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终于好好地吃了一顿晚饭。时候不早了,那就算作宵夜吧。
尚荣伤势渐好,很快跟我们来告辞。
“后会有期。”阿屿抱拳,送别了尚荣。
尚荣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不知此去前路如何。纵使艰难,也得咬着牙关前行。
祝福他吧,有理想的人运气不会太差,但愿他能打出一个清明的美丽新世界。
阿屿隔三差五地去打猎,给我们换回一些生活必需品,小蛮包揽院子里的一切家务活。我也跟着小蛮学会了洗衣做饭蒸窝窝头。
更多的时候,我会跟着阿屿刻苦练剑。阿屿手把手地教我,很快我就超越了小蛮。
小蛮再也不嘲笑我了。
“小蛮,要不你也跟着学学吧,防身。”
“不了,我笨,”小蛮说道,“以后有你和阿屿保护我, 我不怕被人欺负。”
我们也会偶尔谈起尚荣,那个心怀天下立志重建新秩序的剑客。
“阿屿,如果有官差前来,我们会不会被追究成同党?”
“这么多年了,你有见过官差吗,在望江村这里,就没有官差这个概念。”
也是。山高皇帝远,很早以前,这里就只是一片蛮荒之地。寒来暑往,岁月更迭,这里渐渐有了人烟,有了集市,当然,不可缺少的,这里也有了欺凌,有了争斗,有了杀戮。
唯一不变的,就是除了当事人,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就像踏月山庄的血案,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会再想起。随着日子的流逝,连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算不上了。
人们总会习惯性地忘记苦痛,忘记那些与自己沾不上边的惨痛过往。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总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时候,有些人的故事就有可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别人的昨天不过是你的明天,只不过时候未到而已。
听说,在东街,又有一家人被屠了满门。
具体情况没有统一的说法,有人说是欠了花酒钱,讨债的。也有人说是偶然撞见了别人的机密谈话,被灭口的。还有人说是有老鸨看中了那人家的一个姑娘,想买去好好调教一番将来赚大钱,结果姑娘不肯就范,就撕扯了起来,那老鸨失手杀了人一家三口。
没想到老鸨除了会嘴皮子上的功夫,手上功夫也这么厉害。
“望江村是越来越乱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对对,自从有了花满楼之后,这里就没有安宁之日了。”
“可是那事跟人家花满楼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夕阳西下的时候,人们在茶肆里吐着苦 水。完了,各回各家。
阴云似乎笼罩过望江村一段时间。
我们也没有过多理会。自己都活不过来呢,哪有闲情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只是,三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任谁心里都过意不去。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恻隐之心。
我也是。在那一刻,我想起尚大哥说的美丽新世界。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至今记得他离去时看我的眼神。灼热,不舍。
我那时不懂。
秋意渐浓。阿屿将院子的窗户重新加固了一遍,小蛮糊了新的窗户纸,看上去就像是新的院子。
终于有一天,阿屿又带回来一张狼皮,跟上次一样的毛色。
小蛮有了新活干,她要给我缝制披风。
现在,阿屿,小蛮,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就这样相依为命,我们度过了三年时光。日子虽然过得磕磕碰碰,但总算是熬了过来。
我的剑也练得有了三流水平。用阿屿的话来说,自保没有问题,但是不要去惹任何高手。
“要不,我把我的绝技教你吧,你打不赢可以跑快点。”
正合我意,打不赢就跑。
于是,阿屿将他的绝学穿云术教给了我。
理论与现实之间,总会存在有一段长长的差距,天赋不高的我,需要用刻苦来弥补。我开始钻研穿云术,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注意要劳逸结合啊。”阿屿朝我大喊。此时我正在屋后的栎树林练习穿云术。我已经能够很轻松地爬上树梢了,相信不久的将来,就能和阿屿一样飞檐走壁。
我对阿屿说:“没想到我认真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打赢我是不太可能,能跟上我就算你出师吧。”
“不不,我要终身学习,学无止境。师傅,你一定还留有一手吧,好几手吧,把厉害的都教我,别有所保留。”
“要学胸口碎大石吗?哈哈哈——”阿屿一个箭步,已离开我的视线。
“讨厌,师傅,你等等我。”
“别叫我师傅,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也没有正式拜过师。”
“不嘛,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记住,以后出门了,别说剑术是我教的,切记切记。”
“为什么!”
“曾经江湖上传言踏月山庄有个英俊少年,轻功了得,刀法出神入化。我不想因为你毁了自己的名声。”
“找打!”我扬起木剑,朝阿屿刺了过去。
他一侧身,轻松地躲过,一瞬间,人已在一丈之外。
我使出穿云术,追着他打。却只是徒劳。
终于累了,我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阿屿,三年了,日子过得真快,”我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我跟着你。”阿屿说。
“跟着我,只有苦头可吃。我想去找老彭,拿回那本《丘山外传》,然后去换娘亲。”
“你确定那就是《丘山外传》吗?我看上面并没有题字。”
“就算不是,也是一本跟娘亲关系密切的书,找到它没错。”
“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阿屿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再等上七年,再过七年,我的剑术才能有所突破?”
“我不是这个意思,天下之大,高手如云,你也不可能练到天下第一,我是说,咱慢慢来,沉住气。”
“嗯,我知道,就是不知道小蛮愿意不愿意离开这里,要不,把她嫁给东街那个猎户的儿子?”
“小蛮也十八了吧,是可以嫁人了,”阿屿说道,“九枝,你也十八了吧。”
“嗯,再过三天,我就十八岁了。记得三年前的生辰,我被爹爹打得俯卧在床,然后没过多久,一切都变了。”
往事历历在目,好在这三年来,身边一直有阿屿,还有小蛮。
“都过去了,九枝,要往前看,”阿屿说道,“学会放下,才能更好地前行。”
第15章 第十五章清影
十八岁生日那天,阿屿从集市上弄回来好多吃的,有烧鸡,酱牛肉,卤肘子,还有一坛子杏花酒。我们三个,在银杏树下,喝得酩酊大醉。
恍惚中,我看到娘亲朝我走来。
我三年未曾见过她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温文贤惠的模样,她一身青衣,素面朝天,流瀑一样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发梢随着衣袂上下翻飞。
她清冷的脸孔,像雕塑一样没有表情。
只是我记得她的眼睛。我不会忘记她的眼睛,她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有些许爱怜,还带着一丝幽怨。这一丝丝的爱怜和幽怨,别人或许很难捕捉,可是我可以。
她驻立在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默默地看了看我,然后决绝离去。
她走得那么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记得老彭说过,她说要回来取走那个盒子。
可是,盒子已经不见了,我没有守住她的盒子。
她会因此怪罪我吗?
她是因此而不要我的吗?
“阿屿,我看到我娘了。”
“在哪儿?”
“她走了,刚才就在你的身后,”我说,“她不愿意跟我说话,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会呢,阿娘不会责怪自己的孩子。”
“可是,我都不是她亲生的,我只是她捡回来的孩子。”
“九枝,别纠结这个了,这不重要。”
“我想去找她,你会跟我一起吗?”
“去哪儿找。”
是啊,去哪儿找。对了,郑七,郑七应该知道。三年了,他在城隍庙里当差,肯定知道一些新的消息。
这三年来,我没有找过郑七,因为我觉得还不是时候,我一直专注于我的剑法和穿云术,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一些。知道自己的手指头有异于常人后,我常年带着手套,渐渐地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发着夜光的骨哨。
“找郑七吧,阿屿,你还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
“咱们去城隍庙里找他,除了找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确定今晚去?”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清醒着呢。”
“我觉得不好,咱们吃香的喝辣的,也没给他准备一份,吃完了抹干净了再去找他,似乎有点不太礼貌,我可听说,城隍庙里当差的,个个都是美食专家。”
“好吧,咱酒气熏天的,改天去,我听你的。时候不早了,我睡觉去。”我拍拍醉成一堆烂泥的小蛮,此刻她早已进入了梦乡。
“慢着,九枝,你的生辰礼物我还没给你呢。”
“嘿嘿,还有生辰礼物呀,怎么不早说。”我喜上眉梢,有些迫不及待。
“想给你个惊喜。”阿屿说着,起身往银杏树那边走去。
居然是一把剑。“刷”地一声,阿屿将剑拔出,递给我看。
剑长两尺,青铜打造,在月光下透着清冷的寒光。
“这剑,你从哪里得来?”我有些惊讶。他不动声色,居然给我物色了这么好的一把剑。
“铸剑师傅打的呀,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好像我是从别人手里偷盗过来似的,”阿屿说道,“给它取个名字吧。”
“还要名字啊,干将?莫邪?含光?承影?”
“别乱整,”阿屿说道,“来个靠谱一些的。”
月亮爬上了云端,树梢随着夜风舞动,洒下一地的清影。
“就叫清影吧。”我说。
“嗯,挺好的,”阿屿说,“清影相伴,愿你此生顺遂。”
阿屿将剑插回剑鞘,双手奉上。
从此以后,我拥有自己的清影剑了。
“多谢。阿屿,你姓什么呀,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别人叫我阿屿,老爷带我回来之前,我一直在流浪。我很珍惜在这里的日子,让我有了家的感觉。”
月光下,阿屿的眼睛闪着光。
他眼睛里有星星。油灯跳跃腾挪,映照出阿屿好看的脸庞。他的下颌线很清晰,因此侧脸更加完美。
“阿屿,你长胡子啦。”我凑近阿屿,伸出手就要摸上去。
“小姐,你别动手动脚的呀。”
“小气,就看看粗不粗嘛,扎不扎手。”
“有什么好看的,胡子又不是稀罕物,早长了你是没发现而已。”
“什么时候的事?”我说。
“四年前吧,四年前就开始长了,老彭说,是个男人都会长胡子,这是成熟的标志。”
“啊,那你成熟了吗?”
“当然,我早就是个大人了,哪像你,一直长不大的样子。”
“哪有,我十八了,再也不是小姑娘了。其实三年前我就应该要成熟起来,是我太软弱,太无能,不想长大而已。阿屿你说,长大是不是意味着要承担更多责任,或是需要一本正经地生活。”
“做你自己就好,日子没有统一的标准。”阿屿看着我,十分肯定地说道。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他离我那么近,他的眼睛里只有我。
夜已经很深,风刮得更起劲了,洒下一地的黄叶。
阿屿催促我去房间里睡觉,我碰了碰小蛮,她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又转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脖子,摇晃着跟我进了里屋。
这一夜我没有睡着,距离上次 失眠已经很久很久了。
成长,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还没有理清我的思路。
我脱下手套,那截指头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光芒。
或许,一切都将会有所改变。
如果理不清头绪,那就从这个骨哨开始吧。
公鸡打鸣的时候,我悄悄地下了床。
闻鸡起舞。我不能辜负手中的清影。
后山有一排桑树,每逢秋天的时候,桑树叶就变成了浅浅的棕色。三年来,我一直在这排桑树下练剑,在我的蹂躏之下,桑叶基本上掉得差不多了。
几个招式之后,清影在我手里变得轻盈。好开心,我已经基本能驾驭它了。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剑诀,对照着又反复练了几遍,一时间已大汗淋漓。
我要做一个剑客,仗剑走出望江村这片古老的土地。
“小姐!”我听到小蛮叫我。
我停下来,已经练了一个多时辰了,休息一下也好。
小蛮说:“小姐,跟你商量个事,听王妈说北街来了一个花匠,买下了望江村东北角几百亩荒地,说要种花呢。”
“哦,”我看着小蛮,“你什么时候跟王妈走得近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花匠,小姐,花匠说要雇一批人去干活,每天有十文工钱呢。”
“十文?又不多,”我说道,“你想去种花啊,这院子这么大,你就在这院子里种呀,什么月季啊茉莉啊喇叭花鸡冠花随你种,我不嫌弃。”
“小姐,你又抓不住重点了,重点是有钱,十文已经很多了,你想想啊,一个月就是三百文,一年下来就是三贯了,够咱们吃喝了。”
“三贯?又不多。”
“小姐,别看不起钱,我昨天整理了一下咱们的钱柜,根本没什么钱了。这三年来除了阿屿能换回来几个钱,根本没有收入。我想好了,咱不能坐吃山空呀,也不能只指望阿屿一个人,咱得分担点。”
“哦,这样啊,”我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子,“这个值多少钱。”
“这个是夫人留给你的,这怎么能卖啊,”小蛮说道,“我打定主意了,我等会儿就去看看,王妈说带我去,她给我做担保。”
“做个工为什么还要人担保呢?”
“王妈说了,那花可金贵了,弄坏了得赔,一般人可不要。”
“哦,这样,想不到王妈还愿意替你做担保,王妈,你还没说怎么和王妈走得近了呢,我看她那个样子,贼眉鼠眼的,不像是个好人。”
“长得丑的不一定就是坏人啦,小姐,不能以貌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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