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墨何感觉自己像从九天云霄跳下汪洋大海, 狂风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天水倒转, 让他有片刻的时间分不清自己的灵魂是在上浮还是下坠；吞海鲸的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托住他轻飘飘的魂魄往更遥远的地方飞去。
脚下蓝色的大地战火纷飞, 部落与部落前锋最英勇的战士们呼喊着自己的异兽搭档，冲进敌人之中厮杀。
越过连天烽火，不周山已断，天盘倾斜，洪水破天而降，一位面容美丽，身姿矫健的女人侧耳倾听着什么，然后拍拍自己身边的搭档，腾蛇展开羽翼化作耀眼的五色石头，与它的御主一起飞上苍穹，堵住那破损的天幕。
他和梦貘冲进磅礴的天河水中，再继续向前，他就只能看到茫茫无边的灰色。
天地，亦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天地，墨何感觉自己或许只是沉睡了一秒，又或许已经清醒了上万年的时间，直到光撕裂这无边无际的混沌。
第一束光将这里分为两半，清气上浮成天，浊气下沉成地，古老的巨人力竭倒下的时候，化作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这是什么感觉？这是——
“墨何！墨何！！！”
“墨先生！！！”
墨何猛地睁开眼来，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我刚才——”
他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哆嗦着，思绪像是凝结成石块一样记刻下刚才惊鸿一瞥时看见的诸多过去。
那不是神话传说，而是古老历史。
喘息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应该是昏过去了，但回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恍惚间才发现也不过经过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而他仿佛已经在那场虚幻中淌过千万年的时光。
它的搭档梦貘死死咬住他的衣角，“这是仓颉的字！我们之前看到的是真的！混沌尊者果然还活在这世上，许久之前的那些残魂肯定也活在它的梦里！”
墨何又看向那张字条，然后语气急促地对杜青碧他们说道：“这样东西很重要……！也会给华国今后御兽界带来极大的变化，可以将这样东西暂时交给……”
他说这话时候，感觉有一种抢人家小辈宝贝的心虚感。
这样东西的重要性太大，有了这个就能追踪到混沌的踪迹，这是所有古籍中都鲜少有资料提到的异兽，它到底身处何方谁也不清楚，但如果它存在于世，那曾经很多只被认为是神话传说的人物可能也都是存在的，近现代时期被西方强行掠走的那些御兽断层的资源，或许能够以一种更古老更本源的方式补充回来。
这对整个华国御兽世界的影响都不可估量！
杜青碧和身后其他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她作为总代表发言。
“没事，墨先生，如果国家需要的话，你直接拿走就好。”
“这样东西，本来就是掉落在训练室地上的。”
明明是她为了应付现在这个情况，特意让饕餮和苍龙去混沌的梦里，请里面那些老老老老到不知道多少辈的前辈们写的，不过对于那些每天闲得无聊的残魂们来说，也是个难得解闷的乐趣，自然愿意帮忙。
看到墨何兴高采烈之余，又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当国宝一样收起来的模样，杜青碧想起自己在梦里见到那位史官大笔一挥，应着她“您随手写点什么，我带回去做个证明”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一抽。
那时候对方正忙着让混沌尝试在梦境中模拟出所谓臭豆腐的味道，要不是她提醒及时，可能这带出来的纸条上就是沾着辣椒酱味道的字。
“回头我多给你们去争取资源！”
墨何双眼发光地做出保证。
“我还是很擅长这件事的！”
杜青碧这次主动握住墨何的手，两人都嘿嘿笑着在那里握手，看得其他人后背莫名发凉。
或许有时候还是请老祖宗他们多写点什么，感觉能让后辈们乐呵好长一段时间。
况且还能让他们找个理由和借口，假装是游荡在世界不知道哪处角落里的混沌突发奇想，过来帮忙改造的。
剩下的不管他们再问什么，五人一律都搬出一问三不知的表情和态度，表示他们只是某天起床后再来用训练室就发现里面一夜之间就变了，至于摄像头，在具有神通的异兽面前，往往都和摆设没什么区别。
***
时间是在每天艰苦加量加难的训练中不断度过的。
从最初相对简单单调的体能训练，到后来更精进的搏斗技巧，再到自由度更高、难度也更大的野外小组对抗式的对战训练。
所有学生们的生活围绕教官给他们安排的训练、个人的自主训练，还有食堂等地方转。
食堂做饭的阿姨们看着这群每天实际苦得不行，但没有一个真的喊苦的年轻人们，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做饭做得更卖力，更好吃了。
时不时去后厨逛一圈偷嘴的饕餮也露出笑意，伙食真好啊，不枉它经常去附近巡逻，拍飞了最起码不下数十个的非法御兽师。
这饭，它自认为自己也不算白吃了。
等到时间从冬日纷飞的打雪仗攻防战、没有回家但是喜气洋洋的食堂师生包饺子活动，到枝头新柳抽芽泛起绿意后的初夏，他们这群九十九届的学生们终于要迎来对于他们而言很重要的第一学期测试。
这个测试被前辈们戏称为“小毕业测试”。
因为各大学校的御兽专业非常特殊，在校培训的时间只有一年，然后所有人就需要按照第一学期测试的结果奔赴不同的地方，跟着那里的前辈进行为期三年的实战练习。
教官们对每个班的训练都非常一视同仁，转班不转班，今年这一届的学生们反而不是很在意。
所以之前难度不小的期中测试，和这比起来，简直只能被称之为小打小闹。
今年暑假的“小毕业”后，聚在这里的每个人都需要考虑自己的未来。
是去山海界的前线直面兽潮，还是作为各大城市的天干地支小队成员，去剿灭那些活跃的非法御兽师，亦或者是其他什么相关的岗位。
但哪怕是作为实习生，从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起，也一样会有生命危险。
无论是数量庞大的兽潮，还是那些违法犯罪的非法御兽师，不会因为你还是个刚刚踏出校门的学生就心慈手软，他们只会觉得今天手气不错，竟然还碰上了一个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猎物。
下午三点教官们负责的训练结束后，九十九届的全员学生们难得没有直奔训练室去看今天的中奖幸运儿名单。
将近百来号人齐刷刷聚集在操场上，讨论着不久以后的将来，以及近在咫尺的第一学期测试。
“今年也不知道是什么考试形式。”
“之前说是要请外国那些什么执事来，后来我打电话听我爸的口风，像是说外交那边告吹了；但要我说吹了就吹了，谁还稀罕他们不成？就商场那次，我觉得他们也不是什么好鸟……我要想去跟强者切磋，还能问问杜姐林哥他们有没有空，再说还有墨先生那个自动木偶一号，嘎嘎好用……听说又有新型号出来了？”
“人家叫机封一号……现在最新最强的型号都是机封五号了，但是那个除了杜姐他们，恐怕没人打得过，我可不想今天晚上去医务室的时候，被温医生的那只鹦鹉唠叨半天……它以后不会化心成什么超级唠叨的异兽吧？！”
“笑死了，人家不就对着你唱了半天的歌吗？”
“把你的糗事串烧成即兴演唱歌曲，还唱遍整个学校，你高兴？”
“呃，那还是算了吧，要我说咱们还是试着挑战一下三号就顶天了，直接去挑战五号，估计咱们可能都来不及在小毕业考试那天醒的。”
“的确是。”
“说起来，除了小毕业测试之外，听说还有很多大人物要来学校里开表彰大会？”
“是啊，不过那个最起码也要等考试结束以后了，毕竟第一学期结束以后去哪里，除了看成绩以外，也是要看学生的个人意愿的。”
“哦……！那我猜到了，这不妥妥是来拐人的吗！”
毕竟这一届学生总体质量都非常优秀，尤其是特别优秀的那几个，恐怕早就有人盯上，只想着一毕业就拐进自己队里去。
第81章 81 二更
◎心绪◎
杜青碧此时正准备揪住木头人偶的颈脖往地下摔, 但对方显然已经在上次战斗中因为这招吃亏过，所以它就像滑头的人工智能敏锐地对这招展开反击，只见脖子里的弹簧猛地一弹, 木偶硬是以普通人类和异兽都无法做到的头身分离方式躲过杜青碧这招。
与此同时，她的五指落在木头表面上的时候，就感觉油滑得有些不正常。
指尖用力, 但是灵力穿不透, 灵力种子还未来得及种进木偶防御里, 这看上去有些迟钝的木头人身体就忽地矮下一个阶。
这一年来, 梦里梦外挨打挨到经验的杜青碧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一记重拳。
立马翻身防御, 不过下一秒正面一个出拳，还是被直接轰到了墙上。
杜青碧咳嗽了两声, 挥开眼前因为幻象扬起的尘埃。
刚才那一击直接将她从训练室这头打到了训练室那头，在幻境里, 她更是接连撞破了三栋写字楼, 两栋居民楼，最后摔在一户人家小卖部的车棚上才停下。
看着因为那一击彻底耗完所有能源的机封五号，杜青碧心想，墨先生这倔脾气又上来了，之前四号因为被她发现四肢不够灵活，躲猫猫似地给拆了以后，最近加班加点做出来的五号已经进化成四肢可以自由伸缩的版本了。
亲自来训练室看机封五号暴揍杜青碧的墨何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他动笔在纸上记录了点数据, 然后感慨：“熬夜还是有功效的嘛。”
苏合在旁边看了眼他那比初次见面还要夸张的黑眼圈。
“墨先生，你不觉得你这生活规律很有可能会导致自己猝死吗？”
她说话向来很少委婉提醒。
据她所知, 这人专门把自己的办公室和维修室就放在这间训练室的旁边, 学生们被教官喊走拉练的时候, 他就在这琢磨被改造过的训练室阵法，晚上没人的时候似乎也直接抱着被子，和他的搭档异兽梦貘就睡在这里。
加上现在这个训练室已经对能力更强的一部分学生开放，有一回一个晚上睡不着，摸黑想来挑战一下这特殊训练室的学生进来，看见黑漆漆的训练室里四只闪着粉色光芒的眼睛在看他时，吓得他魂飞魄散，说是里面一定是有鬼。
哪怕后来澄清了事实是，墨何和梦貘想在里面感受一下混沌残留的气息，也没办法阻止愈演愈烈的流言变成了，中央九大最里面那间新训练室里有曾经枉死的御兽师鬼魂，十二点以后过去，要是打不过它，你也会被留下成为新的鬼魂。
杜青碧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训练的动作微妙停顿了一下，差点没被机封四号直接按到地上摩擦。
墨何：“还好，我反正是短时间睡眠者。”
睡两三个小时抵得上人家七八个小时的睡眠质量，黑眼圈重不代表他生理上觉得困倦。
“对了，小毕业测试的时间定下来了，估计就是一周后。”
墨何自己毕业也没多久，所以提起这个重要的测试时，语气显得很是熟稔。
“我们当时是小组大逃杀，就在你们之前去拉练的两座山头上，哎哟跑死我这个辅助系的了……”
不过看他们这一届的辅助系满山头跑估计都不嫌累，毕竟四位教官对体能训练尤为看重，督促他们打好的基础也很扎实，是非常合格负责的教学态度。
“今年听说也是小组对抗赛，但是还不知道要怎么搞。”
墨何的信息还是比较有可信度的，小组对抗的话，最主要的当然是找队友。
但对于杜青碧来说，队友是谁反而不用操心。
她操心的是这次小毕业考试之后，大家未来的打算。
之前她也尝试着探探戴安娜教官关于那件事的口风，不过遗憾的是，暂时还没个定论，毕竟那种大事不是一次营救就能决定下来的。
对此，她是有耐心，但不是很安心。
深夜盯着上铺苏合躺着的深色床板，杜青碧心想，可能再过不久，躺在自己上铺的就不是这个说话不饶人，但有时也是嘴硬心软的人；也不是那个和自己互相称之为舍友的，和生人说话还会脸红的柳尺素，以及总是要和苏合呛声的孟烟了。
屋里的电子钟无声地跳过四个0，然后杜青碧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借着朦胧的月光一看，发现是她对床的柳尺素抱着被子，穿着睡衣就下了床，在没有出声惊扰任何人的前提下，她一个人躺在地上仰头看窗外朦胧的月光。
然后是她上铺的孟烟，像是也睡不着的样子，起身坐在床上看了看在地上不做声的柳尺素，干脆也下床挤到她旁边，用很小声到不会吵醒熟睡之人的声音说道：
“睡不着？”
柳尺素嗯了一声，过了好长时间，她才小声问道：“孟烟，你小毕业后想去哪里？首都医院？”
虽然苏合总是说孟烟不思进取，实际上她的医术水准应该算得上是在柳尺素、温忆声后面排第三的，在去年商场那件事中也多亏了她帮忙处理水蛭和伤员，这才避免了有重伤患者被金环水蛭吸食血液过量，导致失血死亡的情况出现；而相较于强攻系的御兽师来说，他们这些难得一见的治愈系御兽师是不用特意上前线的，哪怕前线也很缺人。
孟烟说道：“无所谓，我去哪里都可以。”
柳尺素：“你之前还说……”
“可不是，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我还想着你那时傻乎乎说要去前线，真是脑子短路来着。”孟烟说道：“但是快过一年了，尤其是在商场那件事结束以后，我有的时候做梦总是会梦见，如果那天我没跟你一起去的话，可能我来不及救那些人……那些普通人，那些武/警，还有我们的那些同学。”
她说：“我要是在这个时候还选择回去的话，以后在新闻上看到什么不幸遇难消息，估计这心病能折磨我到一百来岁到死为止。”
御兽师都活得挺长寿的，不是死在前线或是战斗中的话，绝大部分都能像王老那样活很长时间，也难怪有一些起了歪心思的富豪权贵想要通过这条路径，实现长命百岁的愿望，以至于有些和走火入魔一样，尝试搭上国外教廷的线。
孟烟第一次尝试这样躺在地上看月光，之前她还觉得当时她们三个像发神经大半夜躺在这里，现在才发现这个角度的月亮原来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漂亮。
她微微侧过头问柳尺素，“小柳，你呢？还打算继续和杜姐他们一起？”
“但是小毕业后，能分到一个队的机会不大，而且……说实在的，他们的实力可能不是我们治愈系的御兽师能跟上的。”
隐身趴在外面阳台上打盹的饕餮，微微睁开海蓝色的竖瞳看向屋内。
孟烟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难得把事情讲得这么清楚，这本来一向是苏合的风格，而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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