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世间的一切规矩都套不到他们身上,醉可天地为背,醒可潇洒九尘。
窦夫人见他方才新婚就总和那些下九流的人凑在一块,总忧心他冷落了孙宛娘,为此还训斥过几次。谁料孙宛娘知道了,先是谢过窦夫人的关怀,又说赵巍衡每每出去前都同她知会过一声,是她不好,没有告知阿娘。
窦夫人也算是极为开明的婆母了,听了孙宛娘的话,也是大感稀奇。
她问孙宛娘就不会因此芥蒂吗?
孙宛娘却笑得淡然,说妻者齐也,她不该是赵巍衡的约束,也不会因赵巍衡的离开就让庶务乱作一遭,不论他在与不在,她都能将一切打理好。她会是赵巍衡永远坚实的后盾,不管他想做什么,哪怕她不能与他一同出去面对外头的一切,可至少共经风雨,不拖后腿。
窦夫人听了孙宛娘的论调,倒觉得新奇。
新妇子们往往都对婚后怀有憧憬,即便不奢求夫婿日日陪在自己身边,也总盼望着自己能是夫君的心头好,是最中意的人。
可孙宛娘却像是执掌中馈多年的宗妇才能有的心胸气度,完全无视夫婿的宠爱,一心一意惦记的是妻者齐也。
窦夫人本是担忧他们夫妇间会生出龌龊,如今看来倒是不用愁了。既然孙宛娘不在乎,她也没什么好说的,本以为少了她的管辖,赵巍衡会更加不着家,没想到和过去并没有分别。
即便是出去,也必定会在五日之内回来。
可没想到在快到并州的时候出了差错。
他延缓了几日都没能回来,就在窦夫人担忧不已时,赵巍衡不但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群彪形大汉,不少人身上兼着匪气,五大三粗的,可在对赵家人时却很客气。
不仅如此,为首的那个高大汉子还命手下的喽啰扛了不少木箱,浩浩荡荡的抬到了赵家的队伍里。
这个动静不小,连齐国公都给惊动了。
换成往常,齐国公对手下的几个儿子,哪怕私心里有偏宠,可相处起来,动辄棍棒相加,从不留情面。可今日的动静实在是大,又有一群不知来历,但一看就不好惹的绿林人士,故而他没有立即发怒。
齐国公腰上挂着佩剑,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武将的勇武显露无疑。
他先看了一眼那些绿林好汉,脸上倒是没什么鄙夷的神情,谁让他一惯是礼贤下士的呢,绿林好汉也有不少有本事的,不说收入囊中,但留个见面情,来日好相见不是?
齐国公轻轻颔首,然后把目光落在了赵巍衡身上,“衡儿,这是怎么回事?你带诸位好汉回来,怎么能不派人回来支会一声?”
不仅是因为突兀,而是这些人倘若另有目的,不说其他的,将齐国公府的人马打个措手不及还是可以的。
只能说,赵巍衡要么是心大,要么就是足够有胆气。
齐国公对自家儿子还是清楚的,他再如何也是跟着自己上过沙场的,不至于如此疏忽,那就是足够有魄力,敢信那些人。
在齐国公责怪赵巍衡时,为首的那个周正高大的汉子不拘小节地大笑,“诶,国公爷不急着骂三郎君,是我等非要跟着来的,为的是向您赔罪。”
“赔罪?”这回成了齐国公不解,他身材魁梧,不怒自威,但见到为首的汉子虽是绿林人士,可颇有气概,爱才之心陡然而生,不自觉就客气起来,说话的态度也和蔼不少。
“敢问侠士,此前难不成与我齐国公府有过交集?我倒是没什么印象。”
那汉子却道:“说来惭愧,我手下的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前些日子国公爷的家人在码头歇息,丢了不少财物,皆是我手底下不成器的兄弟喝多了酒,带人干的。
我前两日结识了您家三郎,那是一见如故,再一问,才知晓了此事,当即命人将您家中丢失的财物悉数送回来,并凑了些赔罪。还有我手底下那有眼不识泰山的兄弟,今日也叫他负荆请罪,任凭您责罚。”
“马义!”为首的黑衣汉子一声令下,就有两个穿着褐色短打的男子压着一个被剥了衣服,用麻绳绑了荆棘在背上的男子。
“跪下!给国公爷赔罪!”为首的黑衣汉子一声令下,那额头长了黑痦子、背上绑了荆棘的男子,无视地上的石子,二话不说就跪了。
足可见黑衣汉子的威望。
齐国公见了顿时眼前一亮。
但他很快做出一副焦急的神情,想去搀扶对方,“好汉万万不可,不过是些许财物,权做赠予好汉,老话说‘不打不相识’,这也是你我的缘分,可当不起今日这般,竟还负荆请罪。”
说完,他转头怒斥赵巍衡,“你说说你,我齐国公府最是看重英雄豪杰们,你怎好叫人受此磋磨?”
见到齐国公怒骂赵巍衡,那额角长大黑痦子,跪在地上赔罪的男子当即不干了。
他情急替赵巍衡申辩,“国公爷误会了,某心甘情愿,三郎君一再劝阻,是某执意如此。我们绿林中人最重义气,他既是齐大哥的兄弟,自当也是我等的兄弟,况且他能连挑寨中十八位兄弟,后来又敢应寨主之邀,扔下兵器孤身一人闯进寨子,与我等兄弟喝酒比拼,是个有胆识的汉子,我马义真心佩服!
不管国公爷您是怎么想的,按我们绿林规矩,兄弟的家人便要当做自家爷娘相敬,我冒犯了您,阖该如此!”
齐国公可不会在意英雄豪杰手底下的小喽啰,听见马义这么说,心里也不由咯噔一声,虎目一睁,瞪向赵巍衡。
像黑衣好汉那样的,确实值得招揽,但怎么也不至于叫他一个国公府的郎君以身犯险。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深究无用,倒不如彻底利用起来。
现在可还是冬日,齐国公大手一扯襟带,将身上上好的大氅脱下,直接披在了打赤膊的马义身上。
他叹了口气,“不过是些许财物,竟引得好汉受了今日之罪,实是不该。再往前走上几日,就到了并州辖下,不若请几位跟着我回去,好生招待,权做赔罪。”
能化干戈为玉帛倒是一件好事,可作为寨子的主人,黑衣好汉自是不便离去,只能推辞。
但他提起那位齐大哥似乎就在并州周遭,干脆让马义几人跟着齐国公一起去并州,到时可以拜访齐大哥。而且彼此路上好有个照应,附近道上的兄弟都是识得马义的,能少许多麻烦。
齐国公当即就允了,还命人好酒好菜招待马义几人。
等到黑衣汉子走了以后,赵巍衡朗目如星,兴奋的同齐国公说起黑衣汉子的来历。
原来那黑衣汉子是附近最大的山寨严家寨的寨主,在江湖上很有地位,而且嫉恶如仇,剑术高超,曾经视数千人如无物,探囊取物般杀了胡人将领。受他庇佑,附近一带的百姓侥幸没被胡人驱使虐待。
不同于齐国公是为了收揽贤才,赵巍衡则是真心敬重这些英雄好汉。
可齐国公等到人都走了,当即变了脸色,独自训斥赵巍衡,“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本末倒置了!那些人说好听了是绿林好汉,说难听了不过是区区流匪,招揽不到也就算了,何至于以身犯险?
还是你心疼丢失的丁点财物?
你记住了,你是齐国公府的三郎君,是玉瓶,怎好为了打老鼠摔玉瓶?”
齐国公本想责罚赵巍衡的,但想到他确实结识到了一位颇具影响力的人物,那位严寨主即便是齐国公也有所耳闻,确实厉害,值得拉拢,兼之马义他们仍旧在队伍里,若是责罚赵巍衡,他们定然也会有所耳闻,只好忍下。
但齐国公还是勒令他接下来的日子不能随意出去,安安分分的待到回并州再说。
事情传进崔舒若耳朵里的时候,她没怎么当回事,因为她很清楚赵巍衡堪称天眷之子,无论多么凶险,他都能化险为夷,而且收揽人心。
要知道后来出征时,他还经常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头。都睡擒贼先擒王,但他就能把那些想擒了他的给擒了,而且次次大胜,足见是有运道的。
不过……
但凡是能做皇帝的人,有几个不是曾有过好运道的呢?
等到过几日的时候,听说又有一个什么齐大哥来了,手赵巍衡邀请一起回并州,但这件事比起上回的壮观,便如丢进池塘的石子,很快沉下。
还是崔舒若吩咐人做的酱牛肉总算做好了,婢女端着手臂大小的酱牛肉端上来,才叫崔舒若又想起那些绿林好汉们。
她以前看电视,绿林好汉们只要出场,动辄十斤牛肉十斤白酒,其实既没有浓度高的白酒,也没有牛肉。因为耕牛在古代不能随意斩杀,违者是要受罚的。
不过,权贵嘛,可以多点权利,譬如让一头牛“病死”,然后再宰杀,这样一来就不算受罚的范围。
恰好崔舒若因为赶路没什么胃口,虽然酱牛肉真的做的十分鲜嫩可口,但她只能忍痛命人将牛肉切了给他们送去。
而且在建康提纯出来的白酒还剩了几坛子,她也命人一并送去,刚好那个什么齐大哥不是来了吗,只说用来招待他们相聚的。
崔舒若的行为得到了好汉们的一致赞颂,对衡阳郡主十分感激。
但事实嘛,既然电视骗了自己,没关系,她现在有能力把这一切变成事实。好不容易抓准时机,辛苦谋划把自己送上权贵阶级,偶尔满足一二恶趣味,显然也是相当合理的。
以往常见的画面在自己的促使下竟然真的发生了,崔舒若心满意足,剩下的几日,虽然赶路依旧不太舒服,也阻挡不了她的好心情。
以至于终于到并州时,崔舒若还有余力先去绣坊看一看,并没有跟着齐国公他们回府。
绣坊的繁荣壮大是非常重要的,不仅牵扯了女工们的生计,还关于崔舒若功德值的稳定来源,绣坊在一日,就能帮助许多女子,她每日里的功德值至少能加上五六十点。
要知道崔舒若续命的功德值也就是一天十点。
因而虽然前面用了不少,路上攒了攒,加上剩下的五百多功德值,一共有一千六百七十二点功德值。
有功德值才能让崔舒若有安全感,那是能在关键时候保命的。
不过现在她身边出现的历史名人越来越多,想要对他们用乌鸦嘴,耗费的功德值自然就越多。
崔舒若都不免多想,当初在现代的时候,如果使用乌鸦嘴也是用系统的标准,而且没有功德值,完全是在扣命,她死的早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是有些可惜,她亲生父母死的早,那些亲戚还想从她爷爷奶奶身上继承她父母的财产,她花了很多功夫和心力才斗到让他们没办法再作妖,可惜她最后还是死了。
崔舒若不是个沉溺于过去的人,她很快就把心绪收起来,专心视察绣坊。
其实她这一回来,主要是因着在建康时闲来无事,又花起织布机的结构,完善了一些地方,想要让人再改一改,看看用起来能不能更顺畅。
说到底成日里用织布机的是女工们,好不好用不是崔舒若自己能凭感觉认定的,还是要给她们试一试。
这么一耽搁,她就在绣坊过夜,等到第二日才带着一群婢女和护卫坐马车回建康。
也正是因此,才叫她在回府时恰好撞见赵知光在欺负人。
起初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只是在回院子的路上听见有争执声,她还听见了似乎有赵知光的声音。
原本崔舒若是不想管的,旁人也就罢了,赵知光着实是令人厌烦,想起当初在建康时收到的钗,崔舒若就觉得头疼。
他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倘若叫外人发现,只怕不知是她和赵知光,便是整个齐国公府都会受人非议。
可当崔舒若拔脚就准备走的时候,听着争吵声,除了赵知光,还是觉得耳熟。
她觉得不大对,驻足听了会儿,在弄清楚缘由后,等到千钧一发之际,她走了出去。
“四哥,你们这是……怎么了?”她仿佛刚到此处,什么都不清楚。
赵知光瞧见她,眼前一亮,顷刻间就变了一副面孔,白皙如玉的脸上尽是欢喜,那还见得到方才诬陷他人时的咄咄逼人跟小人做派。
他甚至下意识的整了整衣襟,可当他满心欢喜开口时,崔舒若却略过他,直接看向了齐平永。
崔舒若先是惊讶,而后是欢喜,莹莹如玉的脸上笑容粲然,“您是……在曲南郡附近我们见过的,您忘了吗,您一人单骑杀了许多响马,救下了我阿耶。”
虽然那日夜黑风高,但那事着实令人印象深刻,何况崔舒若本就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貌,崔舒若一提,齐平永就有了印象。
“是你?那位小娘子!”
眼见两人相谈甚欢,一副旧友相见的模样,赵知光的话堵在嗓子眼,他站在崔舒若的背后,笑容顷刻消失,眼风如刀狠狠地剜向齐平永。
可惜崔舒若面前的只有齐平永和李恭两人,齐平永正和崔舒若说话,没瞧见,李恭瞧见了,但是他心思直,压根没当一回事。
若是赵知光方才不曾咄咄逼人的话,李恭兴许还能惊奇的关怀一声,四郎君你咋了,难不成眼睛抽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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