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不怕。”
“师尊只是在炼就道体时将外物也一并融了进去,这方芥子空间不是血肉,也不是鬼物,师妹如常使用即可。”
花盛妙抿了抿唇,她硬着头皮说道。
“师兄,其实……我是在想,若我两月之后决定改换师门,现在就不应该收师尊赠予弟子的宝物。”
孟春邈的声音平缓得近乎温吞。
“师妹已经决心要改换师门了吗?”
花盛妙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顶多再委婉一点。
“师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花妖,可能适合拜入一些较为传统的师门。”
然而孟春邈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苍白面容上的温柔笑意,没有一丝融入死寂黑眸中。
“既然是两月之后的事,那便交由两月之后的小师妹决定吧。”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定定望着花盛妙,温吞轻柔道。
“至少现在,师妹还是我的小师妹。”
孟春邈继续保持着将玉环递给她的姿态,没有半点动摇的意味。
花盛妙被大师兄的眼神看得头皮微微发麻。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她实在不想和大师兄僵持下去。
大不了离开的时候,她再把灵环里的东西都还给大师兄好了。
这样想着,花盛妙还是接过了芥子玉环,认真地和大师兄道了一声谢。
孟春邈看着少女透亮的黑眸,玄月命线轻轻再摸了摸少女柔黑如缎的墨发。
“师妹,好乖。”
花盛妙并不反感别人摸她的头,尤其大师兄的玄月命线凑近她的时候,还带着点淡淡的,仿佛让她极为舒服的冷叶沉木气息,就连摸头的力度也温柔得像是被春风吹拂。
不过因为这一点而改变心意是不可能的,花盛妙遵从内心,决定只是安静地感受这一刻的宁静。
过了半响,孟春邈收回玄月命线,他温声问道。
“师尊的血魔化身,不如道体这般温顺,我去血牢削师尊的血魔身,师妹是想和我一起去,还是想留在师尊这里?”
见识过诸多大场景后,面对还能让大师兄主动给出“不温顺”评价的血魔化身,花盛妙不用多想就下定决心。
“师兄,我就不进去拖累你了,还是在外面等你一起回去吧。”
孟春邈慢慢点了点头。
“我很快就出来。”
话音刚落,孟春邈的身影就如同被陡然抹去一样消失在了原地。
花盛妙微微放松下来,然而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小花。”
花盛妙回头一看,发现巨龟的头此时已经凑得她很近。
“我求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巨龟的黑色绿豆眼睛无比真诚,让花盛妙忍不住想起了她家一直养的那只乌龟。
但花盛妙没有心软太多。
“师尊,如果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小事,我一定会帮您的。”
但如果是什么想要逃跑的事情,就别怪她等会偷偷告诉大师兄了。
巨龟仿佛偷偷摸摸般小声道。
“你去城池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买些蔬果回来?”
花盛妙:……这是什么需要密谋的大事吗?
看她不回答,巨龟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急躁不安,像是随时警惕着被家长抓包偷买零食的少年。
“我吃草根吃得太久了,已经太久没有吃过其他蔬果了。小花,我知道我不能吃生血肉,所以就给我带一点蔬果,好不好?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我都想要。”
游池道人的要求实在太过卑微,花盛妙很难怀疑其中没有一点别的用意。
她不敢正面应下游池道人的话,只能含糊应道。
“……师尊,若是大师兄同意的话,我会从外面给您捎些果蔬回来的。”
听到她的回答,游池真人高兴地扒了扒身下的土,脖子高高探出。
“小花,谢谢你。你真的太好了。”
看着游池真人如此容易满足的样子,花盛妙忍不住问。
“师尊,您为什么不让大师兄给您带呢?”
然而只是听到这个称呼,巨龟的头都略微缩回壳里,它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怯生生和小心提醒的意味。
“我,我不敢……小花,你知道吗?大师兄很可怕,被他盯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小花,我不会劝你留下来的,你走得越远才越安全。”
不仅游池真人这么说,想到嵇师兄也给过她类似“快点跑”,“不要靠近大师兄”的叮嘱,花盛妙想到大师兄对她时的温柔平和,即使听到她提出转投师门都没有动怒的模样,忍不住小小声地为孟春邈辩解了一句。
“大师兄……也没有这么可怕吧。”
然而巨龟张开口震惊地看着她,然后略微警惕地后退半步,将头缩进龟壳里看着她的反应,让花盛妙有种自己在游池真人眼里仿佛也变成了和大师兄一样“可怕”人物的感觉。
花盛妙也知道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可能害了自己,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可能还要在大师兄地盘上度过的两个月,她还是想打听一些消息。
“师尊,大师兄是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然而这一次,巨龟紧闭着口,整个身体连同尾巴都紧紧缩进龟壳里,像是听人提及了一桩禁忌可怕之事。
花盛妙也不好多问,她站在海滩上,看着漆黑得透不进一丝光线的海水,作为养龟人拥有的换水强迫症,让她忍不住问道。
“这里的水怎么黑得那么快?师尊不需要换水吗?”
一听到这桩事,游池真人就没有那么警惕了。
他从壳里伸出头,爬到花盛妙身后,亦步亦趋的模样像是一个眼巴巴等着糖果的孩子。
“这里的确是很久没有换水了。小花可以帮我吗?”
然而没等花盛妙回答,一道温和声线就帮她做出了回答。
“小师妹还未修习术法,换水之事,我会叮嘱虞师弟的。”
游池真人慢慢地缩回了头,小声应着。
“好。”
花盛妙敏锐地感觉游池真人的反应可能有什么内情,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下一刻就听见孟春师兄轻描淡写道。
“师尊的血魔化身不在牢里。师尊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在牢里……
囚牢里的犯人也可以自由外出放风的吗?
由于游池真人一脉给过她太多的“小小震撼”,花盛妙没敢往“关押的犯人逃跑了”这比较正常的方面去想。
然而游池真人震惊地伸出头,急切地辩解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放跑的……”
孟春邈的笑容不变,他轻轻点头温声道。
“那便是血魔化身自行逃跑了。我信师尊,只是要委屈师尊一段时间了。”
游池道人的声音一点点低落下来。
“我,我知道了。在他被抓回来之前,我会待在牢里的。”
说到最后,游池道人的声音突然又急切了起来。
“……等抓到他之后,一定要放我出来。”
像是知道自己这样的恳求对孟春邈毫无作用,巨龟突然低下头看向呆住的花盛妙,少年似的声音哽咽而哀求道。
“小花,你一定要记得,记得放我出来。不要忘记我……”
巨龟眼中流出小溪流一般的泪水,哀求的模样简直能让任何人都为之心软。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师兄,她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她不了解的内情,所以即使心软,这一次她也没敢答应下来。
孟春邈的目光落到小师妹紧张的面容上,他温声道。
“师尊有些记不住事了,其实待在牢里对师尊的道体更好。小师妹若是无聊,也可以买些果蔬看望师尊。”
花盛妙下意识点点头。
“我会挑些好吃的蔬果的……”
然而说到最后,花盛妙的声音猛然停住。
为什么大师兄提到蔬果?
难道大师兄听到了她和师尊刚刚的所有对话?!
花盛妙脑子疯狂转动,恨不得立刻回想出自己刚刚是否提及大师兄不好的话。
大师兄指尖的柔软月线,轻轻拂过了她的头。
孟春邈笑容柔软,轻声对花盛妙伸出手。
“师妹,跟我来。”
花盛妙看着师兄身后如同光线一样朦胧,却似乎比刚刚多了许多的玄月命线,她没敢多问,乖乖顺着大师兄玄月命线的方向,走到孟春邈身边。
巨龟此时已经沉默地往血红宫殿处爬去,与此同时,孟春邈身后的玄月命线如同从天而降的雨丝一样扎入海滩上的泥沙,阳光照耀下的月丝,割裂着湛蓝的天空,仿佛将空间分成无数碎镜。
数不胜数的巴掌大小的小龟被玄月命线绑住,如同无数个密密麻麻的绿点一样悬在空中。
除了他们这方立足之地没有任何玄月命线落下,最后一根玄月命线落在了巨龟身上,一并将它们送入了殿门大开的血牢之中。
这一次,这片海域及小岛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第17章 怪异
◎“虞师弟,不要吓小师妹。”◎
孟春邈的笑容依然温柔出尘。
花盛妙还不太适应这种“刚刚拜见了师尊,师尊就被大师兄送进牢里”的可能只有仁剑门才会出现的离谱场景。
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接下来的重点是什么。
她看向悠游闲适地站在她身边,一点都没有急迫慌乱模样,似乎和她一样在看海发呆的大师兄。
“师兄,您……不去把师尊的血魔化身抓回来吗?”
血魔化身逃跑,听起来就像被关押起来的重犯逃跑一样。
这血魔化身,总不可能像师尊的道体一样喜欢吃素吧,若是跑到凡间……
花盛妙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然而大师兄仍然在静静看着黑寂的海水。
突然之间,孟春邈问出了一个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师妹,你眼中的这片海域,是蓝色的吗?”
花盛妙认真盯了盯自己脚下的海水。
这片海,怎么也和蓝色扯不上一点关系吧?
“师兄,这片海水,在我眼里就和墨一样黑……”
甚至比墨水更可怕一点,花盛妙唯一能想到和这片海水给她的感觉相似的,就是大师兄的眼睛。
尤其是大师兄一言不发地用漆黑死寂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觉得大师兄这张堪称如云中仙人的面容都压不住孟春师兄的眼睛,给她的惊悚感觉可怕……
“可在我眼里,这片海域是无色的。”
孟春邈的温柔声音将花盛妙的思绪拉回。
“师妹要和我一起去见虞师弟吗?”
游池真人师门上下给她的困惑实在太多,花盛妙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输给了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师兄,师尊的血魔道体逃跑,是与虞师兄有关吗?”
孟春邈点了点头。
“或许。如果不是师妹提醒,我也未必能想到这一点。
“我提醒?”
花盛妙茫然,她原来有这么重大的作用吗?
她很快地想到了关键:“是海水的颜色吗?”
孟春邈慢慢点了点头。
“虞师弟知道,我的眼睛与常人不同。所以他施法的时候,不会清理这点细枝末节。”
眼睛与常人不同?
难道大师兄的眼睛不是后天形成的,是某种先天的眼疾?!
想到自己之前因为眼睛而对大师兄的隐隐惧怕,花盛妙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愧疚。
“虞师兄实在是太过分了。师兄放心,我一定会帮您作证的。”
看着少女义愤填膺,秀丽面容上浮现出一层薄红的模样,孟春邈如云中仙般飘渺清绝的面孔上,笑意越发温柔。
“那便多谢师妹了。”
跟着孟春师兄前往虞师兄的一路上,花盛妙不敢问太多与大师兄眼睛有关的问题,她不想触及大师兄的伤心事,但她确实有许多疑惑。
“师兄,虞师兄为什么要把师尊的血魔化身放出来呢?”
孟春邈耐心回答。
“或许是虞师弟受伤过重,有些饿了。”
花盛妙脑中原本已经脑补出了许多种血海阴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过会得到这种回答。
“饿了?”
花盛妙震惊问道。
“虞师兄想把师尊的血魔化身吃了?”
孟春邈带着她赶路的速度看似不快,但不过是穿过几处玄月命线开出的黑门,他们就来到了虞师兄的洞府面前。
“无妨。”
孟春邈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地温和道。
“若虞师弟真的吃了师尊化身,我会把血魔化身挖出来的。”
花盛妙发现了,大师兄的用词似乎极其精准。
说削师尊的壳,就真的削巨龟的壳。这个“挖”,想必也是字如其意……
没给她多想的功夫,沉厚的石门上再度被开了一处可供人踏入的通道黑影,孟春邈没有任何事先询问过洞府主人的意思,就一步迈入其中。
孟春师兄,真的连门都不带敲的吗?
花盛妙的脚步有点迟疑,然而下一刻,一道柔柔软软的月丝,就从黑门里伸出来,轻轻搭在了她的手上。
此刻的玄月命线丝毫没有之前对付嵇师兄和师尊时的锐利与锋芒,花盛妙却能想象到师兄垂眸看她时的专注模样。
她不敢拖延,也跟着走进了黑门之中。
然而走进黑门后,她却像是走进了一片浓郁的黑幕里,四周漆黑得透不进一丝光线,浓郁而冰冷的海水潮湿气息无孔不入,一股比巨龟注视着她更强烈的注目危险感从下方传来。
花盛妙还想再往前迈步,却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的肩上。
孟春邈的温柔低沉声音,近得似乎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师妹,不要往前走了。”
花盛妙一向特别听人劝,她立刻停下脚步,但完全透不进光线的环境与周围隐约压抑的危险感,还是让她忍不住开口。
“师兄,这里好黑,我有点看不清……”
特别是在这么黑的环境里,距离她极近的孟春师兄给她的压力似乎更大了。
孟春邈平和解释。
“虞师弟现在的样子有些怪异,我担心吓到师妹。”
在虞师兄的洞府里说虞师兄相貌怪异,真的没有问题吗?
花盛妙沉默了一下,但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大师兄在游池真人一脉的独特地位,因此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而凭借多年看恐怖片的经验,她鼓起勇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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