇哦了一声。
上一次阿柳跟她提到过, 说有意带着宝悦去她临近的那庄子上住一段。
她那时还疑惑。
毕竟太子一系的人垮了,也没那教令嬷嬷刻意在沈府搅扰是非, 那阿柳带不带宝悦去庄子,就并不重要了。
可阿柳却坚持说去, 这令她这些日子一直心存疑惑,因此才在秦芷兰这边, 问了一下众人眼里宝悦的样子。
只是秦芷兰等人,见宝悦次数也并不多, 也只略略谈了一下对她大面上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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