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姜茸趴在桌子上叹气,“你上大学又不是不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楮知白顿了下,眼神微动,侧着目光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地拿扇子给自己扇风,俨然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楮知白压下目光,没再开口。
“再说,我当时就是口嗨,谁小时候还没有个雄心壮志呢。”
“哥哥,你之前说,把一件事做好就算很不错了,那也不用非得每个人都考京华北大吧。”
“想放弃了?”
“我……”姜茸一时间说不下去,她低下头,心里升起几分窘迫感。
“也没有,只是我感觉我再怎么学,也肯定学不过别人,可能我本身就不是学习的料子啊。”
沉默在夏季凉风中蔓延开来。
楮知白目光打量着她,“你将来有想去的城市吗?或者想做的事情?”
姜茸顿了下,摇了下头,又停住,目光看了他一眼,往上瞟,“算……有吧……”
“想去吗?”
“想。”
“能去吗?”
“为什么不能,只要我想,就可以啊,我爸妈都会支持我的。”
姜茸一脸自信地看着他,楮知白的目光却怔了下。
他声音微不可闻地低沉了几分。
“你现在十五岁?”
“马上十六了。”
“好,那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很多路是需要你自己走的。”
“万一你就因为差了几分,然后被调去了一个讨厌的城市,一个没那么喜欢的专业,做着不喜欢的事情。”
“会难过吗?”
“……应该会吧。”
“但那个时候你可能会懊悔,但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姜茸怔住,抬眸去看他。
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在他的头发上,黑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有了光泽,青色的血管也格外明显。
他显得那么美好。
那么想让人靠近,哪怕只是一点点。
楮知白把他高中的笔记和资料都给了姜茸。
厚厚的一沓,像是堆起的山谷,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湮灭进去。
随意翻了其中一本笔记本,里头夹着一张日程表。
密密麻麻的时间线,细数着他从早到晚的学习路程。
不仅仅是他的,他还给姜茸列了学习时间计划表和读书清单。
甚至细化到了每一个学期。
“一步步来,你要是真的想考京华大学,就不能只动动嘴皮子。上课专心听讲,做好笔记不要走神,下课把布置的作业认真完成,先把这步完成,知道没?”
“嗯。”姜茸望着他,轻点了下头,然后又嗯了一声。
“以后要学着自己做计划,每一项完成了就打勾,一周、一个月就去复盘看看完成多少……”
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响起来。
楮知白听完后,脸色一变,低声应了几句好。
“怎么了?”
“我外婆在家里摔伤了腿,我得回去照顾她。”
“严重吗?”
“不知道,还在医院呢,我妈已经赶过去了。”
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打破了姜茸的计划,她陪着楮知白收拾东西,又陪他下楼。
烈日当空,午后阳光刺眼,她抓了一把伞出门,撑开来,举高,再举高。
面对楮知白的个子却有些徒劳。
一把手径直接过来接住,指尖在伞柄初相触,皮肤起了微凉的触感。
像是融进火炉里的一滴雨水。
转瞬即逝,留下一丝气息。
姜茸缩了下手。
抬头看,那把伞已经倾向于她,遮蔽出一方阴影,不大不小,刚好把她整个人覆盖其中。
行李立在他旁边。
楮知白一只手撑伞,一只手在马路间拦车,额头间浸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下去。
姜茸挪开目光,在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楮知白。
他的外婆在婺城下的一个县城,她其实不太能对应是哪两个字,只知道路途蜿蜒,交通并不发达。
路上估计要花两个小时。
出租车缓缓停在马路前,楮知白将行李放在后备箱上,把伞递给她。
姜茸看着伞柄,动作缓慢地接过来,心里翻涌起万千思绪,欲言又止。
她看了一眼楮知白,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确定,要一阵子了。”
姜茸想问他能不能早点回来,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
有些话似乎没那么容易说出口了。
眼前的小姑娘低着头,眸子一刹那黯淡了几分,却又不说话。
楮知白搭在车把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一阵无声的情绪在姜茸心里涌动,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耳后的头发忽然被轻轻扯了下。
像是夏天的狗尾巴草,在空气中摇了摇。
“记得要好好学习,别偷懒,不然出去别说你是我的学生。”
这一句把姜茸差点逗乐。
她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弧度,声音软糯,“知道了。”
“不会丢你的脸的。”姜茸又望了眼楮知白,烈日刺眼,她有些看不清他。
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是一袋吐司面包。
“你路上记得吃,别饿着。”
说完,姜茸看他没接,直接塞进他手里,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一步。
挥挥手,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拜拜。”
还有后半句她没说出来。
我等你回来。
楮知白……
婺城当晚下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的雨水将连日以来的热气一扫而空。
微凉的气息透过窗户洒进来,姜茸躺在床上,想着楮知白有没有到他外婆家。
他外婆腿怎么样,会不会很难受,他是不是也很着急?
她现在发现最大的问题是通讯。
以前有什么事,她都是找爸妈的手机用,打电话或者发信息都很方便。
这次还是用了妈妈的手机发信息,终于得到音讯。
“昨晚已经到了,我外婆还在医院,腿伤幸好没有大碍,只是要养着。”
“你看,应该没有大事。”苏岚晃晃手机,刮了下她的鼻子,“别太担心了,老人家会长命百岁的。”
姜茸还想在用手机问些什么,却又在苏岚探寻的目光下打住。
她不想让妈妈发现,自己对楮知白的关心,自己期盼着楮知白回来。
也不想让楮知白发现。
高考成绩放榜,楮知白一举摘得桂冠。
他的名字出现在红色横幅,飘扬在高高的老街上空,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姚阿姨逢人就说,她的屋子出了一个高考状元,连带着房价都涨了不少。
一堆新闻记者顺藤摸瓜堵在门口,始料不及地扑了个空。
姜茸的中考成绩也出来了,虽然没有特别高,但上婺城一中已是绰绰有余。
她借机央求着爸爸给她买了一个手机,然后将楮知白的号码存了进去。
一开始,她每天都想给楮知白发好几天信息,有时候给楮知白发消息,找他问题目,或者给他拍一张照片。
楮知白消息回得很慢,一张白纸上字迹工整地写着解题思路,后面附带一两句评语,偶尔也会给她拍一两张风景照。
有时候也会数落她,不要天天玩手机,姜茸表面上乖巧地哦一声,背地里却还是忍不住,她的零花钱都用来付短信费了。
姜茸坐在窗户边,温习着高一的功课,间歇抬起头望着窗前的香樟树。
心里的思念一点点落空。
那个暑假过得极其漫长,
因为一直在期待和失望。
十月份,热烈的夏天在婺城落了幕,楮知白飞往了遥远的北夕市。
第16章 养蔷薇
◎温热的气息将她笼罩◎
姜茸踏进了婺城一中的高中部校区,走在他一丝不苟的轨道线上。
当她沉浸在题海中,某种情感反而被搁置,发短信的频率也没有那么高了。
期末考试后,就来到了寒假。
姜茸望着自己的排名,亮晶晶地笑了笑,给楮知白发了短信:过年你会回婺城吗?
少女的心事藏在日记里,也藏在暖乎乎的被窝里,等到窗户凝结霜花时,姜茸从梦中醒来。
她梦见楮知白寒假回婺城了。
摸到手机,一股冰凉的触感袭来,一封短信躺在手机屏幕上方:
回的,去我外婆家过年。
叮一声——
姜茸美好的幻想忽然被打破,安县距婺城有两个小时车程。
楮知白直接回安县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不会来婺城了?
姜茸试探着又给他发信息:那你不回婺城嘛?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不行不行,太明显了。
姜茸删掉后半句。
没过几秒,楮知白回了一句嗯。
就这样?一句嗯?
姜茸不高兴地哼一声,把手机甩到一旁,揪过旁边的长颈鹿玩偶,把它当做楮知白来出气。
发泄完后,熟悉的失落感从心底蔓延上来,缠绕住她的心脏。
好像咬了一口没熟的柿子,唇齿间全是涩意,却又不敢高声语。
她又不好意思喊他回来。
姜茸负气,拿出抽屉里的白纸,开始描摹楮知白的模样。
给他加上猪耳朵,猪鼻子,还有猪眼睛……
滴滴一声。
一条短信跑进来。
期末考试成绩怎么样?
切,那当然考得很好。
姜茸撇了撇嘴,故意晾了他一分钟,冷傲地回复:班级前十。
“这么厉害?”
“那当然!不要小看我”
“想要什么礼物?”
姜茸忍不住,嘴角扯了扯,轻哼一声,按着手机打字。
原本阴云密布的心一下亮了。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
他好像成了她的心情开关,三言两语轻易就能拨动齿轮。
高一下学期,姜茸文理分科考试,凭借优异的成绩如愿进入文科零班。
太阳东升西落,蔷薇花开了又谢,姜茸的相册簿换了新的一本。
已经是高二上学期。
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里却传来一个消息,温远青出了车祸。
姜茸在学校考试,手机也没带,到傍晚时回家才听到电话留言,心差点蹦出来。
电话打回去,一直没人接。
紫砂锅里煲着排骨汤,姜茸盛在保温壶里火急火燎带去了医院。
出电梯后,远远地正好看见姜振林,她喊了一声,“爸。”
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旁边的少年听见声音,目光顿住,抬头看了一眼她,缓缓扫过两人。
目光凝住。
姜振林注意到他的目光,出声,“你妈妈的手术放心吧,不是什么大问题。”
姜茸循声望去,意外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程厌
往日那股凶狠劲似乎藏匿起来,整个人看着愁苦不少,脊梁似乎都弯了弯。
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他们自初中后就很少见面了,现在也不像初中三天两头听到他打架的传闻,这个名字似乎一夜间销声匿迹了。
这还是第一次遇见。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程厌朝她点了点头,就背着包走了。
怎么有几分毕恭毕敬的意味?
只不过姜茸现在没心思管这事,直奔主题,“爸,温阿姨怎么样啊?”
“所幸身体没大事,腿擦伤了好几处,现在在病房休息。”
姜茸长长的一口气终于舒开,“那肇事司机呢,抓到了吗?”
“就是那司机送过来的,说是新手,不会开摩托车,一不小心撞到人了,你温阿姨也不想追究他责任了。”
“那怎么行,医药费总要他付吧!”
“付过了,当务之急是身体健康,你温阿姨现在没人照顾,你去看看她,陪她多待一会。”
病房号在502。
温远青躺在病床上闭眼休息,脸上看着苍白没有血色,腿处包了绷带。
如果楮知白看见,肯定会很心疼吧。
姜茸轻叹一口气,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干坐着也无聊,她拉开书包,拿出一套练习题来做,忽然书本里抖落出一封信和一本小说。
小说是丁乐瑶借给她看的,讲得是少男少女恋爱的故事,她忘记换了。
那信封却不是她的,纸张精美,封口处还盖着一枚通红的爱心
拆开来,发现是一封情书。
文字肉麻,一看就是网上摘抄的酸萝卜话,末尾还不敢落款。
还匿名邀她去看电影。
这些年她有意控制饮食,身材瘦了很多,身边总会出现一两个男孩子。
有次下晚自习后,一个男生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她拒绝未果,好巧不巧被她爸看见。
姜振林嘴上没说什么,一周里有意无意就念叨两句,话里话外都怕她这大白菜被猪拱了,她耳朵都要被念得起茧子了。
这封情书明显是烫手的山芋。
可是,姜茸看着那信封上精美的小人画,眼神不自觉闪动。
“溪溪……”
“温阿姨,你醒啦……”姜茸把书随意合上。
温远青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姜茸抽出纸巾轻轻擦拭干净。
“你怎么来了?”温远青眉目舒缓,撑着要坐起来,姜茸帮忙把枕头垫在她身后。
“我听我妈说的,温阿姨你可吓死我了,一路上都跑着过来的。”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身体是第一位的,知白哥肯定也吓坏了,指不定现在怎么着急呢。”
温远青目光顿了顿,睫毛轻敛,笑了笑,“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啊?”
“我怕他担心,再说北夕市太远了,来回一趟也不太方便。”
姜茸讷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涌出几分失落。
“不过……真得不告诉他吗?”
“他要是知道我们瞒着他,他会不高兴吧……”
“没事的,放心,我的身体我知道,”温远青摸了摸她的头,“帮我这个忙,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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