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
她刚刚就不该好心。
这俩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还真是主仆一对,称心得很。
……
云卿无奈端着凉茶走进凌霄阁,后颈骤然一凉。
临近立冬的寒夜里,这屋子竟是开着窗的?
她用余光,悄悄瞥了眼窗户,果然是半敞开的。
而窗前的罗汉床上,康熙帝只着明黄龙纹单衣,背对窗户,盘膝而坐。
想来后背烫伤,仍灼热难忍吧……
他周围堆满一摞摞明黄色奏折,本人手执朱批御笔,正蹙眉对着面前摊开的奏折写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一笔一划都能主宰他人生死富贵,所以他深情肃穆而专注,并没有抬眼瞧她。
云卿将脚步放得更轻,悄然走近,也将男人瞧得更清晰。
随风摇曳的火苗散发出朦胧的光,将深夜理政之人的下颌线棱角,映照地越发坚毅,包括他被冷风吹得泛红的宽厚手背。
印象里,这双手原本一直很有温度。
云卿心里微漾。
不敢多作打搅,她默默将凉茶挨着砚台,放在没有奏折的那边,就准备离开。
哪知背后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嘲弄:“胤礽这顿午膳,吃得倒是精致悠闲。”
行吧,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云卿缩了缩脖子,好像晌午那会气得口不择言,是以伺候胤礽用膳这么个理由离开的,倒是叫他记了这么久。
万岁爷问话,她不能不回,慢吞吞转过身子,半蹲行了礼,“回万岁爷的话,午后奴婢又陪太子殿下对弈来着。”
因着晌午的那个热吻,她下意识将头埋得很低。
可单单与之对话,耳根子竟也开始发烫,后来连脖子都烧起来了。
她将头埋得更低,但更像欲盖弥彰,引得康熙帝瞧得更加仔细真切。
少女雪白细腻的肌肤上,肉眼可见地染上一片绯红,自上而下流淌进衣领里头去了,姣好而隐秘……娇娇楚楚的模样,是少有的情动。
他讲御笔横放在碧玺笔山处,身子后仰,单手支头,静静欣赏着她躲躲闪闪的神色,矛盾中透着几分笨拙,笨拙里又透着几分娇憨的可爱。
“过来。”
忽然很想捏捏她染着红晕的雪腮,好似沐浴红霞的雪莲,惹得人心生采撷。
“万岁爷处理朝政,关系重大,奴婢不敢打扰。”云卿不进反退两步,“凉茶已放您桌上,奴婢就先下去了。”
康熙帝气闷轻叹了声,朝她伸出另一只手,“让朕瞧瞧你的手,午间还是烫着了?”
云卿蓦地顿住脚步,目光落在衣袖着,手腕缠着的白布条隐约露出一个边角,所以叫她过去是因为这?
“无碍的。”
她无声地将衣袖往下抻了抻,完全盖住手腕上的白布。
却听他加重语气,冷声威仪道:“卫云卿,朕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头顶似被劈了一刀,云卿的心口蓦地一沉,她张了张唇瓣,却思忖不出一个合适的答复。
刚刚,她的确越距了。
“过来,别叫朕说第三次。”
康熙帝的语气轻了些,但明显薄怒犹存。
云卿无法,一步一顿地朝前走去。这短短几步路,像是走在悬崖峭壁上,走得她胆战心惊。
路的尽头,是一个宽厚坚实的怀抱。
康熙帝似往常一般,一只手就足以将人拎进怀中,也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娇躯的僵硬与抗拒。
“你还要掩耳盗铃到何时?”
他无奈从后拥着她,也只是拥着。
将下巴枕在她香肩上,垂眸去解她手腕上打了结的白布条,确定烫伤不严重,又勉强一道道缠绕回去。
他动作笨拙。
一来养尊处优惯了,鲜少伺候旁人。二来因着吹冷风,他的手指僵冷,动作不是很灵活。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脖颈细腻肌肤处,云卿更是羞愧难当,不自在地想要挣扎。
可当他冷凉的手指碰上她皓腕时,心里没了底气。
默默任由他在手腕上,系了个死结……
康熙帝并不知自己被嫌弃了,见她避而不答,又进一步追问:“朕前朝事务繁忙,不能时时照应到你。你若没个身份,今日之事往后只多不少。”
云卿哪里会不明白这理儿?
早在她决定易容、被发配去浣衣局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世缘分何其珍贵,故而再苦再难她都不怕。只怕日后活着无颜面对小奶团子,死后没脸去地底下与夫君相见。
云卿无助又用力地搅弄着手指,骨节泛白,低低祈求:“万岁爷,您昨夜答应奴婢了……”
“卫云卿,你只剩十四日了,多一个时辰朕都不会答应。”
康熙帝瞧见她不知怜惜自己,直接霸道地将她两手握住,不许她再自我伤害。
两人抱得更紧了。
康熙帝只着单衣,在静默的有风的深夜里,更能敏锐感受到淡泊衣料传来的体温,空气渐渐升温……
等云卿发现时,身后男人温凉的唇,已落在她泛红泛烫的耳畔。
冰与火的交织,温度恰好。
却无异于饮鸩止渴,她理智犹存,挣扎着要起身,“万岁爷,您不是才说……”
“云卿,你可知?”耳畔厮磨的声音,炙热且暗哑:“夜里能留在朕这寝殿的女人,只有一种情况。”
而后男人落下的吻,越发地轻柔,细密……
第27章 无上的恩典
后面几日, 云卿每每回想起那晚的吻,都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虽说他当时没过于难为她,仅一会就放手了, 但又显得那么寂静幽深般的漫长。
像是有一条绵长的曲径小路, 延长进心里……
越回想越凌乱,云卿索性不去作过多回想。
当然,也不敢再与之见面。
否则,与他呼吸着同一屋檐下的气息, 她都得羞怯地窒息。
于是乎,日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她初来乾清宫时的最后几日,处处躲着。
当然更多的是发愁,眼看距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仍没想到拒绝侍寝的正当理由。
为此,云卿特地去了趟浣衣局, 与卫姑姑和玉珠隐晦谈及此事。
然而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卫姑姑和玉珠两人,亦是头一次碰上, 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玉珠:“这事你别说问我们,就是全天下的女人,估计也没几个人能一时想出答案吧。毕竟能得万岁爷青眼, 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但你放心,我这几日定会时时刻刻想着这事,有了眉目第一时间去告知你。”
玉珠替云卿愁得, 晚上都少吃了一碗米饭……
“能得万岁爷青眼,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卫丫头这几日定能想明白的。”
御花园里,康熙帝烦闷地遣退几个伺机而来的殷勤嫔妃, 问及云卿去向时,梁九功这般答道。
康熙帝不以为然,她哪里将这当福气,晦气倒是能瞧出几分。
自打那晚,她瞧见他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着他。
他有那么可怕么?
还能真吃了她不成?
梁九功瞧着自家主子不甚明朗的脸色,也是无奈干着急,恰是皇帝也急太监也急。
要说这万岁爷的好脸色,怕都给卫丫头了,怎得还这么躲着?
只怕她稍微迎合,万岁爷必定龙心大悦,至少得给个常在的位分。
保不准,就是个贵人的命呐!
要不然,为何前阵子乌雅氏编排卫丫头利用太子殿下谋位分的事,一点也不影响万岁爷对卫丫头的印象呢?
只能说明,万岁爷自己个也有这般打算。
……
康熙十七年冬,继后钮祜禄氏,孝昭仁皇后的妹妹正式进宫。
姊妹俩都出自于满洲镶黄旗,清初开国五大臣额亦都的孙女,康熙四大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之女。
诚如佟贵妃主仆俩所说,身份尊贵,尊重非凡。
当初康熙帝对孝昭仁皇后,就礼重有佳。
后宫里的女人,即便荣登贵妃之位,都没资格在紫禁城内过世。
在孝昭仁皇后身子时日不多之际,康熙帝仍亲手写下封后诏书,授予其皇后册宝。
乾清宫和坤宁宫的名字出处,取自道德经: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可见坤宁宫的尊贵重要,而孝昭仁皇后,最后就被准予病逝在乾清宫后面的坤宁宫。
有了继后姐姐的先头荣宠,小钮祜禄氏进宫,亦是风头无两。
由孝庄太皇太后亲自下旨,召奉入宫,赐居宁寿宫主殿,直接享受妃位待遇,并由康熙帝亲赐封号。
僖,乐也。
意为僖妃入宫,朕悦之。
一入宫就得了如此高的位分,叫无数在低位上苦熬多年的妃嫔年羡慕不矣,望洋兴叹。
不仅如此,僖妃入宫这日是十五,太皇太后还特意在慈宁宫里举办了家宴。
更是无上的恩典!
……
慈宁宫,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宫中家宴规格制式都是极高,也就嫔以上的一共主位才有资格参与。
隐藏怀孕之事的宜嫔,吩咐宫女将壶中的酒悄悄换成白水,同时打量着在场众人的反应。
康熙帝坐正中主位不必多说,正由梁九功伺候着用晚膳,偶尔瞧两眼下面的歌舞,神情淡淡,叫人瞧不出喜怒。
两边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桌席。
新入宫的僖妃挨着太皇太后坐在下手位置,温柔可人,两人有说有笑。
僖妃年仅十五,正是女子二八年华的大好时节。一袭天青色宫装,将面容衬托着越发妩媚。头上镶嵌红宝石的梅花簪,雅致不俗。个子玲珑娇小,说话含笑带俏,温婉又不木讷,媚而不妖。
佟贵妃坐在僖妃对面,挨着皇太后,两人之间显得冷清,只各自吃着面前的美酒佳肴。
皇太后不是康熙帝生母,平日里深居简出,话不多。
而佟贵妃出自康熙帝母族佟佳氏,早年两个家族因着都有女儿在宫中,难免有些嫌隙。故而,佟贵妃平日里对皇太后谈不上多孝顺,仅是面上的尊重。
加之她前几日才被康熙帝敲打,这会也得表现得乖顺。
再下面是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而后她们三嫔按资排辈。
今晚照顾太子胤礽的依旧是小禄子,云卿并没来。
也幸好没来。
宜嫔瞧着太皇太后对僖妃的态度,就明白得八九不离十,今晚这场家宴多少有几分鸿门宴的味道,也难怪万岁爷大多时一言不发地吃菜。
但架不住太皇太后有意为之,“皇帝怎得还在饮酒?来人呐,给你们万岁爷端碗茶来,清淡些。”
烫伤之人,不宜饮酒。
这话,看似什么都没说,但什么意思又都说到了。
关切,责备,警告……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已年仅古稀之年的太皇太后,已满头发话,但目光清明有神,声音底气十足。
尤其身形有着草原女子的壮硕大气,端坐在在那,更是威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无碍。”
康熙帝按住酒壶,遣梁九功退下,面色挂上淡笑:“今日新接到战报,吴三桂已自取灭亡,留下的一群乌合之众也皆是逃窜蜷缩回云南,朕心里欢喜。正值家宴,也恰逢僖妃与皇祖母投缘,朕今晚定要多饮几杯。”
“你前朝的事,皇祖母历来放心。”
听出康熙帝没有因为女色耽误国事,孝庄太皇太后神色和缓了些,“但后宫之事,也要再抓紧些。这几个月你去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是缺了可心人?”
说罢,凌厉的目光扫过下首一众妃嫔。
除去新今宫的僖妃,其余包含佟贵妃在内的四人皆是神色一变,匆忙跪地,齐声请罪:“臣妾伺候不周,还请万岁爷、太皇太后、皇太后恕罪。”
康熙帝不动声色,仰头将手中的酒一口饮尽,才和颜悦色地看向孝庄太皇太后,“皇祖母多虑了,贵妃她们几人都是侍奉朕的老人了,一向甚和心意。”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养只鹦鹉解闷,有空闲就多到贵妃她们宫里坐坐。”
孝庄太皇太后亦是笑容可掬,仿佛只是在随意关心自家孙子的心情,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在座的人都知晓,那个御前红人卫氏,就是顶着饲养鹦鹉的差被调到御前的。
若是鹦鹉没必要养了,饲候的人亦是没必要留了。
众人听得一喜也是一惊。
喜的是,太皇太后终于要大刀阔斧地出手整治卫氏那个狐媚子的小贱人了。
惊的是,太皇太后竟是如此大刀阔斧,当众不给万岁爷留颜面么?
康熙帝倒是不恼,前有世宗和太祖皇帝因女色误国的示例在先,叫皇祖母伤透了心,如今她自然也担忧他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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