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一窒,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讷讷道:“舅父,我——”
他轻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我在朝中多年, 对沈泊言很是了解。此人于政事和品行上无可指摘,只是性子冷淡沉闷, 并不是上佳的郎君人选。”
“阿菀,若是要择郎君,须得从长计议, 一再慎重,须得找与自己志趣相投的才不至于成为一对怨侣。”徐苍注视着她, 说道。
“舅父放心,我明白的。”姜菀道。
徐苍颔首,忽然道:“你方才说, 沈泊言曾被家中的犬养伤?从前你家中还养了犬?怎么这几日没听你提起。”
姜菀踟蹰道:“家中确实养了犬, 是从前被阿爹阿娘捡回来的, 名叫蛋黄。我想着舅父家或许并不方便, 便让蛋黄继续待在食肆里了。”
徐苍打量着她的神情,深知她心中其实也是想念的。他笑了笑,说道:“你若是带它回来, 怕是只能在你的院子里待着,不可惊动旁人。”
姜菀愣了愣, 这才意识到徐苍是同意她将蛋黄带进徐府,不由得心中一喜,道:“多谢舅父。”
只是她心中也不确定,不知蛋黄贸然换了个环境会不会不适应。于是午后,姜菀先去了趟长乐坊,去看了看那处对外出租的铺子。
那店面距离松竹学堂很近,地段不错,宽敞明亮,不需要太花心思粉刷,只需要简单清理一下便可以。姜菀心中很是满意,便与房主商议了一番,定下了每个月的赁金,打算年后开始租赁。
解决完此事,她便回到了永安坊的自家食肆,继续打点店中生意。宋宣如今愈发稳重成熟,他的手艺与姜菀算是相互契合,因此食肆的生意并未因姜菀的缺席而受到很大影响。不过不少食客见到她,纷纷问候了几句,左不过是说许久不曾见姜娘子了,不知往后这食肆还开不开了?
姜菀笑着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诸位放心,只要一日有客人,姜记便不会轻易闭店。”
她今日来食肆,自然也要操持一番食肆的生意。姜菀进了厨房,看了下今日的食单,又偏头看宋宣正在准备的菜品,略一思忖,指着其中几样菜道:“宣哥儿,这几样我来准备。”
冬日时节,羊排最能御寒滋补,不过姜菀不打算做炸羊排,而是用山药加上胡萝卜与羊排放在一处炖煮,羊肉炖得软嫩,汤汁浓郁清透。再适当撒上一些胡椒粉,既能调味又能去除膻味,喝起来更加香浓。
除了这道荤菜,今日的食单还有一样较为鲜美而清淡的雪菜炖豆腐。雪菜对肠胃也是极好的,小火慢炖之下,鲜味会慢慢浸透到豆腐中。
姜菀手中忙着,心中却不由自主想到了沈澹。前几日她回程去了趟沈府,却恰逢沈澹进宫去了。她便向长梧问起了沈澹如今的身体状况,长梧说他体内的毒素基本都清了,只是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复,还需要日日服药慢慢养护。
想到此处,姜菀打算待会再去沈府看望他一番。
她盯着炉灶上冒着的热气一时有些出神。
“小娘子,”思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些日子小娘子过得如何?府上的人都好相处吗?你——不曾受什么委屈吧?”
她连珠炮似的提问让姜菀浅浅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我一切都好,舅父舅母对我处处关怀备至,没有受什么委屈。”
思菱松了口气,低声道:“小娘子能够喜乐顺遂,我便安心了。娘子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姜菀轻轻叹一声:“只是我身在府上,许多事情做起来到底不如从前家中那般自在了。”
“不过有得必有失,”她转而展颜一笑,“我总有一日会习惯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姜菀把将要在长乐坊开分店的事情告诉了余下几人,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小娘子是要再多招些人手吗?”
姜菀点头:“长乐坊那边主要交由裴娘子打理,我只需要不定时去看一看便好。”其实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她相当于与裴绮达成了某种契约,两人各自分工,然后各有分成。
裴绮与她说起此事时也是满腹心事的样子:“阿菀,不瞒你说,自与李洪和离后,我也彷徨了好一阵子。若不是你向我介绍了学堂的差事,我还不知如今会怎样生活。那时,我本不敢去应征,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阿菀,是你让我定了心。”
她轻柔一笑:“起初,我很是畏惧外界的一切,我不知道自己和离后还有没有本事抚养芸儿顺利长大。但在松竹学堂以来,看着苏娘子以一己之身把学堂开办得如此好,我既钦佩,又感念她。”
“后来与苏娘子闲聊时,她问起过我的从前,我便想起那时家中茶肆虽然挂着的是李洪的名,但他常年在外玩乐酗酒,几乎从不过问家中生意,茶肆上上下下的事宜几乎都是我在打理,那时的我虽咬牙坚持,但到底还是可以做得好的。”
“曾几何时,我也在睡梦中辗转反侧,想要再做出些改变。但那时被李洪百般烦扰,实在无力。如今李洪已经被捕,我已没有了后顾之忧,便想做些合自己心意的事情。”
“正因如此,苏娘子提起食肆之事,我才会忽然萌生了这个念头。我想趁着如今年岁尚不算大,尽可能多做些事情,这样往后芸儿跟着我才不会受委屈。阿菀,我也很佩服你能够把食肆开得如此风生水起。”
姜菀望着裴绮含笑的模样,心中感慨。未曾和离时的她颓靡憔悴,常常是一副怯弱的模样。而如今,她的眼底愈发多了些光华。彻底摆脱了李洪的阴霾,想来裴绮往后余生能够更加顺心顺意。
她思潮起伏,最后化作一句话:“裴姨,您一定可以的。往后食肆便要劳您多照看了。我们从前是邻居,往后便是‘合伙人’了。”
裴绮不知“合伙人”是何意,但依然笑道:“阿菀,我会尽力不让你失望的。”
想不到自家的食肆除了发挥它本身的作用,还能够帮到更多人。姜菀望着夜空,微微笑了。
*
等到将食客们点的菜都上完,姜菀又与几个相熟的食客说了几句话,这才穿过大堂去了后院。她特意从府上带了几个仆从,定做了一个犬笼,用食物哄着蛋黄进了笼子。
思菱有些依依不舍:“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蛋黄。有它在,晚间我总觉得安心些。”
姜菀摸了摸蛋黄的头:“若是蛋黄不适应府上,我怕是还要送它回来。舅父舅母虽不介怀,但府上人多眼杂,我也怕落人口实。毕竟,我只是寄居于此。”
“小娘子多保重。”思菱摩挲着她的手背,轻声道。
等到食肆快打烊时,姜菀才准备离开。
装着蛋黄的笼子用额外一辆车装着,姜菀所乘的那辆车则静静停在食肆门前等着她上车。
她却没急着走。
姜菀本想着等食肆快打烊时,她正好离开去一趟沈府探望沈澹。然而她想到昨日徐苍的话,又有些犯难了。
她摸不透徐苍对沈澹的态度。他虽肯定了沈澹的品行,但却说他不适合做郎君,这究竟是何意呢。
思绪翻涌之间,姜菀恍然想起一些零碎的往事。她记得,从前沈澹与荀遐来食肆做客时,她似乎曾听两人说起过,朝中一位徐尚书与沈澹似乎有些不和。两人各自分管不同的禁军队伍,难免有所接触和交集。
不知是不是确有此事。姜菀有些发愁,她该如何做才能调解这两人的关系呢?
在后院候了片刻,她正思索着是直接去沈府还是用什么迂回的法子时,却见宋鸢几步走近,说道:“小娘子,沈将军来了。”
姜菀眼前一亮。他来得正好,有些话也可当面同他说一说。
下一刻,沈澹便疾步走了进来。
他步伐匆匆,片刻便到了姜菀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阿菀,”沈澹低声道,“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姜菀仔细盯着他的脸色,想要分辨出他的身子是否见好,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我没事。你呢?”
他舒了口气,站直身子道:“我今日听长梧说,你前几日曾来府上,但那时我被圣人传召进宫去了,没能与你见面。”
“你放心,郎中日日都为我诊治,我如今已无大碍,再吃几服药便可以彻底痊愈了,”沈澹的神色犹如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阿菀,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如今我们见面愈发困难,我只想尽快与你剖白心意。”
与此同时,姜菀恰好也开口:“再过几日便是新年了,我记得,你的生辰是大年初一?”
沈澹微怔,旋即唇角微微扬起:“想不到,我的阿菀对我了解得如此透彻。”
姜菀面上一红,嗔道:“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你的生辰想要怎么过?或是想要什么生辰礼?”
他却没急着回答,而是轻轻把她的手纳进掌心:“阿菀,你的生辰是不是六月?”
姜菀道:“六月初六。”她好奇道:“你如何知道的?”
“是个好日子,”他唇角轻抿,却没正面回答,“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
“什么时间?”姜菀疑惑。
沈澹慢慢收敛了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他后退一步,在这夜风吹拂的院子里站定,伴着沙沙风声,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只描金盒子。
他道:“阿菀,从前的生辰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更不在意什么礼物。但如今不同了,我想向你讨一个愿望。”
姜菀问道:“什么愿望?”
沈澹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金镶玉的簪子。那簪身泛着熠熠的光泽,在夜色中也毫不逊色,玉石温润剔透,雕琢成了一朵清丽端雅的荷花形状。花瓣丰润粉白,盈盈堆叠。簪子上还垂着流苏,随着他轻微的晃动而摇曳生姿。
荷花正是六月花神。
他举起那支簪子,声音清润而温柔,缓缓说道:“阿菀,我想同你结发为夫妻,长相厮守。”
“我向上天立誓,此生只会有你一位娘子。所以,你愿意答允我的心愿吗?”
第93章 桃胶炖雪梨
素来沉稳的沈大将军此刻的声音却透着无措和紧张。暮色中, 他的眸子光华流转,泛着温柔而缱绻的情愫。
姜菀的心好似被轻轻撞了一下。她微微咬唇,看着沈澹,目光定在他手中所持的簪子上。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他就那样静静等着她的回答。姜菀的思绪飞得很远, 她蓦地忆起两人第一回 见面时的情形, 面色清冷的郎君拾起了她遗失的帕子, 也是从那一面后, 两人的生活渐渐有了交集。
似乎在自己并未察觉之时,他便已经一步步走进了自己的生活, 坚定却不强势。
沈澹见她许久没有说话,眉宇间轻微一黯, 却没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说道:“阿菀,若是你还有所犹豫, 不必今日便给出我回答,我可以等——”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 却见姜菀忽的低下头去。
“替我插上吧。”她飞快地道。
沈澹的手腕顿了顿,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然而看着她泛红的面颊与扬起弧度的唇,他才意识到, 方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梦。她真的答应了。
喜悦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他攥着簪子, 只觉得手掌心都滚烫了起来, 只沙哑了声音道:“好。”
两人进了卧房,姜菀在妆镜前坐下,伸手解开了一头乌发。如瀑般的青丝垂落, 发丝擦过沈澹的手背,那细微的痒意从皮肤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他喉头一动, 垂眸望着她的发顶。
姜菀从镜子中看着他专注的目光有些羞赧,便教他如何把头发挽起,又如何把簪子插进发髻固定好。
小娘子柔顺的青丝自沈澹手中掠过,犹如一匹上好的绸缎。这是他第一次抚着女郎的发,那若有若无的馨香挥之不去,缠绕在鼻间。沈澹定了定神,按着姜菀的话,最终把那支簪子稳稳当当插在了她发间。
她侧着头对着镜子打量着,那簪尾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摇晃着,细碎的金影闪过眸间。
镜子中的两人一坐一站,沈澹的手还搭在她的肩头,拈着她一缕散落的发尾。姜菀与镜子中的他对视着,恍惚间觉得心上堆叠起一层层暖意。
沈澹亦看着她,许久,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唇轻轻印在她发顶。
他道:“阿菀,我真的很开心。”
“我找人算过了,年后便是吉期,我请师父做媒提亲好不好?”他柔声道。
提亲二字让姜菀从方才的柔情蜜意中剥离出来,她抿唇不语。沈澹见状,笑道:“阿菀莫不是想反悔?”
姜菀道:“我只是......还不曾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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