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崔舒若说什么,胡管事已是视死如归的赶紧吐露出后半句,“来的是李太守家的女郎。”
第5章
比起常年待在幽州的魏成淮,还有刚穿来的崔舒若,胡管事显然更明白李太守在曲南的权势。
定北王府是厉害,可县官不如现管,李太守才是曲南真正的土皇帝。也正是因此,即便在明知道崔舒若不准备见对方,自家世子还对崔舒若另眼相待的情况下,他左右权衡还是不得不再来通禀。
说到底,胡管事虽然是定北王府的家仆,真正常处的还是曲南的别院,如果李太守的女儿有意为难,恐怕他都等不及向主家传信,就一命呜呼,悄无声息的消失。
再者,他仅仅是一介贱籍,命比草贱,想指望定北王府为他讨公道就是痴心妄想。
崔舒若听清楚来人的身份以后,也静了静,沉思片刻。
她捋了捋自己知晓的消息,李太守和定北王府不合,所以定北王怀疑他和胡人勾结,而被派来的魏成淮正设套准备将军对方。
这个时候,李太守的女儿为什么会来就值得深思了。
理性些说,这个时候不见是最好的,不容易出事。可崔舒若还记着自己只有二十天的寿命,跟三百零三点功德值,要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这回能挣个大的。
而且……
魏成淮若是知晓对方的身份,恐怕也是希望自己能见一见的。
有什么比初出茅庐还沉迷女色,轻信一个战场上捡来的美貌女子的毛头小子更让人松懈放心的呢?
几乎是转瞬间,崔舒若就有了主意。
她脸上浮起笑,手不自觉的掩着心口,衬得她颇有些人畜无害的病弱。这其实是因为她的寿命还是太少了,即便现在能活动自如,可心口仍旧憋闷发痛。
“好啊,只不过我病体未愈,疲萎憔悴,恐怕要失礼于李家女郎了。”
崔舒若说着就又咳嗽了两声,苍白如雪的脸颊即刻浮起胭脂般的红晕。她确实一脸病容,但绝对没有寻常病人的蜡黄面容和糟污气息。托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的福,她至多是弱柳扶风、蹙眉捧心的病美人模样。
只叫人见了就心生怜惜。
得了崔舒若的话,胡管事虽然心里觉得一寒,可到底不够了解她,只觉得眼前困境倏然得解,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就要出去传话。
其实李太守的女儿在曲南跋扈惯了,如若不是别院有魏成淮的亲信守着,一个个披坚执锐,手中的兵器全是开刃且杀人过的,还只听魏成淮的命令,恐怕她早就闯进来了。
所以等到吴管事屁颠屁颠去请人的时候,李三娘完全不顾礼数就往院子里冲。
她是李太守的幼女,排行第三,上头两个哥哥,各个都对她千娇万宠,排场一贯大。因此,明明李三娘只是太守之女,身后跟着的婢女仆从足有二十多人,有执罗扇的、有捧托盘盛着五色饮、有鲜果糕点的……
排场可谓盖过正经皇亲的郡主娘娘们了。
然则,李三娘身上并无品秩,甚至李太守盘踞的曲南郡也绝称不上大州郡,至少远比不上幽州兵强马壮。
瞧见李三娘前呼后拥的娇蛮做派,崔舒若心里便有数了。
果然,李三娘一见崔舒若,完全没有打探魏成淮是否真的要离开曲南的意思,而是语带指责,“哼,你就是明远哥哥带回来的女子吧。”
她对着崔舒若上下扫视,想要挑刺,但她约莫直来直往惯了,打量许久也没能在容貌上挑出瑕疵,只好换个说辞,“仪态粗鄙,连点礼数都不晓得,我看也不过如此,真是徒有其表呀!”
晋朝民风彪悍,风气开放。尤其到了晋末,许是朝廷风雨飘摇,瞧不见天光,故而男女皆放纵,有些不讲究的新贵胄府里的贵女甚至敢养面首,也就是百年世家们规矩严苛,注重子弟品行。
但不论士庶,都视礼仪风度为重中之重。
可以率性不羁,可以放浪形骸,可以不讲规矩,但绝不能粗鄙没有风度!
因而李三娘骂崔舒若的话,可以说是相当刻薄了,如若是个面皮薄的贵族小娘子,此时已经羞愤欲死,恨不能掩面哭泣了。
但崔舒若是见识过现代骂法多样性的人,李三娘的话委实不算什么,很难让她放在心上。
她只是微愣,很快又恢复微笑,眸光浅浅如秋水。
没想到崔舒若反应如此平静,倒叫李三娘措手不及,愈发气郁。
她自幼娇养,何曾受过气,嫩如豆腐的手死死抓住垂下的披帛,头上戴的金蝶戏珠鎏金簪上蝶翼薄如蝉翼,随着她生气时的起伏而翩翩舞动。
被这灵巧生动的簪子一衬,李三娘的蛮横反倒是娇蛮的意味多些,即便她口出恶言,也不那么容易令人讨厌。
李三娘刻意用上仿佛年长者般洞悉一切的老道口吻,“你!你!可真沉得住气,怪不得能勾引明远哥哥。我告诉你,我可不吃你这套,别想蒙我!早晚我要揭了你这层皮,让明远哥哥看清你的真面目!”
偏偏她年纪轻,瞧模样差不多及笄的年纪,还没能摆脱稚嫩生涩的孩子气,就有些强穿大人衣裳的可笑了。
崔舒若好整以暇的听完李三娘的幼稚言语,还是弯着眼睛,盛着盈盈笑意,“好呀,只要能叫三娘舒心,怎么都成。”
论长相年纪,崔舒若看着要比李三娘还小一两岁,可她开口便如此包容,愈发显得李三娘脾气不好,任性刁蛮。
李三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对劲,她玉雪般娇嫩的面容直接被气出红晕,伸手指着崔舒若,喘着气说,“你!啊!巧言令色!!”
听着李三娘贫瘠的骂人言语,崔舒若都要替她憋屈了,真可怜,要是在现代她还能精准用上不要脸的死绿茶之类的词,至于现在嘛,她说的这些话,崔舒若都快要觉得是在夸自己了。
眼瞅着自家主人失控,李三娘身边的两个婢女连忙一左一右拉住她,想要劝一劝。
可李三娘唯我独尊惯了,哪能受得了这份气。
崔舒若见时机差不多了,将真正要传出去的话一脸微笑的看着李三娘说出来,“三娘误会我了,很快我就要随着魏世子回幽州,只怕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三娘若是有什么气不快些出出来,只怕要对我误会一辈子了呢。”
挑衅!在李三娘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挑衅!崔舒若的每一个动作,包括灿烂的笑容,在她看来都碍眼极了。
随着李三娘升腾而起的怒气,靠后的两个婢女听见崔舒若的话,隐秘的对视了一眼。
而李三娘则再也按捺不住了,她脑子里称为理智的弦在崔舒若始终未变的笑容下彻底绷断,她冲上去一副要打人的架势,“不要脸!明远哥哥是你能叫的吗!!!”
崔舒若身边的婢女因为两人的争执早已恐惧的身体发颤,其他人也就罢了,这可是李三娘,是李太守的爱女,是惹不起的人物。
眼看李三娘就要冲上来了,还是雁容鼓足勇气想上前拦,有她带头,伺候崔舒若的其他几个婢女才跟着拦。
可崔舒若身边有婢女,李三娘身边就没有吗?
她不但有,还更多。
七八个婢女和二十多个婢女,谁能胜一目了然,即便雁容带着几个婢女到了最后已经是揪头发发疯无所不用其极,但最终还是惜败于李三娘的婢女手下。
李三娘得意的朝崔舒若一扬手,再往前两步就能落到她白皙的脸上。
崔舒若也不急,她还跪坐在垫子上,冲李三娘笑了笑,“三娘,你走的这么急,会被绊倒的。”
下一瞬,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李三娘砰的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李三娘的那些婢女们也顾不得吵架了,一个个大惊失色,簇拥着她,将她扶起来。李三娘捂着发疼的鼻子,呜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像是小孩子似的耍脾气,还蹬了两下脚,任那些婢女们如何轻言细语的哄都没用。
她恶狠狠的说:“我、我要把这地铲平!”
婢女们急忙附和,“铲平铲平!”
“明儿就让二郎带人铲了地。”
“屋子也推了!”
“对极对极,不能让娘子受委屈!”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顺着李三娘心意哄她。
而崔舒若则听着脑海里功德值减五的声音,开始和系统讨论合理性。
“统子,你们系统都这么黑心的吗?
我千辛万苦帮雁容免了责罚和皮肉之苦,只加了五点功德值,但简单倒霉的乌鸦嘴一次就要五点功德值。
照这样算,我算是知道在现代的时候,我是怎么死的了。”
第6章
系统还在狡辩。
【亲亲,我们这样设定是有我们的合理性的。】
“嗯,你倒是说说合理在哪?”崔舒若完全不会被系统打的太极忽悠过去。
【杀人比救人容易,对您乌鸦嘴扣除的功德值设定,正是考虑了这些因素呢,亲亲。】
听到系统的解释,崔舒若也想到了自己之前在随州的城门口对胡人使用乌鸦嘴的事。系统说的是对的,杀人只需要轻飘飘的几句话,压根不会有太大感觉。
要崔舒若自己来说,就好像是玩游戏的时候放大招,聚不起同理心。
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鲜活的人命,并不是单纯的虚拟代码。
这样看来,对乌鸦嘴使用的限制,其实很有道理。虽然增加了难度,却也留下了使用者的理性,不会到了最后视人命如草芥。
崔舒若很聪明,一下就想到真正的关窍。
所以崔舒若没再和系统计较,而是从竹编垫子上站起身,缓缓走到李三娘面前,握住她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不知道崔舒若要做什么,李三娘怔怔看着她动作,也不闹腾了。
崔舒若抬起李三娘的下巴,目光仔细打量她的脸蛋,而李三娘身边的婢女都警惕的盯着崔舒若的手,只要一有异动,她们就能上前把崔舒若撕碎了。
可崔舒若什么都没做,她松开手,温和的笑着,“无碍,小伤,不会破相的。”
崔舒若看似温柔和煦,但却把控了屋子里所有人的心绪,大家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一举一动做出反应。
李三娘也傻傻的看着她。
崔舒若语调轻柔,明明身体年纪比李三娘小,却恍若体贴的姐姐,细细叮嘱,“回去少食荤腥,多用些清淡的饭菜。再用刚煮出来剥了壳的鸡蛋滚一滚鼻子,很快就能消下去。”
原本李三娘认定崔舒若是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可仔细回想,她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好像都充满善意,也许……
真的是自己误会她了。
李三娘睁着杏眼愣愣道:“哦,多谢。”
被崔舒若始终未变的体贴照顾、大方温柔给迷惑住了,李三娘也想不起要闹腾,迷迷糊糊的就被崔舒若三言两语哄回去。
她连怎么出的别院都记不大清,只记得崔舒若似乎是个好人,自己误会她了。
等到回去的时候,李三娘的手帕交问她究竟弄清楚魏成淮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去魏家别院是要为难崔舒若的,还要弄清楚崔舒若会不会成为自己跟魏成淮的阻碍。
这下好了,全偏了,压根是白去一趟。
顶着手帕交不敢置信的目光,李三娘的脸和火烧似的,又羞又怒,她怎么就被崔舒若轻飘飘几句话给哄住了!
可恶至极!!!
不管李三娘回去以后有多气愤,摔坏了太守府里多少珍稀瓷器,崔舒若都坐的十分安稳,甚至有心思问一问雁容有没有没碾过的茶叶,她想要泡清水尝尝。
她实在喝不惯和大杂烩汤一个味的茶……
其他几位婢女还在因为方才和李三娘的人起冲突的事忧心,一个个做着活也静不下心,帮崔舒若打扇还眉带愁绪。
崔舒若并不计较,但也没有出言宽慰,而是静静的观察着她们。
雁容很快就回来了,她不仅带回了完整的茶叶,也许是怕崔舒若瞎折腾后还是发现不好喝,所以还带了冰镇过的五色饮。
她思虑周全,虽也发愁李三娘的事,但至少面上看不出来,做事依旧稳妥。
崔舒若闻了闻茶叶的香味,只觉心旷神怡,唇角的笑容都舒心起来。她拿起一旁用来冲茶汤的茶壶,将茶叶放置在碗中,沸水翻腾而下,雾气勾起茶香,沁人心脾。
隐隐间,崔舒若的面容似乎也在雾气间被掩盖。
她的放下茶壶,笑容依旧,温声道:“好了,先别忙。”
打罗扇的、侍立的、扇冰鉴的……
全都停了动作,她们恭敬的跪坐,低眉敛目,双手谨慎的互叠置于胸前,等候崔舒若的吩咐或是教诲。
崔舒若知道贵贱尊卑的观念深入她们心间,不会傻到在王府的别院里宣扬人人平等的大道理。再者说,她自己都风雨飘摇,还不晓得能活到什么时候,真要是引得她们变了想法,在等级森严的古代,或许才是害人。
她接下来要说的,也只是安她们的心,“你们不必担忧,太守府不会怪罪的。”
婢女们原本是恭谨的低垂着眼,崔舒若的话一出,她们一个个都竖起耳朵,不自觉的望向崔舒若。
崔舒若最厉害的地方,大抵是她能轻易的调动人心。
而府中的婢女们长期在吴管事严苛的管教下,虽然心里十分好奇原因,却没一个人敢问出口,崔舒若也不介意,继续解释,“李三娘来寻我,说到底是为了男女情事,传出去总归不体面,太守府里若是借故罚了你们,不是惹人闲话吗?
再者说,真要做什么也该寻我,大费周章的找你们出气,是他们府中的下人不够多么,得不偿失。”
崔舒若说话总是不疾不徐,如珠玉落地,洋洋盈耳,不但能听进人心,还在不自觉中被安抚情绪,慢慢静了下来。
经过她这一说,七八个婢女的心总算是有了着落。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雁容反应快,带头朝崔舒若伏地而拜,以头抵手,“多谢娘子宽慰,娘子大恩!”
其他几位婢女跟着有样学样,动作整齐划一。
崔舒若亲手把雁容扶起来,她道:“不必如此客气,事情因我而起,反倒是我要多谢你们,方才护住了我。”
她不想萦绕着此事说个不停,自然的将目光转向木托盘上的其他五碗颜色不一的浆饮。
雁容一看崔舒若的神色就明白了,她是婢女里唯一晓得崔舒若记不清过去大多数事宜的人,这时候机灵的替她解答,“这些是府里刚镇过的五色饮,滋味极好,娘子不如一试?”
五色饮颜色各异,有碧绿也有乌黑,即便不知味道如何,可瞧着也赏心悦目。而且依照颜色,各有名字,碧绿的是青饮,乌黑的为玄饮……
共有青、白、赤、玄、黄五饮,倒也符合其名。
崔舒若拿起一碗乌黑的尝了尝,还不错,可以喝出来是乌梅制的。在雁容殷切的目光中,她又拿起其他几碗,挨个尝了尝,结果还是最先喝的玄饮好喝些。
4/132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