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烛,你快过来!”温眠忙唤道,试图让殷玄烛过来一起讨论讨论。
殷玄烛本在观察祭坛周围的峭壁,听到温眠的呼唤后,不疑有他,立即转向朝她走来。
可就在殷玄烛踏上祭坛的瞬间,他的脚却仿佛是踩入流沙之中,猛地陷了进去,转瞬之间就没到他的膝盖。
“阿烛!”温眠察觉不对,连忙起身朝着殷玄烛所在的方向赶去。
也就是在她起身奔跑的瞬间,在她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嗑嗒声响,惊得温眠下意识回头去瞧。
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瞧,就差点将她吓得呼吸都暂停。
方才她潜心去阅读石樽上的字迹,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周边的动静,那只阳乌的头骨不知何时已经朝着王座底下低垂下来,尖喙对准她方才俯身的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了过去。
虽温眠方才听见的,是那尖喙咬了个空发出的声音,但若非她心系殷玄烛,恐怕被拦腰咬断的……就会是她。
这头骨,竟然是活的?
温眠惊诧难言,便见阳乌的头骨缓缓转了个方向,凹陷的两个眼窝又对准了她的方向。
温眠不禁退后两步,迅速在心中判断出目前的形势:最紧急的自然是陷入祭坛中的殷玄烛,这头骨虽然能发起攻击,但毕竟只有头没有腿,想来没那么快能追上来。
于是温眠不再犹豫,继续朝着殷玄烛所在的地方奔去,迅速拉住他的手臂,试图将他从泥淖中拖出来。
殷玄烛如今面色苍白,大颗大颗的冷汗不断冒出,他一声痛都没有喊,只迅速看着温眠道:“这是个陷阱!铺在地板上的漆黑液体,并非是三上神的血,而是专门用以困住踏入之人的。一旦踩进去,底下会有无数倒钩刺向腰腹,根本脱不得身。”
温眠一听,便不敢用力拉他了,情急之下用灵火去攻击地板,可根本无法烧动分毫。
她颇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虚虚牵着殷玄烛,试图不让他继续往下沉去,问道:“可是为什么我没事?”
因剧烈的疼痛传来,殷玄烛的头脑反而格外清醒,快速道:“这定然是人族设下的陷阱,你看,为何王座上只有上神的头颅?定然是这个祭坛将三上神的躯体扣在地下,这才让人族有了诛神之机。”
温眠猛地想起石樽上那个才看了个开头的故事,浑身一凛。
“我明白了。”
她直直看向殷玄烛,似乎不瞧着对方的目光,就没有勇气将后续的话说下去。
这个推断太骇人听闻,若是被证实,那么便说明……人族整整万年的历史,皆是虚假。
“相传东部青山有一部落,其王仁爱,为救子民濒临死境。三上神见其不忍,以血饲之,王得神力而复生。”
温眠的双手战栗起来:“阿烛,这就是我方才想让你看的故事。”
殷玄烛微微屏住呼吸,自然知晓这个故事代表着什么。
“三上神之血,能使人族获得神力。”殷玄烛缓缓道,“而人族,又是在什么时候,才开始修行灵髓的?”
——自然是在诛杀三上神之后。
两人俱是怔然不语,恍惚间仿佛已经能听见从亘古时代传来的声响。
尖叫,嘶吼,狂欢,饮其血,啖其肉。
温眠蓦地意识到,如若三上神寿比天齐,不论是骨骼还是血肉,是都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的。
上神之骨自然是在这洞窟中保存良好,那么……上神之血肉,到哪里去了呢?
她突然感觉到阵阵恶心,几乎要侧头吐出来。
她不敢再想了,逃避似的快速说道:“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主观臆断,我现在先想办法救你出来,然后再继续探查。”
可就在她准备以长剑往地板挖掘的时候,两人头顶却蓦地传来剧烈震动,温眠惊诧抬头,便见洞窟的穹顶快速龟裂开来,苍白的月色仿若洪流汹涌而入!
一块巨石便要朝着两人头顶砸来,如今殷玄烛逃避不开,因此温眠当机立断,抽剑要迎向坠落的巨石。
但下一瞬,一道从上方袭来的巨力便将岩石粉碎,碎石沙砾略过温眠重重落地,令她看清了巨石之后的景象。
那竟然是——
原本待在迟花街上的仙门百家修士,如今都惊慌失措,朝着这唯一空旷的地底奔逃而来。
第77章 上神古窟(四)
这世上能轻而易举以空拳击碎巨石的人, 温眠这辈子就见过一个。
漫天碎石从温眠身侧飞过去,没有一块伤及她分毫。
而后就见刑夙月的玄色身影如苍鹫出现在眼帘中,她的衣袖不知何时已经碎裂掉, 露出了精瘦有力的双臂,如今正一手稳稳拽着巫家兄妹的衣襟, 一手往前伸拳,替温眠击碎岩石而来,看上去格外……骁勇善战。
温眠一见是他们, 哪怕随后而来的修士们皆满目惊恐,她心里的害怕都减了几分, 忙伸手去将巫家兄妹稳稳接住。
“这是怎么回事?”刑夙月瞧见陷在地面中的殷玄烛。
殷玄烛还能勉力冲她笑笑:“中陷阱了。”
但他被埋在地下的身躯已经被倒钩刮出淋漓鲜血,如今甚至已经从地缝中沁了出来, 看上去格外可怖。
“你别动他。”温眠依旧保持着扶住殷玄烛的动作, 忙道, “不然会拉扯得伤口越来越大。”
“这陷阱设计得刁钻, 恐怕是活不成。”巫颉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旁传来,让温眠蓦地心中一沉。
怎么会活不成呢?不现在还能看到殷玄烛鲜活地在她身边吗?陷阱刁钻,那破坏陷阱不就好了?
她堪堪忍住没有反驳, 只将目光落在符婴紧紧扶着巫颉的手上:“你们受伤了?”
“无碍。”巫颉神识倒是清醒的,就是脸色白得像死了三天一样, “我稍微动弹下就会这样, 死不了。目前最紧急的——”
他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而是甩开符婴的搀扶, 咬破手指往地面按去,瞬间升起一道屏障出来, 将后续坠落而下的飞石挡在屏障之外。
但此举也引起了其他修士的注意,不要命地想往这边赶来。
这屏障看似平平无奇, 可在东陆也就只有几家仙门之主能操控,又被称为镇山结界,是专门用于保护仙门不受外界攻击的法术。
君凛此次召唤仙门百家,可没有白颂年那般的威望气势,再加上他年纪尚轻,几家长辈也不好出面,因此来的都是仙门中与他同辈之人。
这便导致,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巫颉能展开镇山结界,在这场灭顶之灾中将众人保护下来。
温眠看到有修士在半空已经力竭,连御剑都再坚持不下去,惨叫着从高空跌落下来,也看到有修士慌忙向往结界这边赶来,却被飞石砸中,满头鲜血地倒在地上。
但在这场混乱之中,她又发现更多端倪。
飞石对于修为深厚的修士来说,自然是不足为惧的,哪怕是刑秋池这种被灵药堆起来的半吊子,都能轻易躲开。
也正巧了,在温眠看到半空中御剑穿梭的刑秋池时,刑秋池的视线也落在了他们这边,当即面上狂喜,可目光一转落在被巫颉挡在身后的刑夙月上,顿时又心生不忿,带着杀机就要朝这边冲来。
然而他如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刑夙月这边,因此整个后背都忘记了防备,就在御剑冲来的瞬间,他忽而感觉到胸口一凉。
那种感觉他自有记忆以来从未感受过。
他是家中长子,刚发出第一声啼哭便接受整个刑云宫的祝福,生来就拥有刑云宫少主的头衔,哪怕地处边境,但一丝寒风都未曾近过他的身。
他从不知晓寒冷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直到现在——
脚下的本命长剑蓦地往下坠去,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刑秋池便也从高空坠落了下来。但下落的趋势才进行到一半,他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挂住,再度停在空中。
好冷,浑身都变得冷了。
刑秋池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往自己胸口望去,看到一根鲜红色的长吻从自己胸腔内探出,正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液。
这场面过于惨烈,看得温眠都不禁呼吸一窒,忍不住转头看向刑夙月的方向。
刑夙月当然看到自己的哥哥濒死的画面,她眼角抽动了下,很快就收回视线来,口中说的却是:“大家小心,君凛追上来了。”
君凛?这又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符婴快速给温眠解释如今的情况:“君凛以为你死了,便开始发疯,说要全天下人为你陪葬。”
“这关全天下人什么事?不是他要害死我的么!”温眠怒得失声吼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刑夙月提防地祭出长剑,看向潮水般往镇山结界涌来的修士,“总之便是,君凛召唤的那些魔物,现在正在追杀我们,如今刑秋池被杀,修士们人心大乱,定是要把巫教主的屏障当做救命稻草的。”
巫颉扯扯嘴角,灰白眼眸十分漠然:“我很弱的,救不了这么多人。”
“而一旦外边的人意识到我们见死不救,肯定是宁愿同归于尽,也要将我们的屏障破坏掉。”刑夙月挽了个剑花,“现在我们的敌人,是这些仙门弟子。”
符婴亦是站了出来,无数荧蓝飞虫从她袖中飞出:“生死关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说的都是没错的。温眠也在心底认同,她如今最要紧的事情,是保护好身边的殷玄烛,避免他被陷阱彻底吞没了去,如果非要她再做选择,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她都是会以殷玄烛的安危为先的。
“救救我——”有修士凄厉大喊起来,打断了温眠的思绪。
她惊醒般抬头,看见一个年轻弟子正浑身是血地趴伏在屏障上,苦苦哀求地朝她望过来。
但一根带着尖齿头颅的花苞飞快朝他冲了过来,精准地咬在那个弟子的咽喉上。
温眠甚至能听见花苞不住咀嚼的黏腻声响。
“救救我……”弟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睛虽还盯着温眠的方向,但眸中光芒已经暗了下去。
他就这么在温眠的眼皮底下死去了。
温眠微微颤抖起来,再抬眼去瞧屏障外的其他人,只见所有的修士都在魔物的攻击下仓皇逃命,大多数人前赴后继地来到屏障外头,挤挤挨挨地想要冲破屏障进来,少部分则已经慌不择路,四处想要寻找躲藏的地方。
在屏障外头的人被吓得不轻,求生本能令他们用尽全力往前拥挤,很快温眠就看到离她最近的人面色变得青紫,眼睛也渐渐往上翻去,是快要被后面的人挤得窒息的模样。
而更远处那些想要躲藏的修士,则转瞬就被千奇百怪的魔物吞噬撕碎了。
惨不可言,惨不忍睹。
温眠的心慢慢揪紧,忍不住道:“人太多了,他们会被踩踏而死的!”
巫颉淡淡回头看向她:“这反而更不能出去,若是出去了,你也救不了任何人,他们现在基本处于拔都拔不出来的状态。”
温眠有些懊恼——这人怎么从他口中就从没说出一句好话呢。
殷玄烛如今半躺在她怀中,却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臂:“眠眠,你想救人吗?”
温眠眼神都有些涣散,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只不过是被君凛设计谋害的无辜人,我理应是可以去帮助他们的。但心底又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要是我走了,或许你就真如巫教主所说,就……”
她都不敢继续说下去。
温眠太害怕了。她已经经历过两次即将失去殷玄烛的时刻,每次心底的绞痛和悔恨都做不得假,若是这次还要让殷玄烛离她而去……
温眠心想,她自己肯定也是会疯的。
拯救苍生,和殷玄烛,她的天平永远是倒向殷玄烛这一边。
所以……就算这些无辜的人死在她面前,就算她见死不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温眠紧紧闭上双眼,可自己都未曾察觉,她的下唇已经被咬破,沁出血珠来。
殷玄烛很安宁地注视着她,最后唤道:“眠眠。”
温眠便猛地睁开眼睛,逃避似的不再去看屏障外的修士,只紧紧盯着殷玄烛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阿烛,你要不要吸我的血?这或许能帮助到你。”
殷玄烛却摇了摇头,转而道:“眠眠,做你想做的事情。”
“什么……意思?”温眠有些不解,“我想做的事情,就是今后都和你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不,不是这样的。”殷玄烛缓缓抬起手来,去触碰温眠冰凉的脸颊,外边的修士惨叫越发凄厉,听起来就像风声。
殷玄烛听过这样的风声,那是在沵茵秘境的隧道中,也是他长久以来,最无法跨越的心魔,最无法摆脱的噩梦。
“人是很贪心的。远古时期的人有了丰收,便想着长寿;有了长寿,又想获得神的力量。而当我们以前一无所有时,便想要自由;等得到自由了,又想要获得爱。”
“而现在啊,我不仅想要眠眠爱我,还想要我们能生活在更好的世间,比现在好上千百倍的世间。眠眠,你会想看到那样的东陆吗?”
温眠跟随着他的思路想了想,笃定地点头:“我自然是想的。”
哪怕她经历过那么多磋磨,那么多亏待,可等到如今跨过千山,再去回想时,她记得的只有繁花盛开的金合欢树,沙滩上金黄的阳光,溪水潺潺的寻常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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