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利于国家,币帛珠玉朕倒是在所不惜。”嘉靖摇了摇头,“朕准了,择一吉日便正式开放马市,与俺答通货。”
这边,萧诗晴焦急地等待嘉靖放了她,皇宫中发生了大事,嘉靖的太子朱载壡去世了。
她早就听说,这几天嘉靖都很少在丹房打坐,一直忙里忙外,外面一直有传言太子身体不好,直到今日,才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
萧诗晴心想要不要去看看嘉靖,毕竟,自己就是待在这万寿宫里的人,若是宫中发生了这么大事不去关心,太显得不近人情。何况此举,也是为了讨好嘉靖,万一他一高兴,便会早日放自己回去。
于是萧诗晴来到钟粹宫,见李芳正守在门外。
“是萧姑娘。”
见了她,李芳笑着上前,“可是有什么事?”
“听闻太子薨逝,我想特来看看皇上。”萧诗晴道。
李芳还是那种客气的笑:“主子说了,无论什么人他都不见,萧姑娘请回吧。”
萧诗晴抿唇。
他拒绝了……
这太子死了,嘉靖的心情肯定更加不好,自己回去的时日也就更是遥遥无期了。
她当时也没说过,便自回了万寿宫。
直到五天之后,才看见嘉靖又重新回到了宫中,似乎召集了大臣来开会,没过多久,却听到了那边嘉靖的怒吼声。
“壡儿刚走,就要立太子,朕还没死呢!”
随即听见奏折猛然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臣罪该万死。”
紧接着,一个声音颤抖着说道。
萧诗晴听了出来,那是徐阶。
徐阶和嘉靖吵起来了?
萧诗晴心里一动,却是抿了抿唇,敛声屏息做自己的事。
下午,李芳来到萧诗晴的偏殿换置日用物,萧诗晴叫住了他:
“李公公,皇上上午是怎么了?”
李芳叹了口气:“徐大人想劝主子早立太子,主子一生气,就……”
萧诗晴也叹了口气,只是她已隐约预感,这件事情会蔓延至她的身边。
这时,殿门外一阵响动,萧诗晴抬头,却发现嘉靖正站在殿门口。
“李芳,朕在叫你你没听见?”
嘉靖声音硬冷,抬眉望着李芳,语气中有不悦。
“主子,奴才方才正在跟萧姑娘说话……”
李芳一看自己竟没听见主子叫他,慌忙跪了下来。
萧诗晴却已领会嘉靖的意思,按理说内殿和外店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太好,一般嘉靖在殿外做什么自己都能听见,怎么……方才嘉靖唤李芳,自己竟也没听到?
还是……
嘉靖嘴角微微向下压,语气依然是那样生硬:“朕老了,不仅徐阶要立太子,连唤你你都听不见了。”
嘉靖的抱怨通常都是拐弯抹角,只有敏感的李芳才能听出来,嘉靖是在怪罪他愿伺侯他了。
“主子您哪里老,”
李芳陪笑着道,“主子修道,练就了一副不老不死之身,将来,还要活上千万年呐。”
萧诗晴知道,因为方才李芳是在跟自己说话才“没有听见”嘉靖的传唤,她很可能也被嘉靖的怒意牵连,因此也赶紧道:
“李公公说得是,皇上不老。”
“萧诗晴,”嘉靖听了她的话,忽然抬头望着她,“听说你在太子薨逝前曾经去宫里看过朕?”
她一怔,道:“是。”
随即便听嘉靖的声音玩味起来:“是为了严世蕃,还是为了朕?”
他抱臂看她,悠然的语调却带些许冷意,萧诗晴慌忙跪下来:“皇上错怪民女了,民女上次去,绝对没有私心……都是……都是为关心大明国。”
嘉靖“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相信没相信,只是蹙了蹙眉,道:“你起来吧。”
萧诗晴站了起来。
他仍望着她:“萧诗晴,你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朕想听听,你对朕是怎么个看法。”
看法?
萧诗晴抿了抿唇,赶紧道:
“皇上乃仁慈圣主……”
“朕不听拍马屁的话。”
不想还没说完,便被嘉靖冷脸打断了,萧诗晴想着,得赶紧把嘉靖哄高兴了让他放自己回到严府,于是眼珠转了转:
“皇上多年修道,练得仙体,是古往今来第一位神仙万岁爷。”
嘉靖听了这话,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幽深的眼眸中似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正色,望着萧诗晴:
“你说,这个太子要不要立。”
“啊?”
萧诗晴一怔,背后渗出了一层薄汗。
空气有一瞬间静默,他微微蜷缩着手指,轻浅的声音并不大,然一字一句:
“以民女之见……还是要立。”
他居高临下的眼光望向她,里面有一丝赞许,还有一丝暖意:“好,既然是萧诗晴说要立,那我便立了太子。”
萧诗晴霍然抬头。
李芳在一边看着这二人玄妙无比的对话,躬身退了出去。
紫禁城的白玉石阶梯上,黄锦正陪同李芳走着。
“萧诗晴居然劝主子立了太子。”黄锦边说边笑道,“没想到,这女子心里居然还有朝廷,还有我大明朝。”
李芳摇摇头:“这朝廷中身居高位的人,有几个人心里有大明朝?萧诗晴一个女人,你跟我说他是为国?”
又叹了口气,
“他只是为了皇上罢了。”
黄锦怔了怔,便听李芳继续说了下去:
“谁都知道,徐阶是裕王一派,立了太子,徐阶便是真正的有了靠山,如此,严党便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主子先是问她,也是在逼她,她不得不说要立太子。她若是说不立,就证明她还向着严大人,如此,她就更走不了了。”
“而她这样说立,主子也正好有了个台阶下。”
李芳顿了顿,说教般地道,
“而皇上为什么不能直接同意了徐阶的要求呢?这是因为主子早就知道徐阶没安好心,不能在徐阶面前表现出他被他控制的迹象,显示出自己的软弱,所以只能通过萧诗晴下台阶。毕竟萧诗晴只是一个女人,谁也不会把她的话当回事儿。”
黄锦恍然大悟,望着李芳那浑浊的双眼,躬下了身。
黄锦:“……”
我还是安安静静伺候皇上吧。
第81章
近日,萧诗晴听说仇鸾将边界搞得秩序愈加混乱,徐阶借机参了他管理不当,还参了他在甘肃失职、在大同与俺答谈判的事。
为此,严嵩建议动工修筑京城外城墙,也算是在失利中挽回严党的面子,更重要的是能趁机多捞一笔。因着前些日子蒙古人留下的阴影,嘉靖便也准了。
萧诗晴所在的偏殿中门轻轻一响,嘉靖便步入屋中。不知为何,嘉靖每次来他这里都从不通报,但萧诗晴已经熟悉了那个声音,因此也能准确地前来迎接。
道袍男子如往日般翩然进了殿里,萧诗晴赶忙行礼:“民女参见皇上。”
嘉靖略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最近在这里住得如何?”
“很好。”
“你上次说立太子,也算是帮朕解了围,朕要奖励你。”嘉靖加重了语调。
萧诗晴笑了笑道:“为皇上着想是民女应该做的,不需要什么奖励。”
“不能这么说,有功就要赏。”
嘉靖摇了摇头,目光随意地在殿中游走,最后却停在了萧诗晴的腰间。
萧诗晴的腰上拴着一块玉佩。
那是她的生辰之日,严世蕃为庆贺而给她的。
因为萧诗晴先前的玉佩就是在严家手里丢失,严世蕃特意将这个玉佩也做得一模一样。
嘉靖的眼光动了动,忽然伸手向她的腰,萧诗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过了他。
嘉靖逼人的眼光直视她,她不敢再动,只能任由着嘉靖握住了这块玉佩。
“这是严世蕃给你的?”
他不愧是精明的帝王,见萧诗晴时常把它戴在身上,一语就猜中了它的来历。
萧诗晴点点头。
“朕倒是有一个和它一模一样的。”
说着,嘉靖拿起自己腰畔的玉佩,放在萧诗晴眼前。
萧诗晴瞧着这近在咫尺的玉佩,心里不禁一阵激荡,那玉佩,通往她魂牵梦萦的家乡,十年未见,终于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按耐着心跳,壮起胆子问:
“皇上,这玉佩是不是严阁老给您的?”
“没错。”嘉靖轻点了点头。
萧诗晴抿了抿唇,正视他:“它本来是我的。”
“你的?”
“嗯。”她点点头,“这玉佩本来是我家乡的东西,只因严阁老不知道,弄错之下才把它献给了您。后来,严大人就给我做了一块新的。”
她没有注意嘉靖的脸色已经变了变。
“你说的家乡,就是指严府?”
在她的认知中,嘉靖自然不知道她是穿越之人,于是点了点头。
“这玉佩如今已是朕的。和朕戴同样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萧诗晴霍然抬头。
下一刻,嘉靖突然伸手到她的腰间,解开了她的玉佩。
“皇上,”她脸色一变,忍不住抓着他,“这块玉佩是民女唯一的念想,请您还给民女……”
他幽深的眸子盯着她:“严世蕃已经犯下无数罪行,你还要犯错?”
萧诗晴一怔,慢慢垂下手:“民女……不敢。”
“这是圣旨。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从。”
嘉靖一字一句。
“民女遵旨。”
萧诗晴的声音有点颤抖。
嘉靖神色不耐烦,
“你不要总是民女、民女地称自己,你毕竟……是严府的人,是金贵之躯,如今又入了宫,和那些平民再不一样。”
萧诗晴道:“皇上可以唤我的名字。”
“连名带姓,像什么规矩?”嘉靖摇了摇头,
“何况朕不喜欢萧这个姓,这个姓太过凄凉。”
“……皇上喜欢什么就叫什么。”萧诗晴已经完全丧失了神色,音调平板地道。
嘉靖望着她,那素来板着的面孔中,却忽然漾出了一丝温暖:
“朕以后就叫你晴晴吧。”
裕王府。
徐阶刚刚跨进府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他顿了顿,却不得不开口了:“呦,高大人也在啊。”
坐在下首位的绯袍男子连忙起身行礼:“徐大人。”
他完全收敛了神色,让徐阶看不着他的表情。
徐阶静默地注视了他片刻:“看样子王爷和高大人正在议事,要不徐某稍等片刻再来吧。”说着,就要往外走。
上首的桌案上一阵轻响,一个样貌儒雅的年轻男人放下茶杯,冲徐阶笑了笑:“徐师傅请留步,不必避讳。”
“是这样的。这几天高大人刚从翰林院出来,任了本王的侍读。以后,你们二位就是同僚,要同为国事操劳。”
“本王刚被封为太子,也要你们多加帮助。”
徐阶对着朱载垕恭敬施了一礼,答道:“是。”
他看着高拱,这个人在他在翰林院时就若有若无地与他套过近乎,但他一直坐视不理,现在,是躲不掉了。
徐阶知道,裕王是有意让他留在此地,否则方才门房通禀裕王他进府门的时候,裕王就会让高拱回避,而不是装作不知道地放他进屋。
想到此,徐阶也就走过来了,和高拱行了礼,便一同坐了。
“本王与高大人方才是在商量今天严首辅提出的修筑外城墙之事。”裕王款款说道,“这事,最好还是想出个确切的方案。”
徐阶道:“方案是阁老提出的,皇上拍板了,我看,没有什么问题。”
“哼,看来徐大人是不准备管严党这些恶行了?”
高拱素来是直脾气,见徐阶方才想要避嫌的举动,略显尖刻地说。
徐阶眉头一皱:“高大人何出此言?”
裕王出来打圆场:“二位不必争执,都是为国事,为国事。”
“我就直说了吧。”高拱把一摞文书放在桌案上,“修筑外城墙,下层用夯土,上层用砖石,恐怕严党又会从中贪好大一笔银子。”
徐阶笑了笑:“看来高大人是真的为国担忧,徐某也不多说了。”
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高拱:“下面用夯土,上面用砖石,恐怕会不够牢固,也不够安全,我看不不如一律用砖石包彻。”
朱载垕摇了摇头:“一律用砖石修城墙,国库恐怕会不够。”
“那也不能就坐视严党把国库贪了去!”高拱道。
“这件事是严嵩揽下的,事情办砸了,严党也就在皇上面前抬不起头来。为此,我们必须做些牺牲,还望王爷明断。”
徐阶恭敬道。
朱载垕沉吟片刻,道:“好吧。”
徐阶展颜笑道:“明日我就上疏建议皇上,城墙应一律用砖石包彻。同时,我再禀报皇上礼部需要一笔银子。”
北京城外城。
今年的夏日天气本就炎热,严世蕃即使是坐在轿子里,身旁有罗龙文给他扇着扇子,汗也有些下来了。
严世蕃的语气终究有些烦躁:“国库里银子本就不多,现在又不让我们下层用夯土,上层用砖石……这一定是徐阶搞得鬼。”
赵文华道:“全部用砖石花费更多,砖石徐阶又觊觎着首辅的位子,也是没办法的事。”
“若是我们把国库弄垮了,皇上怪罪的不是徐阶,是我们。”说着,严世蕃猛地站了起来,“这次我们就不捞,好好干!”
赵文华先是愕然,随即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事也是个死结,除了严世蕃的办法,没有其他办法。
赵文华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随即走下轿子,对那些正在指挥砌墙的包工头喝道:“都给我听清楚了,谁要是敢在这里面贪一分一毫的银子,我扒了他的皮!”
轰轰烈烈的修城墙开始了,但工程进行到一半,由于国库枯竭,不得不暂时停止嘉靖下令先修南外城,由此,奠定了北京内外城组合“凸”字型的格局。
为严世蕃修城墙有功,嘉靖加封严世蕃封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这是朝廷中最肥的差事,亦将赵文华加封工部右侍郎。清流对严党所做的一系列打击,似乎都落空了。
“晴晴。”
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嘉靖跨进萧诗晴的偏殿中,她怔了一下,才起身。
萧诗晴对于这个称呼尚不习惯,特意顿了两秒,才道:“参见皇上。”
“你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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