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好像下了一场雨。他无法确定,头疼得似要炸开,酒精在几小时里仍然嚣张狂舞。
巨大的敲门声犹在耳畔,吵得他锋利的眉头拧成川字。门响了几下后被推开,一只细软的手牵起他,说外公外婆不在家,停电了她有点怕。
他将床铺分给她一半,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面对面聊天。她说集市上的炸串很香,草莓糖葫芦很好吃,但她不太喜欢吃那一层糖衣。她问上大学好不好玩,她还没有住过寝室。
他答应明天坐她的小电动车去吃炸串和糖葫芦,但前提是她要负责牵着他。跟她说自己也不知道住寝室的滋味,哪里都有他的房产。
她说那你一定少了很多乐趣。
他沉思片刻,告诉她现在尝到了住寝室的乐趣。
天色渐晚,他们从坐改为躺在床上。他看不见,但是手臂范围内触摸不到她的体温。彼此泾渭分明,只靠语言交流。
后来沉沉睡去,她何时滚进他胸膛,他又何时紧抱她在怀里,皆无从考证。只知道两片唇意外碰到一起时,他心脏狂跳,紧箍着她腰身将“碰触”变成“亲吻”。她抓紧他睡衣领口启唇承受,没有闪躲。
冷气开了一夜,屋里满是冰冷的潮气。雪白的吊顶晃了眼,迷糊的思绪归位,头脑逐渐清晰。傅雪辞起来坐在床边,七点三十分,他通知司机过来接他,顺便带一套干净的衣服。
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洗掉身上的酒气和混沌。水从花洒掉落,像极了那晚的雨,淅淅沥沥的绵长,梦里景象反而越发清晰。
滚烫的岩浆在体内燃烧,烫得他仰起头不轻不重地喘息。将开关扭到另一边,升腾的热气很快被冷水浇灭,他喉结滚了滚,低下头抹掉脸上的水珠。
早餐很丰盛,稀粥小笼包,玉米煮鸡蛋还有外婆自己做的咸菜。
“起来了,缓过来没有?”苏卿将勺和筷子放到桌上,抬头问他。
傅雪辞点头,“昨晚喝醉,打扰你们了。”
“没打扰啊,外公和外婆可高兴了。”苏卿坐下来,将鸡蛋往桌上一敲,脆弱的壳顿时四分五裂。
“你开心吗?”
她笑着点头,“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明媚的笑容比窗外阳光都要灿烂几分。
傅雪辞低头喝粥,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诊所六点就开门,外公一早就过去。外婆搭他的顺风车去市场买菜。吃完早饭,苏卿去院子里菜地浇水,火辣的阳光将她额头烘出汗。
傅雪辞索性脱掉外套丢给她,接过水管继续干活。也不管泥土和水将那双昂贵的皮鞋弄得不成样子。
“小心点你的皮鞋。”
“嗯。”
“傅雪辞你的衬衫湿了。”
“没事,司机会带干净的衣服来。”
苏卿不知从哪变出手持小风扇对着脸吹了一会儿,又送到他面前去解暑。
“外婆说你前几年回来看过她和外公?”
他眼眸微动,轻轻嗯了一声。
“我都不知道。”苏卿自顾说,“还以为这次是你第一次回来。”
傅雪辞拖着水管走到另一边,流水浇湿了裤管,他浑不在意,“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所以才挑她不在的时候来?
苏卿哑然。
最后一次通话时她说出那样的话,不怪他会这么想。如果角色互换,她没有把握会如傅雪辞一样坦然。
水花在阳光下像亮晶晶的水晶,苏卿抱着他的外套,低声问:“你这次来也是为了看他们吗?”
“我这次来是为了找你。”傅雪辞走到墙边关掉水龙头,收好水管,然后走回她跟前郑重且认真地说,“苏卿,我希望你回来。”
她微微一怔,“回来?”
“你能不能回来继续帮我?”
心跳微微的有些加快,她静默着似乎在思考,“林舒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工作,而且秘书很多……”
傅雪辞向前一步,为她遮住阳光。身上微凉的水汽渡过来,沾到她轻颤的睫毛上。
他低下头,深黑的眼眸映出她姣好的面容,“他们都是外人,你不一样。”
他说:“苏卿,我只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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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夏夜悸动
◎我等你◎
我只相信你。
轻飘飘一句话附加上其他意义却有千斤重。若仔细想便也能参透一二,傅雪辞刚接手公司,那些人难搞不说,还有傅越之煽风点火,让他腹背受敌。
可既然已经出来,她不可能因为这样一句话就轻易回去。林舒接管所有工作顶替她的位置,难道又要从她手里把一切抢回来?
“对不起,离开时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苏卿从口袋拿出洗好的手帕还给他,“相信林秘书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
手帕折成四方块,捏在她浅粉色指尖。傅雪辞接过攥在掌心,目光微沉,“你听过遇青这个品牌吗?”
“当然听过。”
在十多年前,遇青是国内最知名服装品牌之一,主要面对年轻消费群体。当时各大商场和人流量大的地段都能看见遇青专卖店。直到现在,苏卿还记得那句耳熟能详的广告语——
在青春里遇见最美好的你。
后来不知缘由,品牌逐渐淡出大众视线。专营店所剩无几,几乎销声匿迹。
傅雪辞看着她,表明最终来意,“遇青品牌是我母亲亲手创立,她既是管理人又是设计师。在她去世后公司被别人接手,设计不用心管理不完善,最终走了下坡路。”
难怪那日巡店他在三楼女装卖场停留最久,还问她那样的问题。
苏卿隐约猜到,“所以你是想将遇青重新做起来?”
艳阳高照,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院落外面。引擎声穿透铁艺门,掩盖不住傅雪辞的话音。
“是。我想让你帮助我让遇青东山再起。苏卿,我不是来找你回去做秘书,你的能力更适合其他职位,比如总助。”
总裁助理和总裁秘书听起来好像差不多,但职能上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简单来说,总助更能施展能力,也就有更多机会晋升。
鱼钩直线向她抛来,诱饵配料表详细展示,只为让她心甘情愿咬住钩。
心脏变成湖水,承了一只小船摇摇晃晃。苏卿好像变成不倒翁,被轻轻一戳就摇摆不定。
“我需要考虑一下。”将小船吹走,她看着他说,“现在没办法回答你。”
没有一口否决就代表有希望。傅雪辞既然懂得抛饵也知要有松有驰,“好,我等你消息。”
司机在门边等待多时,捕捉到傅雪辞眼神,立刻将套着防尘罩的西装递过来,同时不忘有礼跟苏卿打招呼。
停在外面的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傅雪辞离开没几分钟,陈寻知大驾光临。
他刚洗完澡,短发上水汽弥漫。身上白T领口斜至肩膀,像个干净的要饭花子。
“怎么这么安静,其他人呢?”说着走到菜地摘下一根黄瓜,随意用衣服擦两下放进嘴里。
苏卿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回答全凭下意识,“外公去诊所,外婆去买菜。”
“傅雪辞呢?起不来了?”
“你来之前回去了。”
苏卿舀了一瓢水,陈寻知心领神会,清凉的水浇上去,他连忙搓了几下黄瓜,“这么早就走了?还想问他能不能借点东西呢。”
话音刚落,引擎声由远及近,黑色轿车竟去而复返。傅雪辞下车站在院子外,目光不偏不倚落在这边。苏卿将瓢塞给陈寻知,疾步走过去。
“怎么回来了,忘东西了?”
目光从院子里的男人身上收回,傅雪辞弯腰从车里抱出一只黑白相间的肥猫,憨态的面相偏偏有一只黑眼圈,俨然是动物界的海盗。
“船长?”苏卿惊讶睁大双眼,“它怎么会在你车上?”
傅雪辞轻轻撸着船长的猫头,“它在街边早餐店混吃混喝,被我撞见。”
苏卿架着船长胳肢窝举起来,一人一猫面对面大眼瞪大眼,“能不能别做让人误会的事?把你喂这么肥还出去要饭,再有一次别回来了!”
船长:“喵——”
教育完毛孩子,苏卿跟傅雪辞道谢。
他摇头,骨节分明的手扶上车门,声音在夏季的热浪里升温,“它运气不好,如果是以前可能就错过了。”
黄瓜已经吃完,陈寻知抱着水瓢看苏卿闷闷走来,眯起的眼睛锁定肥猫船长。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魂不守舍的?”边说边伸手去抢猫。
苏卿侧身躲开猪蹄,用猫尾巴戳他掌心,“你不是要跟傅雪辞借东西?刚怎么不过来?”
“哦,只顾着吃黄瓜,忘了。”
“你要借什么,我看看我有没有。”
陈寻知顿时一副谄媚嘴脸,“想借一套别墅拍短剧,你有吗?”
昨天才喝了一顿酒……
她不可思议,“你脸皮真厚啊!”
“这不是没办法嘛。”总有人在混出头前认为自己怀才不遇,陈寻知也不能免俗,现在拍快餐短剧,以后指不定影视界半壁江山跟他姓,“借不到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这么快就准备开拍了?”前段时间才听他在愁剧本。
“是啊,两天后去槐洋区取景,你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在家也无所事事,她点头答应,“好啊。”
中午热浪翻滚,吃过午饭苏卿在堂厅吹空调。不知怎么想起傅雪辞离开前说的话。
说不清有意无意,她觉得他可能还在对当年那一句话耿耿于怀。
那日在电话里他说不想出国。她冰冷反问:“你觉得我会找一个瞎子当男朋友?想太多。”
几秒后那端匆匆挂断电话,狼狈与不堪像听筒里的忙音,清晰可闻。
忘记是谁讲过,失明的人眼前非黑非白,是一片虚无。
形容有些抽象。
回过神,答案已经出现在手机搜索栏里。她照着答案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去看,直观感受到了所谓的虚无。
闭上的那一只眼像走进了万物消失的宇宙尽头,孤独到没有任何存在感,那是一种是死寂的荒芜。
所以在傅雪辞从阴影中走出来渐渐敞开心扉时,她将他能够抓住的绳索收回来,毫不留情地丢进了深渊。
.
两日后坐在车上听陈寻知的呼噜声,苏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不开。人家拍短剧她来凑什么热闹,呼噜声吵死了。
槐洋区高楼林立,CBD商业区涌出成群的白领和社会精英。就在一个月前,她也是其中一员,此情此景多少有些感慨。
第一场戏开拍前,陈寻知好心帮她解答此番为何而来,精准找到定位。
“倩倩演恶毒女配,妆要浓一些,衣服给她挑点艳丽的。”
“珊珊演女一号,无论男主怎么对她都心甘情愿付出,直到听见男主说不喜欢她才恍然大悟离家出走的古典女神娇软明艳通情达理小白花。妆容要谈,一定要突出她的楚楚可怜。”
“川川演被女二蒙蔽不懂得珍惜女主,口不择言祸从口出的追妻火葬场霸道总裁。妆容……”陈寻知看着苏卿渐渐严肃的脸,忽然有些气短,“你、你看着来吧,帅一点就行。”
苏卿想把粉底和美妆蛋甩到他脸上。
晚上收工,陈寻知良心发现请她吃西餐。手笔颇大,就在拍摄的五星级酒店。
钢琴曲温婉流淌,桌上一支新鲜百合增添情调。但对面是陈寻知,苏卿只觉这些多余。
“这种剧本,”她把俗套两个字咽下去,婉转问,“拍出来有人看?”
陈寻知胡吃海塞差点噎到,喝水顺了气才说,“没人看我拍什么。你不知道吗,剧情越狗血越俗套就越上头。我上一个剧也是差不多的题材,在慢脚短视频平台播放量几十亿。”
短剧一集剪辑出来只有一两分钟,制作也不如电视剧精良,一百多集的内容最快拍摄周期十几天够用。
短视频平台是下沉市场,受众广流量大。制作团队人员相对固定,相对而言观众也比较固定。
“那你们的拍摄经费?”
“拉赞助呗。拉不到就自己掏钱,赔了就认了。”陈寻知上半身越过桌面,弯起眉眼,“小本生意,要不让傅总给我们投资一下?他咳嗽一声就够我们活好久了。”
现实教做人,已经从傅雪辞上升到傅总了。
苏卿拿起手边白色湿巾盖住他的脸,“太谄媚,影响食欲。”
扯掉湿巾,陈寻知坐回去,悠悠道:“你跟他提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以为他是我外公外婆?心甘情愿给我花钱。”
“哎我怎么没想到!我去找外婆拉赞助好了。”
苏卿忍无可忍,“网络诈骗竟然在我身边。”
防不胜防。
用完餐,团队几人在酒店门前站成一排。苏卿没想到上午放下的行李如今又回到她手上,仿佛打定主意一起餐风露宿。
“还要拍夜戏?”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拍个锤子哦。坐车去宾馆睡大觉。”陈寻知一脸理所当然,“经费有限,你不会以为我们有钱到要在星级酒店住吧?”
“也是。”苏卿理解,抱着背包后退一步与他划开距离,“那再见了,晚安。”
回到大堂,递给前台身份证办理入住手续。
狗皮膏药从身后贴上来,陈寻知目的昭然若揭,“亲兄妹就要有福同享啊!”
前台接过他的身份证,询问开几间房。
“一间。”
“两间。”苏卿将陈寻知的脸推远,跟前台强调,“房间离得越远越好。”
拿着房卡进电梯,苏卿问:“你住这里,其他人怎么办?”
“住宾馆啊。”陈寻知耸耸肩,“难不成我自掏腰包请他们住五星酒店?”
“你对自己倒是自来宽容。”
“你出来玩我出来工作,图个开心。”
电梯停在七楼,门打开时外面高瘦俊朗的男人正要走进来。空气一时安静,他脚步有一瞬间迟疑。
苏卿目光从对方俊逸的脸上移开,肩膀擦过挺括的西装,跟在陈寻知身后走出去。
叮——
电梯门关闭,红色电子数字开始变换。
走出几米远后,陈寻知脚步停在红色地毯上,转过身看苏卿。水晶吊灯洒下鱼鳞样的光影,后知后觉慢慢爬上他眼角。
“那不是……”糟糕,想不起名字来了,“那个谁吗?”
苏卿心领神会,反应颇淡地嗯一声。
“看起来混得很好啊,他戴的那个手表最起码七位数起步。”
“就几秒的时间,你观察挺细致入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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