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宣如今的手艺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了,只是姜菀对于扩大生意范围这件事心里颇为忐忑,若是做了亏本的买卖又该如何。
她正想着,那边宋宣已经炒好了几样素菜,炉灶上还煨着热气腾腾的白萝卜汤。
姜菀便暂时按下念头,嘱咐思菱与宋鸢在厨房看着,自己则去后院叫醒姜荔来用晚食。
几人刚在桌边坐下,便听见有人扣门的声音。
宋鸢讶异道:“外头挂了今日不开店的木牌子,为何还会有人来?”
周尧过去开了门。姜菀抬眼看过去,却见门外站着不少人。
姜荔瞪大眼睛:“这是做什么的?”
姜菀心生疑窦,放下筷子迎了出去。
当先一人是个女子,面色清冷,一双丹凤眼,看起来颇有几分聪慧干练的神韵。
姜菀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听身后的宋鸢低呼一声:“这不是......俞娘子吗?她怎么会来?”
俞家酒肆的“掌权人”?
姜菀起身走过去,说道:“不知贵客尊姓?有何贵干?”
那女子轻挑眉梢,说道:“我姓俞,单名一个容字。”
“不知俞娘子有何要紧事?”
俞容淡淡笑了笑,说道:“今日来,自然是有事情想同姜娘子商议。”
无论如何,来者都是客。姜菀侧身,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俞容带着身后的一个婢女进了店,余下的人则在外等着。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叨扰了,”俞容的目光徐徐打量着那桌案上冒着热气的菜肴,勾了勾唇,“久闻姜娘子的手艺绝佳。”
姜菀请她在另一边坐了,又斟了茶,道:“俞娘子请说吧。”
俞容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我家食肆一家分店的掌柜伙同他人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对姜娘子和姜记的生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此事是我对下属疏于管教,有所失察。我今日来,便也想趁此机会向姜娘子致歉。”
姜菀道:“此事与俞娘子无关,你言重了。至于作恶之人也已经由衙门进行了处置,算是罪有应得。”
俞容抬手抚了抚鬓发。两人面对面坐着,姜菀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描画得极其精致的眉眼和嫣红的唇。她说话时,神情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只有那目光带着细微的暖意。
她启唇道:“姜娘子年纪轻轻却如此了得,能把一家小小的食肆经营得如此风生水起,我打心眼里很是佩服。”
姜菀亦笑了笑:“俞娘子有话便直说吧。”
俞容道:“姜娘子应当知道,我自及笄之后便一直管理着家中的食肆生意,也在京城各坊开了不少分店。”
她微微笑道:“不知姜娘子有没有和我合作的打算?”
姜菀不动声色:“如何合作?”
俞容说起此事来可以说是侃侃而谈,三言两语便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说是合作,其实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想要收购姜记食肆。看似是合作共赢,实际上却只是想拓展俞家的生意。
末了,俞容又道:“若是姜娘子肯答允,日后食肆必然会比当下更上一层楼的。”
姜菀沉默未语,姜记众人却按捺不住情绪,强忍着满腹言语,面上却都是不赞同与抗拒。
特别是宋家姐弟,他们在俞家酒肆做过事,熟知其严苛的管理与经营模式,自然不愿再经历一次。对他们来说,能遇上姜菀这样通情达理又有仁善心肠的主顾,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可他们不知道姜菀会如何选。毕竟,以俞家的影响力,任何食肆一旦冠上其名头,都定会吸引更多人。虽说卢滕之事对永安坊内的俞家酒肆算是重创,但俞家根基深厚,多年的声名并不会轻易被毁。
在旁人看来,这似乎是一件幸事。背靠大树好乘凉,若是真能归在俞家名下,自然会有许多好处。无论是金钱还是人脉,都不用发愁。
而姜记食肆目前虽小有名气,但毕竟只局限于永安坊及其周边,远不如俞家在京城内广为人知。
至于姜菀,一无根基,二资历尚浅,又如何与俞家相较呢?
俞容唇角微扬,似乎笃定姜菀不会拒绝这样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机会。
姜菀没有过多犹豫,语气平淡地道:“恐怕要让俞娘子失望了,我并不愿意。”
她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俞家酒肆确实久负盛名,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拱手让出自家历经千辛万苦才保住的店铺。”
俞容缓缓摇头:“姜娘子,你误会了。我并未想要夺走你的食肆,只是将其纳入俞家的管理而已。你依然可以如现在这般开张迎客。”
她循循善诱:“若是你喜欢每日亲手做各式饭菜,便可以继续;若你厌倦了,我也可以许你一个掌柜之位,让你不必再整日与油烟为伴,免去你许多劳累。”
“食肆是先父母留下的产业,也是我的底线,不可退让,我断不会将它交到别人手中,”姜菀道,“至于厌倦,俞娘子多虑了。我既然当初选择了重振家中生意,便绝不会有厌烦它的一日。”
她直视着俞容,说道:“俞娘子请回吧,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俞容眼尾微挑,探究地看向她,不知在思索什么。许久,她轻轻一笑,说道:“罢了,你既然不愿,我何必自讨没趣,反正俞家也不差你这一家食肆。不过,我倒是很期待姜娘子在势单力薄的条件下,会把自家食肆做成什么样子呢。”
姜菀失笑:“势单力薄?”
她看向思菱等人:“有他们在,我从不会是独身一人。”
俞容没再多说什么,淡淡笑道:“来日方长。”
她起身向外走去,却发觉店外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面若冰霜的青年,一看便知身手极佳。他们极其自然地将自己带来的随从包围在了中间,眼睛则紧盯着食肆内。
俞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姜菀,玩味一笑:“姜娘子家中还有护卫?到底是我小瞧了你。”
说完,她扬了扬下巴,俞家的随从便跟在她身后迅速离开了。
姜菀正想对那几人说几句话,却见他们如一团云雾一般,迅疾散开,很快又不见了踪迹。
她无奈,只好关好门返身回了食肆。好在桌上的饭菜尚热,几人不禁加快了用饭的速度。
思菱颇为忿忿:“她手下的人做出那样的事情,竟还想着将我们也收进麾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宋鸢则小声道:“幸好小娘子不肯答应,否则我与宣哥儿岂不是要再经历一次从前的日子?”
她咬唇道:“俞家酒肆的制度极其严格,若是哪家分店接连几年所盈银钱都排在末尾,此店的掌柜便会被撤去。因此每家分店的掌柜为了获得更大的利,在年尾能够从主家那里得到丰厚的奖赏,从而保住自己的位置,个个削尖脑袋使尽手段,却从不会顾念我们这些做事的人。”
姜菀叹气道:“从卢滕与陈让身上我便能看出俞家的风气。再说,食肆是阿爹阿娘留下的,我不可能任由它落入他人之手。”
“小娘子,待我们租下更多店面,说不定也能做成俞家酒肆那样的生意。”思菱斗志昂扬。
姜菀莞尔:“我也希望能有那么一日。”
*
第二日,姜菀亲自做了点心,装在食盒里带去了顾宅。
自从顾元直与阿爹的渊源浮出水面,姜菀便也常常去顾宅探望这位伯父。
顾元直一生未娶,无子无女,但好在门生众多,府上从来不会冷清。姜菀去的次数多了,顾宅的下人也知晓她的身份,便笑着引她去了后院,边走边道:“今日有位徐郎君来访,如今正在书房里同郎主说话呢。”
难道是徐望?姜菀想着,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她顺着廊庑走过去,打算在外头略等一等,却见门帘被人掀起,两个人自里面走出。
其中一人正是徐望,而他身边的人看起来很是陌生。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眉眼有些苍老,但依然可以窥见青年时期的俊朗风姿。
徐望原本正低声与那人说着话,模样恭谨。两人听见脚步声,一齐抬眼向姜菀看了过来。
“姜娘子?”徐望出声唤道。
姜菀向着他颔首示意:“徐教谕。”
徐望拱一拱手:“姜娘子是来探望师父的吗?”
“正是。”姜菀点头。
徐望向身旁人道:“阿爹,这位便是师父故交的女儿。”
姜菀微怔。原来此人便是徐望的父亲,那位在旁人口中严苛古板的当朝尚书,徐苍。
第82章 枣仁酥和腊肠焖饭
徐苍淡淡看向姜菀, 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并未多说什么。与他对视了一眼,姜菀只觉得此人虽然看起来很是严肃,但并不会令人畏惧。
正想着, 却听徐苍开口道:“这位小娘子是平章县人吗?”他在提到那个名称时, 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低沉。
姜菀道:“先父母曾在那里生活, 后来辗转到了云安城。”
徐苍微一颔首, 不再多言,举步便自姜菀身畔走过。徐望向着她点头示意, 很快也跟上了父亲的步伐。
待两人走远,姜菀才在顾府仆从的引领下去见了顾元直。
她将食盒搁在桌上, 说道:“伯父前几日说尝了我做的枣仁酥不错,今日我便又带了些来。”
顾元直温和一笑:“你这孩子真是细心。”他揭开食盒盖子,里面的糕点闻起来很是香甜, 令人食指大动。
他有些感慨:“当年我暂住在姜家,姜家阿叔和阿婶日日都会做一些不同的食物。那时刚经历过洪灾, 菜肉都很匮乏,他们却也能把仅剩的几样东西做得十分可口,让我从菜中也能吃到肉香味。”
姜菀对祖父母没什么印象, 但她记得姜父也是有这样的本事。只是后来, 他病重, 无法再强撑病体做饭。
她轻声道:“阿爹尚未病倒时, 同样是变着花样为我们准备每日的饭食与菜肴。”
“阿荔有段时日很是挑食,许多东西都不肯吃,但阿爹却能靠着一手厨艺哄得她乖乖吃下自己曾经最讨厌的蔬菜。”
顾元直沉沉叹了口气, 道:“当年,你阿爹阿娘是何时从平章县搬走的?”
姜菀努力搜寻着记忆, 道:“祖父母去世后,阿爹一心想要出去闯荡一番,便与阿娘一道举家北上,在许多地方都停留过,最后靠着一身本事在京城扎下了根。”
原本模糊的记忆随着她的回想蓦地变得清晰,姜菀慢慢说道:“我记得,阿爹说,他曾听一位朋友说起过京城的风光,心中很是向往。因此,他便想着能努力在京城开出属于自己的食肆。”
说至此处,姜菀情不自禁有些难过:“阿爹确实开起了食肆,可惜他却没能等到食肆越开越大的那一日。”
顾元直久久不曾说话,姜菀抬眼看他,却发现他眼角有些泛红。
他侧头过去,许久才回转过来,说道:“麓弟在京城的那些年,恰好是我辞官离京在外漂泊,我们便这般错过了,以至于再无相见之时。”
“好在机缘巧合之下,让我知道麓弟有后,”顾元直看着姜菀,犹如在看自己的女儿一般,“阿菀,你是个好孩子,麓弟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只是他若看见你如今这般不辞辛苦,只怕更多的还是心疼。”
姜菀笑着摇头:“伯父,我不觉得辛苦。虽然经营食肆这么久,遇到了很多事情,但我还是乐在其中的。”
顾元直亦是一笑,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
屋内的炭盆静静燃烧着,姜菀双手交握,正出神地听着那声音,却听顾元直缓缓道:“阿菀,你从前说,你阿娘的身世是个谜,可否向我详细说一说?这样我也好托人去打听。”
姜菀将徐蘅的身世与仅存的一些记忆片段尽数说了,顾元直认真听着,问道:“那她当初被你祖父母救下时,身上是否有什么玉佩首饰或是信物?”
“当时阿娘被祖父母发现时,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彻底昏睡了,我记得她说过,那时正是因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祖父母才会在阿娘病愈后也无法找到她的家人,便收养了她。”
姜菀思索着道:“玉佩首饰?我从不曾见阿娘戴过。至于其他的,似乎也没有......”
信物?她顿住,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细节。然而重重迷雾遮蔽了思绪,苦思冥想也没有结果。
姜菀蹙眉,觉得脑海中有一点微弱的记忆,但怎么东拼西凑都不够完整。她有些头痛地按了按眉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顾元直顺手拿起窗边桌案上的书合上,说道:“泊言走了有四五日了吧?”
姜菀略微愣怔了片刻,这才想起“泊言”乃是沈澹的表字。她本能地点头道:“算起来,正好五日了。”
顾元直叹息:“他此去,不仅是为了完成天子的嘱托,也是为了昔年旧事。”
姜菀想着沈澹说过的话,问道:“伯父,沈......他当年为何会弃文从武,走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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