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李莲花只是愣了愣,然后朝担心他的方多病释然一笑,云淡风轻道:“知道就知道了,算了。”
至瑞雪天降,将近年关的时节,这片江湖上突然传出了最惊爆的消息——传闻中早以身死的李相夷与金鸳盟主笛飞声于正月初七,再战东海。
不论是牛头还是鼠尾的江湖人,只要心在江湖,便有一点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那便是对“天下第一”的热衷,放出消息的人没有公布确切的比武地点,于是东海沿岸的每个角落都散步了慕名而来的江湖客,甚至有人提早三天就巴巴地守在了海岸边。
方多病、乔婉娩这些亲友是跟着百川院的人一起到的海滩,石水说这里再往北六里的海域就是当年的那个地方。
“百川院!是百川院的人!”
“比武一定就在这附近!大家快来!”
眼尖的江湖客一声高呼,所有收到风声的人像蝗虫一般蜂拥而至。
不出意外的,方多病他们这一行人成了被包起来的饺子馅……
初七的海上虽冷,但午时的阳光却很暖人,海上波涛不高倒也算是风平浪静,与十年前的风雨交加完全不同。
一叶小舟破浪穿水而来,与金鸳盟的二层楼船汇在了一处。
笛飞声立在船头抱臂冷笑:“李相夷,我还以为你失约了。”
李莲花丢下两支划船的木桨两下跳上船板,与笛飞声相对而立。
“这时间不是还没过嘛,再说我一个人划船来的,操作不熟练耽误了些,笛盟主多海涵。”
“别说废话了,拔剑!”
笛飞声心间的热血沸动了一上午,早已不耐再与人寒暄,哪怕那人是李莲花也不行!背上的刀瞬间出鞘,对面这人是心心念念的宿敌与至交,值得让他起手便拔刀相迎!
少师银亮的剑刃与长刀相拼,刀剑铮然不过几个瞬息间李莲花和笛飞声已经交手了好几招,能使寻常人授首毙命的招式,在两人看来就只是活动了个筋骨。
“若你输了,我替你进宫抢徒弟。”所以不必有后顾之忧,“使出全力吧!”
笛飞声刀刃下压,刀影再快三分。
“还是不劳烦笛盟主!”
李莲花勾唇而笑,他的眉眼间神采凛冽,仿佛又变回了当年恣意傲然的少年郎,论武,他若第二,谁敢称首!
东海滩涂上,金鸳盟的无颜带着一队人马姗姗来迟,硬生生地从满地的江湖人里为他家主上摆出了一条宽阔大道,不多时,出海的楼船返航归来。
楼船带着汹涌的水浪直冲上岸,等船搁浅停稳后,笛飞声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庞大气势从甲板上一跃而下,再等船上教众全数登岸后,他二话没说就带着金鸳盟的人走了。
“笛飞声走了,那李相夷呢?”
岸上的众人不禁开始议论纷纷。
“是啊,到底是谁赢了?这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不少人都开始骂骂咧咧地抓耳挠腮,这天杀的家伙管杀不管埋!给个结果再走很难嘛!
旁边有人哼哧笑道:“这还用明说?那笛盟主的脸色阴得跟什么似的,摆明了就是输了!”
剑神赢了!
这消息跟风吹似得传遍了整片海滩,再从这个海滩上传向江湖……
又过了半天,始终等不到李相夷身影的众多江湖客渐渐散去,连百川院的人也带着“或许门主是从别的地方上岸了”的猜测打道回府了,就在天色渐暗,海滩重归一片清静后,一个清隽的身影从金鸳盟的楼船上悄摸摸地溜了下来……
“本少爷果然料事如神,我就知道你还在上面!”
方多病抱着剑从巨大的礁石后面溜达出来,朝李莲花翻个白眼语气不爽道。
李莲花当即把少师往沙地上一杵,身子一歪,朝方多病伸出手臂:“小宝快,来扶我一把,打得我快散架了,老笛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下手忒重了……”
明知某人是装的,方小宝还是上前扶住了“弱不禁风”的李莲花,一边嘟哝着道:“老狐狸装什么装,我还能不知道你。”一边又不禁关心着,“打了半天饿了没?这里不远有个渔村,我们先去找点吃的?”
李莲花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纸包扔给方多病:“笛盟主贴心,还在船上留了干粮,你先吃点垫垫。”说着李莲花一马当先朝着渔村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先去渔村休整一晚也好,明天一早我再进京。”
嚼着干粮的方多病一顿,瞪着眼含糊不清地问:“乃肿么知道鱼村在辣边?”
因为他当年就是在渔村附近的那块地方漂上岸的。
“因为我是老狐狸,料事如神。”
“李莲花,你又想骗我!”
翌日一早,李莲花牵马入京,他一人轻装上路,速度比呈上皇帝案牍的比武结果只晚了两天。
得知李相夷还是天下第一的皇帝开始长吁短叹着,连额上的抬头纹都皱得更明显了,他晓得那人快来了,他又要和宝贝女儿分开了……
李莲花进京后先找了杨昀春,在杨大人的疑惑中问到了他师父轩辕潇的行程路线,然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套了轩辕潇麻袋,一个剑鞘下去让人睡了个好觉,还不经意间扯走了轩辕大人的指挥使腰牌……
冬夜的月色寒冷如冰。
在春颜宫里,庆元宵的热闹在半个时辰前就收尾了,此时宫内声色寂寂,除了值守的宫侍巡卫,其余人大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是时隔多年李绵白第一次又在宫里过的上元节,往年这时候她都和李莲花在云隐山上猫冬,师祖婆婆偶尔看不惯李莲花懒散的样子了,就会丢把剑给他让他去院里练剑,可是今年她被困在宫里,再也没法见到师父的剑舞了。
小姑娘这么一想,睡不着了,起身套了衣服,提了墙上镶金嵌玉的宝剑出了房门,殿前的花园地方不小,院里的花木又秃了大半,覆上了层皑雪,映着流淌而下的冷调月光,真是清冷又寂寞。
小姑娘深吸口气,咬唇忍下了泪意,既然看不到师父的剑舞,那她就自己来。
李绵白拔剑,一手并指成剑诀,一手挽个剑花起手问剑式。
几招过后,有点“渐入佳境”了……小姑娘又开始高兴起来,她觉得自己就算对敌不行,但把相夷太剑好好舞下来应该还是可以的。
“突”地一声轻响,一颗小石子轻轻打在李绵白执剑的手肘上,一下让剑身偏了两分,一道人声随之响起。
“教了多少次,这剑怎么又偏了?小白在宫里果然没有好好练剑。”
李绵白愣了一下,随之猛地转过小脑袋,在圆月高悬的飞檐琉璃瓦上,她师父李莲花一身妃红锦衣,微笑着抱剑而立。
“呜师父!师父你下来嘛,小白好想你!”
小姑娘掉着金豆子,跑到屋檐下冲着李莲花张开双手,宫里房顶太高她轻功不好跳不上去,李莲花只得轻飘飘地落下来,被小姑娘扑了个满怀,他一手拥着小孩抖动的肩膀,一手给哭到打嗝的小孩轻拍背心,任由金豆子洇湿了自己胸前的锦衣……
等小姑娘好不容易哭完,李莲花为了哄笑自家委屈巴巴的乖萌徒弟,只得又补了她一段相夷剑舞。
功力尽复后“小有突破”的相夷太剑,比之从前更多了一分劲气内敛与三分的婉约悠扬,配上李莲花从眉眼发梢间渗出的恣意洒脱,看在独赏的李绵白眼底,便又是一场“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的盛景……
哄好了徒弟,李莲花就让人换身装束收拾好细软,还给皇帝留了封手书,随后他就领着背了小包袱的徒弟,靠着那块指挥使的腰牌,慢悠悠又光明正大地出了皇宫,临出宫门前还不忘托门卫归还腰牌。
等轩辕潇晕完一个时辰,揉着酸疼的后颈扒拉开头上的麻袋时,李莲花早已带着小公主和他江湖不见了。
找了整个后半夜都未找到柏颜公主的皇城司只得乖乖向上司领罚,这个罚嘛,主要是轩辕潇被皇上罚了三个月俸禄。
春末三月尾,湘江早已是碧水长绦,春光烂漫岁月静好,沿途的青山古林,亦俱是生机盎然之相。
水流平缓,一艘丈宽的渔船正随波逐流。
船头不大的甲板上支了张矮桌,李绵白单手托着下巴望着舷外的江景,良久后叹口气,穷极无聊地在纸上写下“江海寄余生”几个大字。
自从宫里出来,李莲花就带着小姑娘上了这条渔船,漂到哪是哪,沿着水道一路下来,倒真没有人找到过他们,就是这每天晃来荡去的,还有完全没什么差别的江景……
李绵白她好想念莲花楼,想念师祖婆婆的包子,唉……
而船尾的李莲花正握着细竹竿在钓鱼,没打窝也没技巧的把钩子浸在水里,竟还真叫他掉上一尾巴掌宽的草鱼。
“小白,来接鱼!”
“就来!”
小姑娘瞬间甩掉郁闷跑向师父,经过船舱时还顺手摸了把狐狸精。
“哇!好大的鱼,师父好厉害!”
李绵白已经在小脑瓜里想好今晚该怎么捣腾这条大鱼了。
此时她再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李莲花看着小姑娘为条大鱼雀跃的模样,不由轻笑。
想他这辈子,从少年轻狂到老谋深算。
他曾花了十年,背负万难寻找自己的师兄,到头来却发现师兄正是这世上最恨他的人,也是这十年,他养大的孩子为了让他能长命百岁而竭尽心力,颠沛之中遇上一二故人还肯为他挂怀,他还有了最好的对手和至诚的知己。
更是有幸,能看罪人伏诛,见人间太平。
这老天,也还算是……
待他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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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部分到此就完结了。还剩一章番外,是之前应下了的师徒番,不感兴趣的亲可以在正文这里停住了,番外大概是没什么逻辑的就图一乐,不算是正文后续。
以及,之后前面章节可能会有一些抓虫修改的更新,但对内容没有影响,可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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