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手上缝针的动作微顿,“可是哪位娘娘身子不适,万岁爷改道过去了?”
“甭给他找补了,一准是回乾清宫了。”孝庄太皇太后眼皮都没抬,“敬事房那边如何说?”
“万岁爷今夜没翻牌子,也没什么留档。”宫女小心地陈述事实。
孝庄太皇太后没再问话,只是继续垂头瞧着手上的兵书,不作任何反应。
苏麻喇姑见状,悄声摆手,示意宫女下去。
她静静凝着孝庄太皇太后看似平静的神色,半晌后轻轻一叹,“格格,您这大半柱香都未曾翻过一页书,心里还是在意的吧?和奴婢说道说道吧,别把您自个憋闷到了。”
“你这丫头老了老了,眼睛越发毒了,何事都瞒不过你。”孝庄太皇太后佯怒瞪了她一眼。
自小就互相陪伴的主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孝庄太皇太后放下书,面露忧思:“你说,哀家今日是否把玄烨逼得太紧了?”
“万岁爷一想深谙世道,聪慧睿智,他必然能体谅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苏麻喇姑笑着宽慰道,但也没一味附和:“不过趁着晚宴的功夫,奴婢也去找梁九功闲聊了两句,没说那丫头一句不好。”
孝庄太皇太后不以为然:“那老货一向与玄烨心齐,玄烨看中的人,他能不好么?”
“其实奴婢也瞧着,那卫氏是个通透懂规矩的。”主仆多年,苏麻喇姑也没藏着掖着,“若是真换个狐媚惑主的,只怕这会连皇嗣都该有了。”
“就是个通透的,才更得防着。玄烨坐拥整个大清江山多年,学识渊博,见识广博。若非是个性子通透有才情的姑娘,还入不了他的眼呢。远的不提了,先前董鄂氏不正是凭着这点,引得福林置整个大清江山于不顾么?”
说到这,孝庄太皇太后有些头疼,指了指太阳穴,便闭上了眼。
苏麻喇姑立即会意上前,按揉起来。
“奴婢倒觉得,万岁爷与先帝爷还是不同的。”
苏麻喇姑将缘由娓娓道来:“若说才情,这后宫的娘娘们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说性子,贵妃、僖妃、宜嫔、惠嫔、荣嫔等各位娘娘,皆是各有千秋。但偏偏是这卫氏入了圣心,症结其实可能在万岁爷自己身上。”
她顿了顿,“您有没有觉着,这卫氏像一个人?”
孝庄太皇太后徐徐睁开眼,“你也瞧出来啦?哀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其实奴婢也是斗胆揣测圣心。毕竟单论五官,卫氏比不得万岁爷生母,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神韵,又总让人难以忽视。”
“偏她又是个会照顾人的。”
谈及康熙帝生母,先帝的佟妃,孝庄太皇太后语气不免沉重,“或许是老了,这几年哀家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每每思及在佟妃身子骨不利落的时候,还坚持让她们母子早早分离,哀家这心里总是不大滋味。”
“可哀家也没办法哟……”她捂住胸口,强压着激动的情绪:“那时候大清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若是玄烨一味地亲近生母,轻则会被人说成是没断奶的孩子,难担大任;重则会有亲自母族,外戚干政的嫌疑,会寒了那些辅政大臣的心。”
“这些理,即便您不说,万岁爷也都明白。”
苏麻喇姑帮她顺着气,“如今朝堂稳若金汤,恰巧碰上这么个人,万岁爷或许也只是想弥补儿时的遗憾。等遗憾了了,新鲜劲没准也就过去了。”
“且再观察观察吧,但愿她不会是第二个董鄂氏。如有必要,哀家还是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抉择。”
第34章 一再破例的君恩(二更)
山河破碎风飘絮, 身世浮沉雨打萍。
此刻的云卿,就像是在疾风骤雨里穿行的一小片轻飘飘的浮萍,浮浮沉沉, 耗尽气力, 支离破碎。
所有的一切,都由男人主宰着。
哦,他本就是这个天下的主宰着,他生来就有气吞山河势。
即便山河也要臣服在他脚下, 更何况是凝聚一缕残魂而生的她?
然而风雨这般大,为何不彻底撕碎她这片渺小的浮萍?这样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可是她也没颜面再去见夫君胤礽的亡灵,索性将她的灵魂也一起撕碎吧。
这样生人死者,皆是从此不复相见……
“想什么呢, 这般不专心?”
餍足的男人此刻心情很好,凑到耳边, 轻笑着问道。低沉浑厚的嗓音自带不一样的旋律,直达人心底。
他又顺势轻咬下她耳垂,惩罚性动作偏又包裹了层蜜。
云卿心尖一颤, 不受控制地一颤。
她不知道眼下该如何去应对这个男人,也没有精力再去应对他。
微微偏开头,默默闭上双眼, 企图隔断一切,从这个环境抽离。
然而,云雨初歇的房间里弥散开一股淡淡的芳香, 体香浸染着湿润,又不似淋漓香汗。
如暖春的微风, 悄然撩拨着人的心弦,无声胜有声。
提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不是她不闻不看,就能揭过去的。
心口的酸痛不断地在扩大,蔓延到五脏六腑,云卿痛得慢慢蜷缩住起四肢,企图拼凑她被撕碎的身体与灵魂……
“可是伤到了?”
不同于刚才的玩笑,康熙帝语气柔和而认真。
原本亲眼见证着惦记多日的姑娘,一点点如娇花般绽放,他成就感油然而生。这种心境,甚至不亚于前段时间平定云南吴三桂叛乱时的酣畅淋漓。
可当她默默背过身去,四肢慢慢缩作一团时,康熙帝的心随即被搅得一塌糊涂。
那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防备姿势。
她是在防备他。
康熙帝半撑起身,放轻力道,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以鲜少的商量口吻道:“朕传御医来给你瞧瞧?”
回应他的,是寂寂无声。
怀里的姑娘就好像沉沉睡去,如果她没有强压着那剧烈起伏的心口的话。
他又轻声问了一遍,终于换来她一点回应。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摇了摇头。
随后卷翘浓密的长睫微微一颤,一串清泪没来得及藏住,自紧闭的眼角,顺着挺俏泛红的鼻梁,缓缓滑落。
眼泪似是滴进心湖,泛起道道水波纹。
康熙帝自八岁起就坐在金銮殿上,揣度着文武百官的心思,近几年来早已无往不利。
只是略略转睛,他便思索出种种可能,挑了最有把握的,“可是担心住进后宫会被为难?”
“别怕,一切有朕在。”他将怀里的人儿圈得更紧,想吻去那滴泪珠,只一下就被躲开了。
今夜,康熙帝失策了。
他的名分荣宠,于别的女人而言是几生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可于云卿而言,是一道又一道的无形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奴婢身份低贱,担不得如此殊荣。只恳求万岁爷日后腻了,将奴婢还打发回浣衣局。”
“卫云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帝王之尊,哪里容得一而三再而三地被挑衅?
康熙帝脸上蓦地阴沉下来,周身气压更是冷得吓人。
他一把捏住云卿下颌,她吃痛地不得不睁开眼,对上他冷得渗人的黑眸,她忍不住一哆嗦。
若是平日里,她必定吓得跪地告罪。
今夜或许承了男人偏纵的缘故,潜意识里两人的关系更亲近了些,她无缘由地一阵委屈,眼圈倏地酸红,执拗地逆着他目光,与之对峙。
可云卿不知,她此刻长发披散,双眼红彤彤的玉雪模样,像只奶呼呼的小兔子,娇软可欺,勾得人不自觉想犯罪。
康熙帝的心口怒意,在两人对视的不知不觉间,渐渐转化成一道邪火。
他眸色逐渐幽暗,手指慢慢缠上她一缕长发,玩味一笑:“朕有的是办法……叫你改口。”
新一轮的疾风骤雨,愈演愈烈。
这一次,云卿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男人十指相握地牵引着,在风雨里飘摇。
短暂地忘记过往,渐渐迷失自己……
男人挥汗如雨,丹凤眼泛起蛊惑诱人的红,一遍遍逼问:“还想不想回浣衣局了?”
起初云卿还能紧咬牙关。
后来实在承受不住,软声求饶“万岁爷,您就放过奴婢吧。”
到了最后,是一声声支离破碎的啜泣“……不……不想了……”
以一个幽长缱绻的深吻作结尾,康熙帝满意收手,起身去拿床头小几上的帕子。
召后宫嫔妃侍寝无数次,一向都是别人先起身服侍他。今夜,他还是头一次屈尊降贵地主动怜香惜玉。
只是动作笨拙,因为不知轻重,帮她拭去泪痕的同时,隐隐将她精细嫩皮泛出几道红痕。
这下好了,眼睛是红肿的,脸颊是红肿的,樱唇也是红肿的……
瞧着自己的“杰作”,康熙帝轻咳了声,若无其事道:“朕抱你去泡热浴,能舒服些。”
他熟练地吻了吻她汗津津的额头,而后朝外面扬声喊道:“来人呐,备水。”
“嗻。”
梁九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回应得恰如其分。
于是原本安静地都能听见针掉地上的乾清宫,一瞬间就热闹起来。太监们虽是可以放轻脚步,但热水倒入浴桶时难免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仿佛所有人都瞬间鲜活起来。
东西本就一早备好了,很快就安排妥当。
康熙帝习以为常地披上外衣,将人连被子一起打横抱起,走下金丝楠木的雕花大床,往里间净房而去。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眼皮都已经睁不开的云卿,任由他一顿鼓捣着。
不论是将她脸颊擦得刺痛,还是将她抱进浴室,她都没再出声拒绝。
一来,这男人显然遇强则强,轻易招架不住。
二来,她已经累得,连摇头的气力都没有了……
……
当瞧见康熙帝亲自抱着云卿走进净室时,任凭在御前身经百战的梁九功,也是有一瞬间的怔愣。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招手让众人退下。
一到外面,他立即厉声警告:“都给杂家把嘴闭严实了,但凡有任何一个人敢走露风声,杂家叫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惯笑眯眯的梁九功,说话间,眸中寒光尽显,吓得众人连连应声。
训话完毕,梁九功只留下徒弟李德全一同守在门外。
师徒俩站在寒冬的冷风里,裹紧棉袄,连说话都冒着白茫茫的雾气。
“师父,还是您老人家慧眼识珠。就云卿姑娘这份荣宠,整个大清朝也超不过去三份。”李德全的脸都要冻僵了,但脑子转得活泛,意有所指道。
这三份,分别是世宗帝的宸妃,太祖爷的董鄂妃,再有就是如今的云卿了。
“杂家刚才训话,不包括你了,是吗?”
梁九功斜了他一眼,“管好你的嘴!这事正是敏感的时候,稍不留意就是脑袋搬家的大罪,你小子自己掂量着吧。”
“晓得了晓得了,小的这也是替万岁爷和云卿姑娘高兴嘛。”李德全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说罢,他与师父梁九功一起举头望天。
已经是四更天了,京城冬日里的天幕,依旧是黑黢黢的。但也不知怎的,今日天边竟是早早有一丝浅淡的蓝色,像是有束光亮早早地就要透出来。
师徒俩皆是感慨一叹,这紫禁城要变天了。
尤其是梁九功。
他自打万岁爷登基,就一直伺候在其身侧。当年即便是赫舍里元后,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也从未瞧见过万岁爷亲自侍候梳洗的时候,后来的嫔妃更是不提。
今日这一出,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若说慧眼如炬,还得是太皇太后老人家。一早就察觉到不妙,只是动手的时候,也是晚了一步。
师徒俩正各有所思,净室内又隐约传出浴盆吱吱呀呀的晃动声……
虽是没了根的太监,也听得生出几分臆动。
为着转移注意力,李德全又斯哈斯哈地主动牵起话茬:“师父,这是今日第二次破例了吧?您说,这云卿姑娘会不会直接一步登天,直接晋升一共主位?”
梁九功上了年纪,早就没了那些心思,这会依旧稳如泰山。
他只说了一个字,“难。”
若说破例的恩宠,搁在卫丫头身上也不是这一回两回的了。
但光是凭这恩宠就像坐稳嫔位,孝庄太皇太后第一个便不会应允,指不定还会借此发落了。万岁爷深谙此理,必定会想好应对之计。
此外,卫丫头此前一直不同意侍寝,今夜不可能突然就转了性子。后面的事,还说不准会怎样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房里就传来康熙帝染着薄怒的质问:“卫云卿,你胆敢跟朕出尔反尔?你今日但凡再多提一句浣衣局,朕就摘了整个浣衣局的脑袋!”
第35章 雨露后的温存
凌霄阁内
康熙帝怀抱着软绵绵的云卿从净室出来, 本意是想把她放到床榻上,好好歇歇的。
但云卿心里明镜似的,“万岁爷, 这不合规矩。您还是让奴婢回角房吧。”
别说她如今只是宫婢的身份, 即便是嫔妃们来乾清宫侍寝,也没有与康熙帝同塌而眠的资格。
若得圣意,可以到后面的静德居小歇。若是康熙帝没发话,便会像乌雅氏上次那般, 半夜里自行来去。
“五更便起,别来回折腾了。”
康熙帝怜惜她是初次,这会累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眼皮也在一个劲打架, 如何还能冒着寒冬冷风,再独自回去角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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