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深爱柳思瑶时,确实想着要娶她为太子妃。可是后来恢复了记忆,又觉得她的身份低微见识狭隘,委实做不了太子妃。
原来她已经有身孕了?难怪最近没有痴缠着自己,想来是身体不适吧。
萧清旭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唇角微微上扬:“找个太医去问个脉,若是真有了身孕,就给她一个侧妃身份吧。”想了想后,他又起了身:“算了,我亲自去看看。”这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想一想自己即将做父亲,萧清旭还挺期待的。
眼看萧清旭脚步轻快地出了书房,管事地低下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哎……”
*
从太子府出来之后,张涛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澡泽中,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他死,长子活,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他收了那么多东西注定不会有善终了。
只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是个人?
张涛双腿发软,想到即将亲手了解了自己的这条性命,他靠在墙角蜷缩起了身子呜咽起来。他有一双巧手,曾经被圣上夸奖过能写出锦绣文章。这样的手,写出的最后一篇文章竟然是自己的“认罪书”。
说不后悔是假的,若是当时不站队就好了,哪怕职位不高,至少一家人能团聚在一起好好活着。
“张兄?这不是张兄吗?你怎会坐在此处?”张涛抬手看去,来者竟然是自己的朋友温御史。看着朋友关切的眼神,张涛悲从心来泪如雨下,“温兄,我没有活路了!”
温御史大惊:“是因为流言的事情吗?别急别急,这事也只是流言,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咱兄弟两许久没坐下谈心了,这样,今日我请你吃酒!走走走,别哭了。”
张涛心想着,这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吃酒了,去就去吧。黄泉路上总要做个饱死鬼,酒足饭饱才能上路啊。
这顿酒吃得格外酣畅,酒席间,他和温御史畅谈着过往,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果可以,张涛真不希望酒席散场。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终是要在今日肚子走上黄泉路的。
等回到家中写好认罪书后,已是月上枝头。张涛在房梁上系上了麻绳,脚踩着高凳,双手抓着绳套颤巍巍往脖子上套。
方才他尝试过自刎、服毒和撞墙三种死法。可是当剑刃触碰到脖子时,他全身汗毛竖起,那一剑怎么都无法落下。调制好的鸩酒明明只有一口,可是他的手抖得根本无法端起酒杯。至于撞墙,那就更加没勇气了,他的两条腿软得像是面条一样,根本跑不动。
粗糙的绳套松松地套在了脖子上,张涛呼吸急促瞳孔放大,他知道只要脚一蹬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他下不去脚!
他不但没办法痛快地自我了断,心中还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凭什么!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凭什么死的是他?这些年他辛辛苦苦养家糊口,享受锦衣玉食的是他的家人,背锅挨骂的却是他,如今出了事,死的还是他。
抖着两条腿从高凳上下来之后,张涛眼中的恐惧和颓丧已经变成了孤注一掷的坚定:他不要死!恶不是他一个人做的,要敛财的是太子,杀人的也是太子!他要去找温御史,将这一切告诉他。
如今朝堂并不是太子一家独大,长公主的势力甚至隐隐超过了太子。若是自己将太子的罪证呈现给长公主,说不定能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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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来传信时,夜色已深。三娘正在卧房中亲手修剪腊梅花,随着小剪子咔嚓作响,腊梅花枝的形态越发好看。
“公主,已经成了。”沉香唇角上扬,眉眼间都是喜色,“那张涛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您稍稍伸手,他就顺着杆子上了。”
“能好好活着,谁都不想舍了这条命。尤其是身居高位养尊处优的贵人,最是怕死了。给范阁老他们传个信,可以行动了。”
沉香应了一声,刚准备离开,就听三娘唤住了她:“你把这瓶腊梅花给嘉儿送去。”
沉香眨了眨眼,现在给郡主送腊梅?想必郡主他们已经安寝了吧?
三娘眉眼弯弯,“今日中午小厨房做了一道鱼,嘉儿说鱼腥,我觉着……我可能要做外婆了。”
沉香一喜:“竟有此事!”秦将军可以啊,成婚才十几日,郡主就坐上胎了吗?
三娘微微颔首:“年轻人精力旺,得子不是什么难事,不出意料,再过几日诊平安脉就出来了。她喜欢腊梅的香味,你送去后不要惊动她,放在外室就行了。”
沉香抱着腊梅瓶就向外走去,眉眼间满是化不去的喜色。真好,他们长公主府要迎来小生命了!
秦易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身穿红色小斗篷的小姑娘甜甜的对着自己笑,那小丫头的眉眼和嘉儿长得一模一样,当她对着自己一笑,秦易的心都化了。
“爹爹。”梳着小圆髻的小丫头在老梅树下歪着头,“爹爹,你帮我折一枝梅花!”那么娇憨,那么可爱,秦易二话不说上前去一手抱住了小丫头,一手折下了一支开得正灿烂的腊梅花。
“谢谢爹爹!”小丫头得了腊梅花,嬉笑着亲了秦易一口,身形便消失了。
秦易猛地惊醒,面颊上残留着凉凉的软意,好似真的被人亲了一口似的。这时外室有脚步声传来,他轻灵地下床,开门就看到沉香姑姑抱着一大瓶腊梅花放在了案几上。
沉香眉开眼笑地对秦易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长公主给郡主送来的,说是可以安神。将军,恭喜。”说完沉香姑姑便退出了外室,留下秦易一脸懵逼。
恭喜?这……喜从何来啊?
*
辰时,正是天应书院学子们入学院准备上课的时辰,三三两两的学子们散落书院各处,手中捧着书卷诵读着。这时书院中响起了一声惊呼声:“崔氏子崔巍要敲登闻鼓,为十五名盐商喊冤!”
“快去看哪!崔巍在朱雀大街三步一磕头,要磕到宫墙外敲响登闻鼓啊!”
“他要状告曾经的巡盐御史张涛贪腐受贿盘剥盐商,为冤死的盐商讨回公道!”
“他要和张涛当庭对峙,大家快去看啊!”
哪怕崔巍殿试前落跑了,他在天应书院中的名声依然响亮。如今上课时,夫子们只要提到曾经的崔氏子,无一不感叹:这样一个聪慧的读书人,怎么会想不通做出了大不韪之事?!
听见崔巍要为盐商喊冤,要和如今的正四品大员张涛在京兆府当庭对峙,不只是学子燃了,听到这个消息的百姓们也燃了。
朱雀大街两侧人山人海,人群中央,崔巍一身缟素,手捧喊冤状三步一叩首,笔直地向朱雀大街尽头的皇宫走去。他的膝盖上已经印出了斑驳的血印,单薄的身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每走一步,他都要大声喊一声:“冤枉!沉尸于护城河中的十五名盐商冤枉!”“杭城五家盐商,四百三十六条性命冤枉!”“张涛盘剥盐商,太子为其遮掩毁尸灭迹!”
“冤枉!”崔巍的声音已经喊到沙哑,他的面色白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去,可秀美的眼神中闪动着愤怒的火焰。
等秦朗和范成章听见消息赶过来时,崔巍已经磕了半条长街了,他身后跟着乌压压的人群,人群中有不明真相的百姓,有略知皮毛的学子。原本喧闹的朱雀街如今安静得只能听见崔巍沙哑的喊冤声:“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官员作恶皇子犯法!”
“冤枉!”“冤枉啊!”
崔巍身边突然响起了两声稚嫩却坚定的呼声,众人凝神看去,不知何时,崔巍身边多了一对身穿儒衫的孩子。秦朗和范成章一左一右护在了崔巍身边,崔巍每喊一声,他们便跟着高喊一声。
铿锵的三道声音回响,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其中。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官员作恶皇子犯法!”天应书院的学子们嫉恶如仇,他们振臂一呼加入了喊冤的队伍。
百姓们交头接耳:“你还记得崔氏子吗?四年前会试第一名!却在殿试当天跑了!”“要不是有天大的冤屈,谁会放弃锦绣前程啊!”
“为盐商讨回公道!张涛出来对峙!”
喊冤的人越来越多,整齐划一的声音终究是惊动了京兆尹。京兆尹的衙役们早就得到了上峰的命令,他们没有阻拦崔巍一行,反而拦在了路边,为崔巍清空了前方的道路。
等崔巍磕到朱雀门前时,他的膝盖早已血迹斑斑,想要站稳都困难了。秦朗和范成章哭着扶住了崔巍,崔巍感激地对二人笑了笑:“辛苦两位师弟了。”
若是没有两位师弟搀扶,他后半程真的很难起身。然而这还没到最难的时候。
崔巍深吸一口气,抬手取下登闻鼓前架着的两只鼓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响起,紧闭的朱雀宫门缓缓打开,身着官服的监察御史快步走出,例行公事一般问道:“何人击鼓!”
崔巍扬声道:“草民崔巍,状告巡盐御史张涛盘剥盐商收受贿赂,状告太子萧清旭杀人灭口,屠杀杭城盐商陈家、苏家、张家、严家、邵家共四百三十六口人!草民愿受仗刑,只求心愿能上达天听,还盐商一个公道!”
在大景只要敲响了登闻鼓,就得受五十庭杖,体弱的人别说告状了,五十大棍打下来,命都没了。行刑的衙役若是被人收买了,几棍子就能打死健康的告状者,因而如果不是被逼上绝路,大家不会想不开去敲这登闻鼓。
仗刑就在朱雀宫门外当众行刑,崔巍趴在了刑凳上,怕自己的血污了诉状,他让范成章帮忙拿着状纸:“朗儿,成章,你们记着。若是师兄下不来刑凳,你们稍后要将诉状交给那位监察御史。那之后的事,会有人帮忙达成。”
秦朗泪如雨下,“下得来,下得来!师兄一定能好好的。”这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随身的荷包中摸出了一粒糖,剥开糖衣后,他抖着手将糖塞到了崔巍的口中:“师兄吃糖,吃了糖就不疼了。”
口中一甜,崔巍含着糖笑着摸了摸秦朗和范成章的头发:“转过头去。”
“行刑——”
行刑的差役高高举起了朱红色的庭杖,庭杖在空中发出了沉甸甸的“呼”声,而后重重落在了崔巍的双腿上。木棍和腿肉接触的闷声传来,崔巍身体一僵,一张脸快速变白。
“一、二、三……”差役的报数声传来,秦朗和范成章听着崔巍的闷哼声,二人泪如雨下。
崔巍的大腿上血迹斑斑,庭杖上已经沾上了鲜红的血,每一次庭杖落下,染了血的裤子便会被庭杖扯起。血腥味弥漫开来,天应学院的学子们不忍直视,眼眶通红的看着受刑的崔巍。
草民要告官太艰难了,不管有理无理,都要先受五十大板。
“呜呜呜呜,别打了,别打了——”秦朗仰着头嚎啕大哭,“为什么想要伸冤这么难啊?为什么老百姓想要讨个公道那么难,呜呜呜,你们要打死我师兄了——”
“别打了!你们就是想打死告状的人,你们就是想袒护贪官!”群众愤怒的情绪终于被点燃,大家簇拥在警戒线外高声呐喊着,“百姓的性命也是性命!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十七、十八……”哪怕民众的呼声再高,规矩不能破。行刑的差役依然高举着庭杖往崔巍大腿上砸着。崔巍的脸已经白成了纸,头颅也渐渐垂了下来。
“日他娘的!老子不是说了,不许打了吗?!”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石子,重重砸在了行刑差役的手背上。那差役痛呼一声,庭杖差点脱手而去。
眼看群情激动,监察御史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要是再扰乱刑场,本官不受他的诉状!”
下一刻数不清的烂菜叶坏鸡蛋向着监察御史的方向飞来,期间还夹杂着几块石头。
眼看刑场乱成一团,朱雀宫内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呼喊声:“停止行刑!!”
萧子初骑着白马飞奔而出,他手中托着明黄色的圣旨,双眼通红,“奉圣上旨意,接崔巍诉状,本案交由大理寺审理,闲杂人等回避!”
看了看哭成泪人的小伙伴和崔师兄腿根上的血迹,萧子初连忙翻身下马:“快,宣太医。”还好,还好他来得及时,要不然崔师兄今天要遭。
作者有话说:
行刑的差役:卧槽,那石子打得好疼!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废太子◎
当崔巍敲了登闻鼓, 圣上已经委派大理寺接下状纸的消息传到太子府时,萧清旭整个人都懵了。他又惊又怒,又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难以置信:“他怎么敢?”
是啊, 崔巍怎么敢以布衣之身同张涛对峙?又怎么能在他的眼皮之下走过了朱雀街敲响了登闻鼓?而他却在圣上已经接下状纸之后才得知此事?
京兆尹有他的人,六部中有他的人,京畿大营和城防守卫也有他的人, 这么多人, 竟然没能防住一个崔巍?他派出去盯崔巍的那些废物, 竟然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崔巍怎么敢?崔巍怎么敢!
大理寺接了状子?还好他已经找张涛谈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以张涛的死而画上句号。想到这点,萧清旭眉头皱起:“张涛自裁了吗?”
管事的大气不敢出:“没, 没有。”
萧清旭冷笑一声:“他倒是惜命。不过眼下也由不得他了,给他传个训, 让他利索点。”
管事垂着手战战兢兢:“殿下,张大人已经被大理寺控制了。”
萧清旭:!!!
怎么会?崔巍不是才敲了登闻鼓吗?大理寺动作怎会这么快?!
管事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不会告诉萧清旭, 昨天半夜张府外就围满了人,只等圣旨一下,大理寺的人就冲进了张府带走了人。
萧清旭面色发白,震惊之余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他被人算计了。
在都城中做事,靠的不只是实力,更多的是人脉关系。他手下的那些人可能早就不是他的人了,不然事情不会发展至此。
抖着手端起茶盏, 喝下两口热茶后,萧清旭转头看向了身边垂手而立的管事:“你跟着我多久了?”
管事拱手行了个礼:“自圣上将奴指给殿下做内侍, 迄今已有十五年。”
“十五年啊, 那时我还不是太子, 只是诸位皇子中的一员罢了。刘熙,孤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如实告诉孤。”
管事弯腰:“殿下请问。”
“你,究竟是谁的人?”淮王叔叛乱至今,萧清旭一直有一种耳目被堵塞的感觉。表面看去,一片安宁祥和,仿佛帝位已经唾手可得。可事实上他像是被人蒙蔽了双眼,遮住了耳朵,听到的,看到的,见到的,都是别人需要自己看到的。如今那种感觉已经应验,可他也没了能还手的机会。
刘管事眼神复杂地抬起了头:“殿下心中已由答案,何必再问奴。”
萧清旭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可神奇的是,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多大的悲伤:“孤要你亲口告诉我。”
刘管事深深看了萧清旭一眼:“奴入宫时只是一个倒夜香的小太监,受长公主提拔,才能逐渐高升来到殿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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