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湄很快来到了妈妈的墓前,张叔站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等她,让她好好跟她妈妈说说话。
许湄把菊花放在墓前,用纸巾擦了擦墓碑上面的照片。
妈妈去世的时候只有三十出头,照片上那张脸很年轻,跟许湄记忆中的一样,温柔、美丽。
她回忆妈妈的时候不敢多想,她只敢想她平时的样子,从来不敢去想她去世的那天,更不敢想她留给她的最后那句话。
她说,“你要乖一点”。
然后她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许湄坐在墓碑前的地上,烧完带来的纸钱,起身准备走,想到了什么,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道:“今年是我一个人来的,爸爸在加班,让我替他来。”
要是妈妈知道爸爸把她的忌日忘了,她该有多伤心。
许湄一直没哭,现在这一刻也没哭,她只是心里发苦,胸口闷闷的,难受。
张叔看见许湄走过来,没有多说什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了她用一下。
张叔的手宽大、温暖,许湄眼眶一红,终究还是把眼泪憋回去了,仰起头,弯了弯唇角:“谢谢张叔,咱们早点回去吧,扎样也不耽误您下班。”
见她还能开玩笑,张叔放下心来:“你们明天期末考试,正好回家早点休息,明天争取考个好成绩,把小雾的年级第一抢过来,看他以后还怎么狂。”
到了墓园门口,许湄让张叔等她一下,她要再去一趟小店。
小店除了卖各种扫墓用品和饮食,还卖土特产。很多来扫墓的人并不是本地人,土特产也是有销路的。
店主把点心从货架上拿下来:“对不住了小姑娘,只剩下两盒了。”
许湄原本打算买三盒,一盒给张叔,一盒给林雾,一盒给许青林。
给张叔是为了感谢,给林雾是为了道歉,给许青林是为了刺他,提醒他他忘了自己的亡妻。
许湄付了钱,接过店主递过来的两盒点心。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记恩,也记仇。这两盒,一盒用来报恩,一盒用来报仇,分别给张叔和许青林。
许湄看了看,收银台边的盒子里放着很多棒棒糖,她挑了一只小猫咪造型的,付好钱放在随身的小包里。
这是给林雾买的,又甜又可爱,最适合用来哄人。
第27章 安慰
◎等来了一只轻轻擦过的手。◎
墙上的挂钟指到了十点, 赵晨走到窗边,抬手搭着林雾的肩膀:“饭都吃完好一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林雾垂着眼, 手指在微信主界面上滑动了一下,又百无聊赖地把手机摁灭收了起来:“不想打车,等张叔忙完过来我再走。”
赵晨顺着林雾的视线看向窗外, 对面一栋楼的三楼房间是黑的, 那是许湄家。
他只知道林雾把张叔叫去接送许湄了, 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从当时在小区里并不愉快的气氛上来看, 应该是许湄家里出了什么事,并且林雾知道。
赵晨知分寸, 没有多打听许湄的事,只调侃林雾:“许湄坐在我前面, 我们每天放学也都是一块回家的,什么时候你俩的关系比我跟她的关系还好了?”
林雾:“不一样。”
赵晨:“怎么不一样了?”
林雾没说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发现自己对许湄跟对别人都不太一样,他的注意力总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林雾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张叔打来的。
“喂,小雾,那个长得最漂亮脾气最倔的女孩已经安全进小区了,她怕我麻烦不让我开进小区, 你在哪,需要接吗?”
“您等我一下。”林雾挂了电话, 看向楼道一侧的道路, 没过两分钟许湄就出现了。
“合着你在我家赖了半天就是为了看许湄, ”赵晨看见许湄从小区小道上走过去,转过头对林雾说道,“人到家了,你可以滚了。”
林雾看向对面楼一层一层亮起的感应灯:“没到家。”
感应灯停在三楼,许湄家的灯迟迟没有亮起。
她没进家。
连赵晨都感到很疑惑:“她是没带钥匙吗?五哥,你是神吗,你算到她忘记带钥匙了?”
林雾没算到,只是想看着她进家门,没想到她会被关在门外。
她第一天转学过来的时候就弄丢了钥匙,是被他捡到的。
许湄站在家门口,把随身的挎包翻了个遍都没看见钥匙。
她身上这只小挎包是她周末用的,用来装钥匙和手机、纸巾,非常方便。
她不是一个粗心的人,相反,她很细心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气陆刘捂另爸八耳伍,以往每次到了周末,她会提前把钥匙放进挎包里,这样出门就不会忘带了。
刚才出门的时候她脑子里全是许青林的事,以为钥匙像以前一样被她提前放包里了,没检查就走了。
许湄拿出手机,最终还是没给许青林打电话,转身下了楼,准备去他公司找他拿钥匙。
冥冥之中,她在给许青林机会。
倘若他现在还在公司加班,她可以给自己借口原谅他,他是为了养家赚钱太忙了,才会忘记妈妈的忌日。
许湄转身下楼,跑到小区门口打了辆车,对司机报了许青林的工作地址。
三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栋写字楼下,许湄下了车,乘电梯上楼。
IT公司加班是常事,公司里亮着灯,办公区域零零散散地坐着人。
一个之前见过许湄的小姐姐看见她,对她笑了笑:“你是许经理的女儿吧,许经理已经下班了。”
许湄攥着挎包肩带,拇指重重地磨着肩带布料,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已经下班了吗,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姐姐看了看时间:“八点半,两个小时前。”
许湄:“谢谢姐姐。”
小姐姐看了看她:“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要不我找个人送你吧?”
许湄:“没事姐姐,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就行了。”
小姐姐这才放下心来,给许湄拿了瓶饮料,送她坐电梯。
到了办公楼楼下,许湄给许青林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才被接通。
许青林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喂,妹妹。刚才不小心睡着,你睡了吗,太晚了,别等我了。”
许湄紧紧握着手机,许青林不在家,也不在公司,他是在哪睡的。
许青林不是一个喜欢挥霍的人,他不会有家不回去住酒店,他现在一定在什么人的家里。
许湄把耳机贴在听筒上,试图听出来许青林那边的背景音,好判断出来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听筒里除了许青林的声音,没有任何一点别的声音,静得出奇。
有人看见他打电话,刻意安静下来。
他不在朋友或同事家,不然没必要这样欲盖弥彰。
许湄:“爸,你现在在哪?”
许青林的声音明显怔了一下:“在公司,忙了一天了。”
许湄抬头看着办公楼,他在撒谎,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撒谎,除非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许湄一句话都没说,挂了电话,连钥匙都没要。
家都没了,要钥匙有什么用。
她想,她今天晚上不应该回来,应该呆在墓园里,跟妈妈在一起。
活人会跑,死人永远都在那。
许湄回到家,她没有钥匙,进不去,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在门板上靠了一会,缓缓蹲坐在门前。
这个时间没有上下楼的邻居,楼道里的声控灯很快灭了,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楼道窗户传来一点微弱的光,惨淡地铺在墙皮上。
一阵冷风从窗户吹进来,许湄觉得浑身发冷,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藏在臂弯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出门的时候不觉得有多冷,连羽绒服都没穿,身上只穿了一件短款棉衣。
棉质的布料不挡风,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凉了,往门边上缩了缩。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梯下面传来脚步声,先是很急,两三个台阶一起上,接着慢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人。
那串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应该是楼栋里的邻居,许湄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把头埋在膝盖和臂弯里:“我没事,忘了带钥匙,有点困,趴着休息休息,一会我家里人就回来了。”
她以为说完了话对方就会放心或识趣地离开。
她迟迟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只听见外套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一件宽大的外套罩在了她头上,把她整个人包裹住了。
她像一只受惊的猫,正要掀开外套,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
对方说完,靠在门板上,跟她并排蹲坐在门前。
听出来是林雾,许湄放下警惕。
她把自己藏在他的外套里,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像凭空建了一个温暖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外面的人看不见她,这让她很有安全感。
她的鼻尖闻到淡淡的柠檬味洗衣液的味道,清新柔和。
林雾没再说话,没追问她一个字,只是坐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许湄心想,他不是早应该回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傍晚在小区里遇见的时候她对他说了很伤人的人,他当时的心情并不好,他应该在生她的气才对。他为什么不怪她,还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穿,陪她在门口傻坐。
许湄想把林雾的外套拿掉还给他,天气太冷了,他没必要这样照顾她。
她轻轻动了下身体,一只手抓住外套,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放下了。
她突然又不想把外套还给他了,突然想任性、自私一下,不那么乖巧,不那么善解人意。
林雾侧过脸,看见许湄捏着外套犹犹豫豫的手:“袖子沾到地上的灰了,不要了,洗干净了再还我。”
许湄把手缩回外套里,继续龟缩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片刻后小声出声:“你不生我的气吗?”
身侧的人低声笑了一下,似自嘲、似埋怨、似玩笑:“当然生气,你怎么能对我那么冷漠。”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声控灯没有亮,周围依旧黑漆漆一片,楼道窗外微弱的灯光照出两人并排在一起的身体轮廓。
林雾转头看着身侧的人,他单知道她有点瘦,却不知道她抱着自己的时候会缩成这么小的一团,不及他的胸口宽。
外套里的人动了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几秒种后,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从外套下摆探了出来,指尖拿着一个东西:“在县城的墓园门口给你买的。”
林雾接过来,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是一个猫咪头形状的棒棒糖:“你这是在哄我开心?”
许湄嗯了声:“你尝尝甜不甜。”
林雾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这么哄,声音有点不自然:“糖果肯定甜。”
许湄催他吃掉,说不吃就是没哄好,还在生她的气。
“没生气,”林雾把棒棒糖放进口袋里,“太甜了,不爱吃。”
许湄在外套下面伸出手:“不吃还我,我爱吃。”
她没等到棒棒糖,等来了一只轻轻擦过的手。
他的手宽大、温暖,覆盖在她的手心上,安静地停留几秒后才抽走。
他的指尖跟她的短暂地重叠在了一起,他没有去握她的手,像一个绅士,半分逾越也没有。
许湄攥了攥自己的手心,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擦过她时温柔、温暖的触感。
他在无声地安慰她。
两人没再说话,继续并排靠着门坐着。
偶尔有几阵风吹过来,许湄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因为有人坐在她身侧,帮她挡住了冷冽的寒风。
“你有没有好受一点?”片刻后,林雾打破沉默。
许湄缩在宽大的外套里,脸侧贴着外套的布料,突然感觉鼻头发酸,觉得自己委屈,委屈得要死。
她整整一天都没哭,爸爸不记得妈妈的忌日她没哭,在妈妈的墓碑前也没哭。被他这么一说,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倘若他没来,没跟她说话,她大概也不会哭,哭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任何事实,除了让自己看上去狼狈、可笑,没有任何用。
许湄擦了擦眼泪,想起来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她那时候还很小,十一二岁,在同小区的同学家玩完回家,发现家里的大门被锁上了。
她看见家里亮着灯,知道许青林在家,于是开始敲门,她敲了很久的门许青林都没给她开。
她站在门口,边哭边敲门,手指关节被敲得又红又疼。
她当时害怕得身体直抖,以为许青林像妈妈一样不要她了。一定是她太贪玩回来晚了,不乖,所以许青林不给她开门,不让她进家。
那天晚上也是像现在一样的冬天,周围又黑又冷。
她哭得累了,靠坐在门前,脑子里幻想出无数自己被赶出家门流浪在外的画面。
她是在极度的恐惧中睡着的,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躺了一夜,第二天高烧昏迷,之后陷入断断续续的低烧,养了一个月才完全退烧。
高烧昏迷醒来之后她才知道,许青林不是故意把她关在门外的。
前一天的晚上他陪客户喝了点酒,脑袋昏昏沉沉,以为她已经睡下了,就把家门锁上了,没想到她根本就没回来。
尽管事情是误会,但那天晚上她所经历的寒冷和恐惧是真的。
那时她身边没有人,一个人待在一片黑暗中,像站在一座孤岛上,往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往后是冰冷的海水,仿佛随时都能一脚踏空。她一动不敢动,连哭也不敢哭出声。
林雾垂眸看着身侧的女孩,她依旧躲在他的外套下面,他能看见她的肩膀在一下一下地抖动。
一开始是低低的哽咽声,声音慢慢变得大了一点,变成了呜咽,中间没有任何过度,一下子变成了嚎嚎大哭。
听着她的哭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揪了起来,又闷又疼。
她一哭,他好像比她还难受。
对门的邻居听见哭声,打开门查看,神色带着一点被打扰后的不悦。
林雾解释了几句,邻居关门回去了。
林雾看着许湄,在她身上看见了她小时候的一点影子,闹起脾气来不管不顾。不乖巧,也不善解人意,但真实。
察觉到自己的哭声打扰了别人,许湄压低了声音,小声哭着。
林雾尝试着抬起手,在许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别哭了。”
他看着她颤抖的身体,突然产生一种想要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许湄本来没想哭太久,怕自己的哭声惊扰到邻居。一听见林雾说,“别哭了”,顿时又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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