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俊察觉到她的动作,立马一套“AKQJ10”的顺子牌甩过去。那组名为“压死”的顺子牌在杨楚面前变形,成为牢牢封锁去路的荆棘路障。
“你手里的牌怎么能正好比我大?”倒霉的杨楚被地主抓了个正着。
毫无还手之力,她选择直接当场下跪求饶:“我要不起,我不敢要。地主你出牌吧,游戏让你赢。”
地主却不想放过她:“不行。你说清楚,为什么一直拒绝跟我沟通?我跟你在一起三年,我不配要个说法吗?你那儿有什么底牌,你亮出来我瞧瞧?”
鼻青脸肿的杨楚直接明牌,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开口袋,里头都是零碎的小牌,什么单张3啊单张4的。
她心里委屈得要死:“你看,你自己看,我能有什么牌能打?我不像你,你爸妈能让你当上地主,你不用考虑欢乐豆,你有的是时间,有空发泄你的情绪。我每天要上班,上很久的班,我自己赚欢乐豆,还要把欢乐豆分给我爸妈。你睡了我最好的朋友、该出的房租也不出,你还要我怎么做?你想反过来让我跟你道歉吗?”
“对!我就是要你跟我道歉,不行吗?”
许天俊甩出长长的连对牌“33445566778899”,它们变成一列火车,从杨楚的脑门上碾过。
“人人都能压你杨楚一头,你自己不也知道。你爸妈欺负你,岳芽欺负你,我也能欺负你。你从小被欺负到大,我们没人看得起你,你能拿我们怎么样?”
杨楚没有反抗他。
她心灰意冷地垂着眸,眼里空洞,却也毫无泪意。
“不怎么样。我输了,勿扰。”
地主许天俊最恨她露出这种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拿出一手“3333”,四张一样的牌黏合成一串小鞭炮。它挑衅般地在她的身边炸着,无比恼人,又不至于把她弄死。
许天俊总能变着法子给她添堵。
坐在地上的杨楚抿着唇,双手抱臂。
哪怕她的农民小马甲起火了,她也丝毫不动弹。
一直旁观着战况的于瑜终于出手。
他替她接住许天俊扔下的小鞭炮,并用自己手头的牌令它的体积增大一倍,再徒手把鞭炮原路甩回去。
地主措手不及,被炸了个正着,眉毛瞬间起火。
于瑜走到杨楚身边。
冰蓝的眼睛仿佛会读心,他看着她,说:“许天俊无法唤起触及你的内心对吗?因此,哪怕他做了再过分的事,你没法对着他真正地哭出来。”
灰头土脸的小农民抬起眸,望着农民同伴,她的眼里忽然闪过一种奇异的倔强。
“对,我是不会哭的。伤害过我的人还企图再伤害我一次,他休想。”
——原来是这样。
于瑜对杨楚有了更深的了解。
继续由着她当受气包也是浪费时间,得转换思路。杨楚不会为许天俊委屈落泪,那就给她新写一个能造泪的剧本。
他带着友好的笑容,向她伸手:“农民朋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需要你的眼泪,如果我可以帮你打赢地主,你就帮我狠狠哭一场,怎么样?”
她立刻搭上他的手,欣喜地站了起来:“好啊,你找对人了,我可会哭啦。工作简历不都要写特长吗,我的特长写的就是哭!”
“嗯,我见识过。你的哭戏厉害,想哭就哭嘛。”于瑜替她拍拍身上的灰,往她的口袋里塞了许多牌。
“你在前面吸引地主的注意力,我在后面打他。”他布置好了战术。
杨楚朝兜里一看,里面的牌好的不可思议。
“哇!你从哪里得来这些厉害的牌?”
自然是他一开场就拿了一手好牌。他之前看他们的热闹,没出手而已。
地主重新站了起来。
许天俊扶正他的小黄帽,依旧选择纠缠着杨楚:“不要走,我们决战到天明。”
有了好牌的杨楚不怂了,她使出全力往前奔跑,一边跑一边往身后铺长长的顺子牌,“345678910JQKA”它们化作一群纷飞的蝶载起她往高空飞去。
她的速度太快,她马上要跑掉了。许天俊企图用手中的牌制作成飞机追赶她,谁知一个水球阻断了他的视线。
于瑜把他的能力当水枪用,击击瞄准地主的要害。
一层层水花打得许天俊人都傻了,他不看见自己的牌也不看见路,连家门都出不去。
好牌和水球的两面夹击下,地主的体积被越打越小。
最后环节,于瑜和杨楚一前一后出手,他攒出一个旋风大水球,她扔出一个“大王和小王牌”合成的最强王炸,天衣无缝的配合将地主斗得毫无还手之力。
王炸幻成的火箭带起烈风,卷跑了许天俊的黄色地主帽。
他精神萎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付给农民的欢乐豆掉落一地。
“农民胜利!”欢快的胜利音响起。
村口挂上“春天”的横幅,树上绽开朵朵桃花,他们的村庄恢复了祥和。
喜悦的气氛中,于瑜来向杨楚讨债。
“哭给我。”他递给她用来收集眼泪的贝壳,语气功利极了。
杨楚拿着两把小扇子扭秧歌,根本没空搭理他:“嘿嘿嘿,我们赢了,好开心啊。”
于瑜夺走她的扇子:“你可以喜极而泣一下。”
她走到桃花树下,摘了几朵花,将花瓣扬到空中。
“我不哭,我要笑。”她站到自制的花瓣雨里,傻傻地笑着,独自地庆祝。
于瑜一挥手,村口忽然下起局部的暴雨。
雨水急灌,树上的花被全部打落,杨楚也被淋成了落汤鸡。
她蹲下,直呼“可惜”,伸手去捞被水流冲走的桃花。于瑜将她的下巴捏起。双目对视,他眼里那抹蓝干净到几乎冷酷。
“小村姑,你敢骗我?”
雨水顺着杨楚的脸颊流下,她被他的目光冻到。
像是成心要气他,她大大方方应了声“嗯”。
“你想让我哭,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杨楚在他的愤怒中笑靥如花,一字一句道:“我是不会为了你掉眼泪的。”
于瑜心说:是吗?我还有一千种让你掉眼泪的方法,我们继续试试。
他没将话说出口,是因为,梦中的世界迎来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光将一切画面静止后融化,傻村姑的笑容凝固在他的掌中。
那是现实世界杨楚梦醒的讯号。
第6章 茶水间
周一的闹铃响起。
昨晚睡得挺好,杨楚做梦了。
似乎是个开心的梦,但她记不起具体的内容。
她按掉闹钟,没有半点拖沓地起床,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杨楚从不迟到,不论上班还是上学。这倒不是因为她多严格要求自己,或者多爱上班,她总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感觉自己只要不小心做错一件事就要被炒鱿鱼了。
换好衣服,打开房门,杨楚意外地发现于瑜起得比她还要早。
他在餐桌摆好碗筷:“我买了油条和豆浆,一起吃吧。”
“不用,我有早饭,”杨楚指了指电饭锅:“每天早上我都定时煮杂粮饭。”
于瑜点点头:“油条可以配饭吃,我买了你的份。”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也不太好。
她说:“行,那谢谢了。你先吃吧,我去刷个牙。”
杨楚挤好牙膏,把牙刷放进嘴里,于瑜居然又一次出现。
他举着自己的牙杯牙刷:“看到你刷牙我想起来,我也还没刷牙。”
于是,他们并排站在狭小的厕所。
洗手台前的空间局促,两个人缩着手脚,都认真地、丑丑地刷着牙,嘴边沾同款牙膏沫。
杨楚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今天起床以后于瑜变得怪怪的,像故意黏她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能理解。这应该就是跟同事合租的不便,他们去公司的时间一样,所以会同一时间起床、同一时间用厕所,没法像正常的室友给对方让出足够的私人空间。
到吃早饭的时候,杨楚没法替于瑜找补了。
——他就是怪!不是错觉!
于瑜坐在餐桌对面,托着下巴一个劲地盯着她看,完全不碰自己买的早餐。
杨楚低头扒饭,仔细回忆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这浅浅一动脑,还真想到了。
“那个,你多给的钱,我昨晚已经给你退回去了。你是不是没注意,看你没点收款呢。”
“好。”于瑜收回目光。
见他终于不再发呆,用吸管喝了豆浆,杨楚松了口气。她腹诽:看来占人便宜要不得。但这个于瑜也真是的,他自己装阔气多给钱,完事还要特意点她一下让她还,太差劲了吧。
……
于瑜蓄意黏着杨楚。
昨天的梦让他十分挫败。
于瑜此鱼,可不一般。他是精英人鱼,受过二十年的特殊培训,有从业资格证,他是美人鱼中的特种兵。
他自认为已经完全熟悉杨楚,却被梦里的她耍了。这可谓奇耻大辱。
出师不利,他迅速调整了作战计划。
首先,他要在日常和工作中多了解杨楚,方便在梦里做出判断。
其次,他跟她多亲近,对她好一些,或许能让她在梦里愿意帮他干活。
短短一个早饭的时间,他对杨楚的了解就更新了两条:喜欢用水果味的牙膏;不喜欢吃用电饭锅定时煮出的杂粮饭,却仍会全部吃完。
他们一起搭乘地铁,到达工作的家装公司。
于瑜特意绕了点路看了下杨楚的工位。她是设计部的平面设计师,于瑜所在的业务部恰好跟她在同一楼层。
杨楚可没有于瑜那样四处晃悠的心情。
她不懂他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趴在自己部门的玻璃门上,她也没功夫管。一进公司,手机就收到了HR发来的信息,杨楚匆忙戴上工牌,去到人事部。
主管给杨楚分配了一个实习生。
实习生妹妹文文静静的,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天真大眼睛,看上去二十岁出头。大概是杨楚神色严肃,害得她有些紧张,妹妹的表情仿佛误入森林的小红帽。
杨楚见她眼熟,多看了两眼想到:那天她去天台打电话,撞见老总和人在楼梯间说话,正是这个女生。
主管将实习生往外一推:“杨楚,你跟她是校友呢,人就交给你带了。”
“杨姐好,我叫胡悦莹,你叫我小莹就行。”她想跟杨楚握手,又不太自信,手像个鸡爪子,紧巴巴地蜷着。
杨楚设想了一下,如果她说:“主管啊,我已经忙不过来了,没空带实习生”,主管也会回说:“那不正好,让她帮你分担工作”。区区打工人,有什么资格做选择呢?
她缓缓握上对面的鸡爪子。
“好的,小莹,你跟我走吧。”
实习生老老实实跟着杨楚。
这一跟,从上午跟到下午,不论杨楚是去开会还是去厕所,她都紧紧跟着。
小莹的精神过于紧绷,这样是撑不到晚上的。杨楚及时让她休息一下:“现在是下午茶时间,你去喝个咖啡吧。”
“好。”
小莹走没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她羞涩道:“杨姐,我不知道去哪里能喝咖啡。”
杨楚放下手头的工作,带着她一起去了这楼的茶水间。
茶水间里正热闹着。
业务部的几个同事在聊周六的团建:他们喝到一半于瑜说去上厕所,人不见了,大家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
同事们揶揄他怕不是在厕所碰到美女,自己溜走潇洒了,于瑜打着哈哈把话题搪塞过去。
这时,他恰巧抬眼,看到杨楚走进茶水间。
他抬起手,冲她打了个招呼。
杨楚先瞥见他身边的那些人。她当没看见于瑜,径直走向咖啡机。
小莹很快地拿好茶水和点心,过来喊杨楚。杨楚跟她一块离开。
杨楚刚走,业务部的同事就开始窃窃私语。
“你认识那女的?”男同事碰了碰于瑜的胳膊。
察觉到同事明显不待见的语气,于瑜“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了吗?”
男同事压低声音:“也是,你来的不够久,不知道这事。那女的,她爸是赌徒,在家乡欠了几百万的债。之前催债的人电话都打到公司来了,你没事离她远点,虽然长得有几分姿色,但这种赌狗的女儿就是无底洞……”
话没说完。
因为杨楚又返了回来。
男同事连忙喝水,把目光移走。
杨楚冲完的咖啡没拿。男同事声音不大,可茶水间又不隔音,他说的话她都听见了。端上自己的咖啡,她面不改色地路过他们。
实习生小莹比她更像当事人,小姑娘小脸煞白地站在茶水间外,听到了上级的秘密,憋得大气都不敢出。
本打算让小莹喝个下午茶放松精神,她跟着杨楚走回工位后,却愣是一口茶点没吃。那双大眼睛不停地瞄着杨楚,小莹总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她,每每要开口,对着杨楚平静的侧脸,又放弃了。
晚上九点半,下班。
如坐针毡的周一总算过完。
杨楚前脚走,于瑜后脚也离开了公司,他们搭上同一班地铁。
心里闷闷的,胃里空空的,杨楚决定去吃她最喜欢的那家拉面。在离家还有一站的地铁站,她提前下车。
出站后,她去扫共享单车,才发现于瑜跟在她的身后。
她暂时不想跟他说话。
杨楚裹好围巾,戴好手套,骑上单车。
冬天的夜里冷得要死,风吹在脸上会疼,像刀片刮过。落了雪的小道在自行车轮子碾过后嘎嘎作响,有许多结满白霜的落叶跟无人问津的渺小心事一起,被深深埋葬了。
杨楚沉默地骑行着。
一个红灯。
她停下来,听到身后的自行车也刹了车,就停在她的身后。
绿灯亮。
她重新启程。他骑快了,骑到她的身边。
杨楚用力地踩着脚踏。偏偏她快三分,他也快三分。不远不近,不快不满,他的车始终跟她的保持着同一直线。
真是恼人。
一路使着全力踩到达目的地,她松开车把手,也松开心里压着的这股劲。呼吸又急又乱,她喘得停不下来。
吸进胸腔的空气稀薄,呼出口的白雾好像要把脸蒸化,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杨楚整个身体都被冷风吹得冰透,这种程度的运动量对于久坐办公室的她已经是极限。
她哆哆嗦嗦地停好自行车,哆哆嗦嗦扑进热气腾腾的拉面店。
于瑜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像走路来的。他搬了张椅子,在她对面的位置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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