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在这没有衣物,借了站内主事的衣裳穿上,袖子和下裳都长了一截,想法子扎了进去,看起来有点滑稽。
“今日本是要进宫的,眼下时辰不早,公主先在驿馆歇息,下官还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宫,向陛下说明情况。”
街上发生的事,往小了说是民众情绪,往大了说则是两国关系,这下他们没追究他就谢天谢地了。
又恭敬道:“明日有晚宴,到时会派人来驿馆接公主,其余事都已安排妥当,若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主事去办,下官就不多叨扰了。”
舟车劳顿本就令人疲倦,又有这么一出,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月媞几人应了他的安排。
刘远离开驿馆,感觉今日之事不大对劲,暗暗吩咐下去,看是否有人捣鬼。
等他走后,院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人,远处有守岗侍卫,叶尔木扫了一眼,有些担忧地对月媞道:“刚来就发生这种事,大齐看来不是好待的地方。”
月媞莞尔:“哪里都不好待呀。”
叶尔木心中一紧,立即想到她在乌苏宫里的经历。
十四五岁后,月媞与她娘越来越像,国君不喜,连带着宫人也不敢对她好,曾受尽宠爱的公主一时谁也不敢亲近,日常用度也不必说,与往日天壤之别。
他未上战场之前,还在宫中见过小公主。
若不是有人提议和亲,国君怕也忘记了宫里还有这样一位公主。
出宫时,甚至都不愿再见她一眼。
“日后,公主若是过得……”不如意。
叶尔木察觉不妥,怎能说过得不好,换言道:“公主若是想念乌苏了,就修书给末将。”
月媞欣然答应。
叶尔木还想说什么,内心纠结了一会儿,此一别,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了,于是下了决心道:“公主若是不想在这待下去了,也告诉末将。”
“将军。”月媞唤了他一声,“今日我与阿依就当没有听过这番话,以后万不能再说了。”
叶尔木闻言,神色落寞几分,像草原上的狼耷着耳朵。
“是,公主。”
月媞不忍,怕自己话说重了,补充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我既身为公主,就要为父王分忧,乌苏需要我,大抵也是我的荣幸。”
“好也罢,坏也罢,都是命数。”
叶尔木眼神稍黯,若是国家足够强大,又怎会要公主和亲以求和平,一时哑了嗓子。
“末将,永远站在公主身后。”
月媞抿唇,恬然笑着。
“多谢将军。”清浅的月光落在她脸上,增添了几分出尘的意味,“乌苏比我更需要你。”
夜风轻拂而过,树影婆娑,烛火之光半明半寐,不知何处传来阵阵虫鸣声响。
*
月媞刚刚沐浴完,素色轻纱贴身,勾勒出美好的曲线,水珠顺着鬓发滴落,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腰间。
阿依将她乌墨般的头发拢了拢,拿帕子细细擦干。
“不知今日救我们的是谁?”
月媞想着那个轻易就飞上马车的身影,瞧得不真切。
阿依抬头,正好看见菱花镜中姣好的面容,眉眼深邃,笑着回道:“那般身手,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将他叫走的人对他那样恭敬,可能还是个大官,若有机会,想来还是能再见的。”
月媞轻叹一声,见到又能如何呢,她终归不属于自己。
榻间,阿依看着她腰间的一大片青紫,白皙肌肤映衬下更是渗人,不由惊了一声。
“怎么受的伤?”
月媞看不到,也知道她说的哪里,老实解释道:“马车偏了点,出来时,没站稳磕到桌角了……”
她们一直都待在一起,也就只有可能是那个时候。
阿依取了药膏过来,盖子打开散发着清香,指腹沾了药一点点上在患处。
涂上之后凉凉的,那点火辣辣的痛也散了。
月媞见她沉默,主动道:“只是看着可怕,实则没那么痛。”
“……”
没得到回复的月媞偏过头看她,见她正认真涂药,好似没听见自己说话。
待上好药,再包扎好,以免睡觉时将药蹭掉。
“阿依姐姐。”
她正收拾东西要走,听到月媞轻唤了一声,脚步顿住。
月媞扯了扯她的袖子。
阿依无奈,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
月媞乖乖地点点头,阿依总是这样,觉得没照顾好自己。
灯烛熄灭,屋内昏暗。
“笃笃——咣咣——”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远远地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月媞有些认床,眠了好久才彻底睡去。
*
翌日。
早膳时分,月媞没看见叶尔木人,问了一句。
“将军一早出城去了。”阿依回道。
月媞疑惑:“早膳都不用了吗?”
阿依摇头:“应是有什么安排吧。”
叶尔木将军作为随行护卫将领,朝夕相处月余,这下也不能知道他出城做什么,不过一千护卫驻在城外,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有了昨日的事,月媞对上街提不起兴趣,阿依顾着她的伤,也不让她多走动。
主事机灵,见她们不出门,买了好些话本子,并着当下时兴的零嘴送来。
月媞起了兴致,乌苏少见话本子,又身在宫内,对民间趣事了解甚少,这下一看便被吸引进去,还带着阿依一起看。
阿依哭笑不得,一上午时间也不长,月媞还没看多少就被催着梳妆打扮。
这次宫廷晚宴,她代表乌苏,即使国弱,她也不能失了气势。
大齐皇帝,应该也会定下和亲人选。
阿依那双巧手已经为她敷上细腻的脂粉,朱色于手心化开,轻点于面,素白的小脸一下显得红润起来,眉似青黛,一双明眸秋水汪汪,唇不点而红,抹上胭脂后更是娇艳若滴。
月媞极少画如此正式的妆容,从镜中看去,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竟有几分不认识。
云鬓高挽,斜插上一根金玉发簪,并八宝缠枝金钗,缀上几朵闪烁的珠花,步摇坠下,微微轻晃如雨丝缥缈。
再罩上华衫,金丝在袖边勾勒出精致的刺绣,深蓝色裙摆逶地,宛若夜空中星河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阿依终于完成每个步骤,再绕着检查一番,确保没有什么问题,发出由衷赞叹。
“公主真好看!”
即使日日待在一起,也还是会被公主的美貌折服。
“是阿依手巧。”月媞笑着夸她,眉眼弯弯如春光明媚。
粉黛未施时已是清绝无双,现今更是娇艳妩媚。
刘远在驿馆外候着,今日做了万全的准备,禁军开道,清除闲杂人等,必不会再发生昨日之事。
他恨恨想着。
突然眼前一亮!周边万物似乎都失了光华。
月媞出来了。
纵然昨日见过,知道这位公主并非凡人,但还是不免跟阿依一样惊了一番。
上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达到宫门口。
换上软轿,朱红宫墙赫然在前,墙底斑驳的痕迹无声道着岁月悠长。
远远看去是高大宏伟的宫殿,黄色的琉璃瓦在光下莹莹闪光,飞檐翼翼,往下是漆红的柱子,无形中透露着威压。
宴会设于御花园中,春日时节百花齐放,竞相争妍。
款款而行,遗世独立。
未见其人,先听得一阵空谷铃响。
众人不动声色,或暗中关注,或侧目倾耳细待,安静得很。
深蓝衣影绕过花树,众人便见几只蝴蝶飞舞着停下。
“乌苏昭华公主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嗓音一传,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皇宫中从不缺乏美人,可长期以来,囿于宫中,见得多了看去就美得木讷,失了灵气。
此时一见,纵然在场大多都是女子,心神也不免被牵动了去。
“昭华见过各位。”
月媞施施一礼,众人笑颜打开自作回礼。
“公主,这边请。”
一旁的内侍将她带到属于她的位置上,高位上还空着。
一扫会中,座无虚席,看服饰打扮,都是位分高的嫔妃,隔了屏风还看到有前朝官员。
尚未开宴,她落座后,就听到一阵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月媞本无意注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奈何感觉有几道过于强烈。
不经意往侧旁看去,一道不算善意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毫不掩饰,与其他偷偷打量的全然不一样。
月媞有几分疑惑,她不过是到上京的第二日,进皇宫也还是第一次,应当还没来得及与人结仇吧。
敌不动,我不动。
月媞收回余光,就听见内侍高声通传。
“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离席,到一旁行礼,月媞跟着她们行动,倒不用担心出错。
“起来吧。”
“谢陛下。”
他年逾四十,声音醇厚,带着长期上位者的气势。
月媞顺势抬起头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怎么会这么巧。
第3章 洞房
正是昨夜还提过的人,上京如此小,这便遇见了。他跟在皇帝后面,看去还是冷淡的表情。
“昭华公主远来上京,一路上可还顺利?”陛下淡淡关切道。
“陛下治理有方,承蒙途中诸位大人照顾,百姓和睦,很是顺利。”月媞不卑不亢道。
陛下点头,又道:“大齐人杰地灵,希望公主能早日适应这里的生活。”
随即举酒遥遥一敬,月媞微笑回敬:“借陛下吉言。”
宴会之上,无人提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席间摆上了各种珍馐美食,觥筹交错间,美酒泛着琥珀色的光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场宴会本就是为月媞而办,一个大美人端坐在那里,看上去又无害,有不少人跟她搭话。
阿依将她酒杯盯得紧,怕她喝多,接过婢女的活,自己给她斟酒。
刚才跟在陛下后面的人绕过去了另一边,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月媞。
有妃子悄悄问她平日脸上都涂抹什么东西,皮肤才这么好,如此可人。
阿依暗笑,我家公主天生丽质。
月媞淡笑,看了一眼说话的人,随即说道:“早睡早起,饮食再清淡一些,服些内调的药物便好。”
“这么简单吗?”
近来她贪嘴,吃得有些辛辣,脸上长了好几颗痘痘,摸着就疼。
“嗯。”月媞点头,女子肤色并不差,面色红润,只是眼下有些青,却并不深黑,估计是晚睡所致。
妃子小心地碰了碰痘痘,见她不像虚言,选择相信她:“行,我回去试试。”
“呵。”
一声嗤笑传来,空气凝滞了一下。正是坐月媞旁边的人,眼睛一直粘在月媞身上。
一个蜜色宫装的妃子打趣道:“七公主这是怎么了,何人惹你生气呀?”
原来是公主,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七公主没说话,只“哼”了一声。
她母妃早逝,自幼养在皇后身边,玉雪可爱,很是受宠。
众人知道她性子,也顺着她,哄她玩。
七公主显然被宠习惯了,听不下去,一看月媞还好好坐在那,心里更烦,小手一指。
“她。”
“怎么啦,这是昭华公主。”
七公主气鼓鼓地道:“她惹我不开心了。”
众人:?
什么时候的事?她们寻思也没错过啥。
月媞也不解,看着小公主的眼睛里带着疑惑。
七公主看着她满脸单纯,更是心痛闻璟哥哥要娶这个妖女。她无意中知道这个消息,父皇圣旨未下,她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这样一想,似乎更委屈了,眼里蓄了大滴大滴的泪珠,身边人忙安慰她。
蜜色妃子得空转过身来,向月媞道:“七公主向来活泼,若冲撞了公主,还望昭华公主多多担待。”
月媞无奈躺枪,她未与七公主争辩,这妃子一说,倒显得是她小气了。
“七公主年方尚小,我又怎会与她计较。”
妃子闻言,见不是个傻的,端庄地笑了笑,继续安慰七公主去了。
陛下见这边围了一圈,手放在椅子把手,问道:“发生了何事?”
她们说不出所以然来,七公主眼睛红红,指着不知何时打落在地上的碗碟。
“杏酪打翻了……”
陛下往前倾身一看,果真如此,“哈哈”笑了两声,大手一挥:“将朕这里的端过去,回头让御膳房厨子到皇后宫中,想吃多少都有。”
七公主笑颜绽开,真如吃到糖的孩子一般开心:“多谢父皇。”
宫里哪有真正的单纯?
舞姬身着华丽的舞裙,宛如彩蝶翩翩起舞,丝竹悦耳,场中气氛活跃。
“正好。”陛下一开口,场中交谈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只有乐师流畅的音韵。
“昭华公主迢迢千里来我大齐,自是要为公主选定一门好亲事。”
大家都耐心等着后面的话,月媞也不例外,七公主在想有没有更改的可能。
“我朝大将军,裴闻璟,骁勇善战,英姿挺拔……”
裴闻璟三个字一出,除开一些早知结果的人,俱是大为震撼。
那样风貌的人物,府上又无人,前朝后宫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打他的主意,没想到竟然要娶和亲公主。
心思活络的人已经想着要怎么才能给他后院送人。
月媞同她们一样惊讶,裴闻璟的名声,在乌苏也是赫赫有名,军中称他为“玉面阎王”,打仗一旦遇上他,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怕程度……不说也清了。
月媞陷入思考,她要怎么处理这样一段关系。
他是杀她子民的阎王,却要她嫁给他,是相敬如宾,还是刺骨以待。
她曾不是没有想过,要她和亲的对象是谁,只是从上到小,这个人都没有在她心中出现过。
猝不及防,最令人手足无措。
身边的人声如潮水般涌来,长痘的妃子提醒她赶紧谢恩。
月媞反应过来,全了礼数。
又跟她说,大将军生得极为俊俏,有多少姑娘偷偷爬上城墙看他出征,只是远远一眼,都将她们迷得神魂颠倒。
妃子见她不信,叹了一声,又道:“今日将军也跟着陛下来了,你若见到人,便知我所言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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