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线抿得平直,神色认真,声线清冽和缓,觉不出什么变化,倒像是在真心实意为她提建议。
沉默几秒,孟书温欲言又止。
思绪飘散,感慨万千后,只启唇轻轻吐出几个字:“岑小放,你真是变了不少。”
岑放敛下眸,没多余解释什么,只是睫毛颤了颤,闷声问:“阿温,我有在努力变得外向一些,你……不喜欢我的变化吗?”
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孟书温安静看着他,最后妥协地说:“喜欢。”
高中那段时间,孟书温千方百计都想让岑放变得更外向,多说说话,不再畏惧和抵触陌生人,最好社交能力能变得如常人一样。
现如今他终于做到,可以面不改色地和陌生人交谈,话也多了不少,不再像当初那么沉默寡言。
孟书温很欣慰,却莫名萌生出一种……有个坑等着自己跳进去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女孩小跑到孟书温身边,十分兴奋地说:“美女,你看看我拍的怎么样?”
孟书温一张张回看刚才的照片,露出赞赏的表情,点点头说:“很好看,谢谢你。”
女孩很开心地摆摆手:“喜欢就好,祝你和你男朋友久久,你们真的很般配!在一起多久啦?”
原本是因为陌生人,以后又不会有什么交集,孟书温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现如今女孩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孟书温便有些为难。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她说出真相:“其实我们并不是……”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传来岑放的声音:“阿温。”
孟书温下意识望过去,岑放正安静盯着她,语气辨不出喜怒:“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孟书温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朝女孩笑笑:“今天谢谢你,那我们先走了。”
和女孩道了别后,孟书温没有多想,一边往前走,一边视线在路两侧的餐厅招牌上扫过:“岑放,你想吃什么?”
静默几秒,岑放情绪不明地垂着眼皮,没往前看,吐出两个字:“都行。”
察觉到异样,孟书温看了岑放一眼。
她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得他不开心了,试探地问:“你……心情不好吗?”
视线落在她身上,岑放抬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神色如常:“没有不好。”
仿佛刚才一瞬间的低落只是孟书温的幻觉。
点点头,孟书温于是没再多问。
-
傍晚回到酒店以后,孟书温收拾完行李,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从行李箱拿出一片面膜敷上。
靠着床的靠垫,望着天花板,孟书温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打开手机看了眼明天的机票。
过了会儿,面膜敷好以后,孟书温洗完脸从洗手池出来,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单反。
点开相册。
孟书温的目光落在弹出来的第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岑放身姿笔挺颀长,眉眼低垂,略显随意地微微侧头,颔首注视她。
而她则是有些局促地扯着衣角,抬起眼睛回望,薄唇抿着,脸颊仿佛上了一层粉粉的腮红。
身后背景是隐约可见的钟乳石洞,五彩斑斓,灯光闪烁,漆黑渐融,两人安静对视,相顾无言,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感。
孟书温心跳一乱。
她精挑细选了几张拍得还不错的照片,纠结了几秒,给岑放发过去。
毕竟他也是照片的主角之一。
发送完,孟书温等了一会,没见他回复。
她猜测可能在洗澡,或是忙些别的事情,没来得及看手机。
群聊里又热闹起来,孟书温点进去看。
林璐之吐槽着今天遇见的那个相亲对象有多奇葩,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肯听,还不依不饶地非要和她继续发展。
最后那男人欺软怕硬,宋南方一出面就解决了。
围绕着这个话题聊了会天,等大家互道晚安,孟书温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岑放还是没有回消息。
孟书温有点不安,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敲响了岑放的房门。
等了好一会,门终于开了。
孟书温一边抬头,一边说:“给你发消息你没有回,我就来……”
然而下一秒,看见岑放毫无血色的脸,声音生生止住。
“你怎么了?”孟书温急切地问。
额头微微沁出薄汗,男人脸色苍白,垂眸看着她一脸担忧的表情,轻轻扯了下唇角,语气克制而隐忍,还在安抚她:“没事,只是胃病发作。”
孟书温皱起眉,不放心地说:“都疼成这样了还没事,我送你去医院。”
正要抬手打电话,岑放忽然拽着她手臂,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阿温,我不想去医院那个地方。”
似是痛极了,岑放低着眉眼,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一只手却还拉着她的,没有松开。
孟书温后背抵着门,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她抿唇:“不去医院怎么办,你有药吗?”
“有。”
“你吃药了吗?”
安静了几秒。
岑放垂下眼睛,轻轻吐出一个字:“没。”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孟书温气极反笑,忍不住骂他:“都痛成这样了还不吃药,岑放,你真是有病。”
她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气他明明知道她就在隔壁,却连胃病发作,痛到难忍都一声不吭。
胃药的瓶子就放在桌子上,明摆着是之前已经备好的。
孟书温出门倒了杯温水,又回到岑放房间,又是劝又是哄,见到他乖乖把药服下,终于放心了一些。
胃药见效很快,不一会就没那么痛了。
见岑放脸色没有刚才那么苍白,紧紧蹙着的眉头舒展了些,她拉了个凳子在他对面坐下,问道:“说说吧,为什么不肯吃药。”
岑放垂下眼帘,眼尾微微泛红,一言不发。
每次这种不肯吭声的老毛病发作,孟书温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他只吃软,受不了一点硬的语气。
孟书温软下声音:“其实今天,我察觉到你有点不太高兴,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耐着性子猜测,一边观察岑放的表情:“你的胃病是我们拍完合照以后发作的?”
唇色苍白,显得整个人恹恹病气,他抬起眼睛,低声回答:“不是。”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孟书温看着他,努力在脑海中寻找蛛丝马迹。
“是因为那个女孩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一开始是觉得麻烦才没有说实话,后来她问我们在一起多久了,我才想和她解释……”
似乎说中缘由,岑放睫毛颤了颤。
他语气稍沉地,带着几分迫切和难堪的,将她后面的话截断。
“阿温,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解释。”
空气骤静。
孟书温几分错愕地看着他,愣愣地反应着这句话。
岑放垂着眼,声音轻颤,一字一句道:“我想让她误会。”
第48章 涩雾
原来不是因为被误会。
而是因为, 想让别人误会。
终于消化好岑放今天情绪有些低落的原因,孟书温稍稍后靠,后背贴着椅子, 神色辨不出情绪, 安静打量着他。
短暂的沉寂一瞬间将房间笼罩。
被她注视着,岑放敛下眼眸, 心底升腾起一丝不安和恐惧。
这种感觉让心跳紊乱,如同一瞬间溺水, 而救命稻草悬浮于水面之上,飘落不定。
他呼吸停滞,沉寂的每一秒, 都将忐忑不安无限放大。
他无法察觉她现在的心情。
于是安静地垂着脑袋, 眼睛里的光芒随着时间一寸一寸黯淡。
岑放等待孟书温用她的回答,将他判决。
哪怕……是死刑。
半晌,孟书温终于开口了, 她抬起眼睛看他, 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岑放,你的胃现在还疼吗?”
愣了几秒, 岑放回过神,回答:“已经好多了。”
“刚才很疼吧, 我看你满头都是汗。”孟书温语气平静地问, “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宁愿痛着, 也不想吃药吗?”
他垂下眼帘, 没吭声。
“你的胃病比高中的时候重了太多, 以前远没有现在严重。岑放,我想听你对我说实话。”
他脸色苍白, 似是克制着什么,最后轻轻吐出几个字:“药太苦了。”
“你骗我。”
孟书温看着岑放漆黑的眼睛,一语道破他撒谎的真相。
空气无声僵持几秒。
孟书温叹了口气,决定妥协。
既然岑放不愿意说,她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强迫他把刻意想隐瞒的事情说出口。
孟书温只好从椅子上直起身:“抱歉,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手指刚摁下门把手。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沉冽又局促的声音,和她解释:“胃病加重,是因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食过。”
孟书温错愕地回头望他。
岑放继续道:“不愿意吃药……是因为我习惯了。”
他垂着眼睫,神色寡淡,平静地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手指骨节的泛白却出卖了他。
孟书温不理解,轻咬下唇,问道:“为什么是习惯了?”
“因为与我而言,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相比,是更优选择。”
不知想到了什么,岑放倏地勾唇笑了笑,孟书温却丝毫感受不到轻松。
“阿温,在你离开后的那段时间里,胃病发作时的痛苦,对我来说……”
他顿了顿,视线落向她,缓缓补上:“反而更像一种解脱。”
时间追溯回两年前。
最初发现孟书温从自己世界消失那天,岑放如遭晴天霹雳。
她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永远只有嘟嘟的忙音,和最后宣判失败的冰冷机械女声。
他不知疲倦地,重复拨打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岑放终于挂断电话,唇色惨白,靠着墙壁摇摇欲坠。
整个天空都仿佛变得阴森可怖,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压得他喘不过气。
岑放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从那以后,他没日没夜地守着手机,到所有孟书温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找寻,问过所有她认识的人。
却没有找到一丝一毫蛛丝马迹。
孟书温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彻底从岑放的世界消失,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却像是唯一窗口骤然关闭,一瞬间光束被抽离寂灭,氧气枯竭。
他的生活从此变成了暗无天日的黑色。
后来当宋南方找到岑放家里来的时候,发现他惴惴不安地睡在沙发上,手机紧紧攥在手中。
整个人完全没了精神,眼下乌青可怕,脸色惨白到吓人,唇瓣干裂脱水,瘦得几乎只剩下皮包骨。
睁开眼睛,看到宋南方以后。
岑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迟缓地坐了起来,机械地重复打开手机,又关闭手机的动作。
原本漂亮的眼睛,黯淡得一丝光泽都没有。
有一天,岑放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宋南方一个问题:“我的胎记是不是很丑?”
宋南方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思忖片刻,还是谨慎地回答:“还行,看习惯也挺顺眼的。”
岑放不相信宋南方的说辞,轻轻摇摇头,嘴角弯起一丝莫名的弧度。
他声音冷静地问:“一定是很丑,从小到大,没有人喜欢我的胎记。你说,如果我把胎记去掉,她会回来吗?”
于是不顾宋南方的劝说,几天后,岑放冷白的皮肤上多了一块显眼的纱布。
他把胎记去掉了。
但预想中的美梦并没有降临。
一天又一天,岑放等了很久很久,孟书温仍然没有什么消息。
他十分沮丧,从此忘记了吃饭这件事。
如果说关系的亲近程度,其实宋南方和孟书温认识更久,也更应该是站在孟书温那一边的。
但岑放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如果没人管他,几乎可以算得上自生自灭。
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宋南方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被撕碎的纸张残骸。
岑放清瘦单薄得让人心疼,声音有气无力,惜字如金,给出的解释很简单。
因为孟书温不在那里,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去。
他只会去有孟书温在的地方。
后来有一天,宋南方照常来看岑放的状况,发现他已经陷入昏迷,人事不省,无论怎么叫他的名字都没有反应。
所幸抢救之后,岑放捡回了一条命。
同时,医生也一脸凝重地和宋南方说出真相:“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人长时间不进食,身体根本扛不住,更何况他情绪起伏较大,还有基础的胃病,再不好好调整,下次又是鬼门关走一遭,我不敢保证他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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