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 歇脚好几回,小娃子们都乖巧,不喊累,虽然走得脸蛋通红双腿打颤,都很懂事没缠着爹娘要背。
他们也心疼爹娘,昨儿夜里他们缩在床上眯了会觉, 爹娘却一趟趟来回于山脚和村落间搬运家当, 搬完了也没咋歇便又得拾掇得准备进山,一整夜都没合过眼。
老长的队伍,除了留在家中看守东西的卫老头,老弱妇孺全都进山了。走在前头的依旧是卫大虎,他身后依次从未进过山的大舅母二舅母二嫂三花等人,她们身后则是铁牛狗子鸭蛋鹅蛋这种小娃子,小娃子后头便是桃花方秋燕吴招娣等, 这般既能看着娃子, 他们若是走不动了还能方便抱起来。
在她们之后便是两个舅舅和陈大石兄弟三个, 最后是林爷爷和满仓, 最后头压阵的则是陈二牛。
有头有尾,走在前后头的都是队伍里最强壮勇猛的汉子,卫大虎看顾前,陈二牛顾后。
头一趟带进山的东西都是最要紧的,粮食被褥自不必多说,除了冬日里的厚衣裳被褥,这回还带上了春夏秋三季的衣物,这些都由妇人背着,冒尖的背篓像一座小山压弯了她们的脊背,用麻绳捆绑的衣物甚至能够到上头的树根,遇到不好走的路她们还得蹲下行走,不然背篓过不去。
这也是娃子们愿意乖乖走路的原由,娘背着家当,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抱他们了。
因此,卫大虎今儿放慢了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体贴,行走半个时辰便会寻个地儿让大家伙好生歇息歇息。
妇人们肩头不得空,汉子们更是如此,不但肩挑粮食和家里最金贵的肉盐糖油,他们还背着篓子,里头亦是塞得满满的家当,半点没惜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仍旧咬紧牙关跟上队伍。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山路崎岖只容一人行,板车使不了,一趟也只能挑背这么点东西,为了少走两趟,自然是一次多带些,只要还能迈开步子走,就没人会嫌累。
在枯燥的路途中,他们都听说了昨日周家村发生的祸事,心有戚戚之际,他们都有一种逃离虎口的侥幸。
他们悲怆世道不安全稳生命渺小犹如蝼蚁被人肆意践踏,却又隐隐庆幸自己不用直面即将落下的屠刀。
一路走走停停,沉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到最后只剩下累了。看着一眼望不到的山路,大舅母已经累得双腿发抖了,不由问出这一路问了十几遍的问题:“大虎,还有多久到啊?”
“马上就到了,您再坚持一下。”卫大虎不但挑着粮食,前头后头都挂着背篓,前头那个装着锅碗瓢盆等灶房物什的他们家自己的,后头那个冒尖的背篓则是二嫂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小丫还小,奶娃子一个,为了方便背东西,曹秀红都把娃子捆在了身前,后头背着自家的衣裳被褥,但后头鹅蛋也走不动了,卫大虎便接了她家的篓子,叫她专门负责背娃子。
轮流着背,鹅蛋在她二婶背上歇会儿,等他哥累了,又轮到他哥去二婶背上歇。
这一路,正儿八经全靠自己从头走到家的只有狗子和铁牛,这俩大些,在这种情况下,走不动也得走,憋着股气儿全靠自个。
大舅母问了多少遍“啥时候到”,便听了多少遍“马上就到”,她人都要累傻了,眼下早已过午时,瞧着天色都暗了下来,在山下时她便问过自家男人,他说脚程快些差不多走个半日就成了,四个多时辰的样子。
她们天不亮就出发,眼下都快走到天黑了,还没瞅见他说的院墙,她都怀疑那臭老头是个哄她,啥四个多时辰,这都快六七个时辰了!
长长的队伍里,除了急促的哼哧哼哧喘气声,再无别的声响。
不过这次卫大虎没唬她,差不多又走了半刻钟,桃花和吴招娣脸上的表情愈发轻松,她俩方向感和记忆里都好,已能识得路了,便是四下白茫茫一片,都能从歪脖树上晓得快到家了。
她俩的喜悦感染了众人,被大外甥唬了十几次的大舅母面露喜悦,双腿已经软的快要支撑不住,晓得桃花是不会骗人的,立马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着肩背,肩膀已经被勒出了痕迹,疼的不得了,真是恨不得立马就卸下来摔了,眼下又有了一根名为“要到家了”的萝卜在前头吊着,感觉又能坚持一下了。
果不其然,不消多时,走在前头的众人便看见一面高高的院墙,铁牛和狗子最先跑出队伍,哇哇大叫着冲过去,不顾大人的叫喊,一屁股坐在院墙外头的一根木头上,这是前日大舅和二舅锯完拖到这儿的,眼下倒方面了娃子们坐下歇脚。
“到家啦,到家啦!”铁牛骑在粗壮的木头上,冲着落后的鸭蛋和被二婶背在背上的鹅蛋招呼,“鸭蛋鹅蛋快来!”
“等等我!”鸭蛋立马迈开小短腿跑过去,不顾屁股蛋冰凉,学着他们跨腿坐在木头上。
鹅蛋见此立马来劲儿了,在曹秀红背上蹬腿,嘴里叫嚷着哥哥等等我,一边挣扎着想要下来,曹秀红便顺势把他放了下来,脚一落地,鹅蛋便吸溜着鼻涕笑着跑向他哥。
“到家啦,到家啦。”他拍着小手蹦Q,小娃的欢快逗乐了一群大人,他们也是累得不成了,眼下都顾不上等院门开,有一个算一个,第一件事儿便是把肩头的担子背篓卸下来,身上没了负担,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三花就没走过这般难行的山路,还走了整整一个白日,她热得小脸通红,以手扇风,双腿又软又抖,实在撑不住了,便走到两个侄儿身旁寻了个位置,正要坐呢,一只手伸了过来,是干草编制的坐垫。
她抬头望去,见是表嫂的弟弟,一时竟有些愣神,不晓得该不该接。
满仓却没想那么多,见她没伸手,便自顾自把垫子放在她旁边,依次把手头剩下的几个坐垫铺上,伸手去扶娘还有大舅母二舅母。
经了一夜,木头上被积雪覆盖,小娃子造习惯了不怕,妇人家要讲究些,这几个垫子是卫叔闲下来随手编的,之前在路上歇息也是紧着她们使,他也是随了姐姐姐夫叫大舅母二舅母,见她们累得直不起腰,便想着叫她们坐着歇会儿。
只有长途跋涉过的人才晓得那个滋味,累得狠了,谁还管屁股底下是啥,真是恨不得立马坐下。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大舅母被他搀扶着坐下,不扶不行啊,那口气一泄,真是浑身上下都酸软不以,往前走一步都觉得自己会倒下。
她坐下了还抓着满仓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疼爱,还扭头对妯娌道:“瞧瞧你家三石,还比满仓大几岁,却没他懂事,跟个猴儿似的乱窜,哪有这般贴心。”
说话间捧着满仓的手轻拍着,想到啥,她扭头看向坐在另一旁的大妹子,问道:“哎哟,你家满仓今年多大了?”
赵素芬锤着腿,闻言也没多想,笑着道:“按年份来算,他们姐弟三人各自相差五岁,月份上有些出入,虚个两岁来算,满仓今年十二,不过他是腊月当头出生,再过些日子便是生辰,也能当个十三岁的少年人看啦。”
时下人算年岁都爱往上虚个两岁,大舅母在心头琢磨一番,虚岁十二,实岁岂不是才十岁当头?便是过了生辰也才十一。
不过看外表真瞧不出来啊,她望着已经去帮着他们搬抬箩筐背篓的满仓,半大小子勤快的很,眼里有活儿,还孝顺,心又细,她也听男人说过一嘴这娃子的事儿,这些年一个人顶立门户,许是前头那些年受了苦,身子略有两分单薄,但人很精神,个头也高,完全不像十一二,更像十四五的少年人。
她嘴角噙着笑,伸手握着女儿的小手,扭头观看四周,哎呀,这就是她们日后要生活的地方啊?真好,真不错。
院门开了,娃子们骑了会儿树,又乌拉拉大叫着一窝蜂跑进院子,在狗子叔的带领下去看旧灶房里关着的四只母鸡了。
“姐,该喂鸡啦!”狗子扭头冲桃花叫道。
“一会儿就来。”桃花和大嫂二嫂一道把背篓抬进去,屋子都是事先便分好的,自己开自家屋门便是。
“娘,您快进来瞧瞧,屋子好生宽敞啊。”曹秀红抱着闺女在屋里逛了一圈,满脸惊喜,她是头一回进山,大嫂回家后和她说山里房子建得敞亮,她还不信呢,如今是满心欢喜,宽敞好呀,住着心里也舒坦。
她怕的就是连太阳也晒不进来,乌漆嘛黑没点光亮,住着心头压抑得很。
“就来!”大舅母也好奇,被闺女搀着站起来,顺道又去拉妯娌,她们仨都跟那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稀罕着呢!
院里喜笑连连,安静的院子顿时热闹起来。
在她们看房子时,满仓也带着林爷爷进了他的屋,他想搀他老人家来着,被老头挥开,搀啥搀,他好着呢!
背着手在屋里转悠了两圈,老头是连连点头,笑道:“没想到啊,我还以为这辈子要一个人老死在家,结果临到头了,倒是住上‘大院’,享受到孙子的孝顺了!”
满仓在铺床,闻言笑道:“您安心便是,有我给您养老呢,不会让您一个人的。”
“好好好。”林老头嘴里连声应好,背过身偷偷抹了把泪。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热闹,小娃子大笑着跑来跑去,小狗汪汪追逐,人进人出,热闹非凡。
看谁还敢说他是孤寡老头,你才孤寡呢!
【作者有话说】
三花比满仓大三岁
第126章 126
◎平平无奇的一章◎
院子里热闹的不得了, 汉子抄着手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顺便检查下院门,瞧瞧有没有被黄鼠狼打洞。
山里可不比村里啊, 会打洞的家伙多着呢,鲮鲤甲那玩意儿也会,就是不晓得附近有没有。
陈大舅尤其关心这事儿,他今儿挑上来不少鸡鸭,都是几家人养的, 叽叽喳喳嘎嘎嘎叫了一路,如今是不分彼此全都赶去了灶房, 他也钻进去检查了一番,就担心一个没注意被黄鼠狼打了洞叼了去。
万幸,破灶房虽是塌了墙,四个角落倒没瞧见有洞,二牛家那四只母鸡也精神头十足,这会儿正叨着桃花丢进来的菜叶子。
他站在门口数了数, 二牛家四只母鸡, 今儿又担上来三只小鸡一只鹅,老二家三只母鸡六只小鸡四只鸭,他家两只母鸡七只小鸡三只鸭,大虎家有九只小鸡两只鸭,其中有三只小鸡是他岳母的,那两只鸭也是。
陈大舅数数不太行,这间旧灶房之前便隔开了, 左边养鸡, 右边养鸭, 中间是竹篱笆, 眼下几家人的鸡鸭挤在里头唤不停,给他脑子都叫晕乎了,数半日数不清,他干脆把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大舅母她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屋子,一个老大的院子里,整整十来间屋子,看着阔气得很,从外表看没啥区别,但她们还是挨个每间屋子都进去瞅了一遍,稀罕得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就说建新房这事儿,甭管是在山上还是山下,那都是有啥大喜事才会考虑建房,就好比大舅母家,两个儿子没成亲之前,一家老小就挤在三间屋里生活,那真是转个身都会踩着别人的脚,说得好听是老屋,但仅限于这块地皮,不是从爹娘手头得了多少间屋子。
陈大石和陈二石成婚后,大舅和大舅母才开始着扩建了两间新屋,就这都花费了他们家存了两年的银子。
可如今摆在她们眼前的是宽敞明亮的十来间新屋,砖头没省,房梁也高,真是哪儿哪儿都好,比她们预想之中好太多了!
到了家,心里头彻底安稳了,歇了会儿也缓过劲儿来,大舅母卷起袖子便要大干一场,推开窗户,朝着外头的男人喊道:“给我打桶水来!”
大舅正好就在水缸旁边,里头哪里有水,昨儿下山倒得干干净净,这么短时间,山里气温也低,积了雪也没那般快化成水,他去屋檐下拿过扁担,挑上水桶,叫上卫大虎:“虎子,跟我去一趟小溪打水,路我还不是很熟,一个人不太敢走。”
对于勇于承认自己对路不熟的大舅,卫大虎心里很是满意,不怕不认路,怕的是不懂装懂,回头走岔了道,人丢了,那才叫脑瓜子疼。
他随手也拿了个桶,眼下山里就这三个水桶,其他的还在山下。走到门口时,见陈三石蹲在一旁和铁牛他们玩挑木棍,气得一脚蹬在他屁股蛋上,骂道:“走,挑水去。”
陈三石触不及防遭了暗算,往前一扑摔了个大马趴,逗得狗子他们捂着小肚子哈哈大笑。他备觉丢脸,拍拍手起身跟上去,小声抱怨道:“去就去你踢我干啥。”
“咋,你还要面子啊?”卫大虎看他一脸不服气,乐了,“跟几岁的小娃子玩木棍就很有面子?上回还夸你长大了,瞧着稳重了,敢情都是假的,我看你也别琢磨娶媳妇,这辈子打光棍得了。”
陈三石立马不说话了,他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怕不是真要打光棍,如今都跑到山里来生活了,瞧这架势,没个七八九十年是不会下山,等那时他都成了老菜梆子,谁还稀罕他啊?
很绝望,还很想哭,他噙着泪,小跑着追上他大虎哥:“你说我当初把屋子建那么大干啥?还比着‘新房’建的,特意叫二哥给我打了张大床……”
卫大虎闻言笑的不成,把水桶丢给他,从地上捡了块尖利的碎石,一路走,一路在树上划记号:“你小子心眼还不少,我当你还和娃子家一样睡觉要在床上打滚,特意嘱咐二哥要打大床,好啊,没想到你原来心思不纯,想的是那档子事儿!”
陈三石一张脸红透了,他哪里是想的那档子事儿,是当时打床板子的时候二哥说他要打大些,小丫还小,离不得爹娘,一家三口睡一张床,指定要打大些,睡着才宽敞。既然眼下有这个条件,木材随便使,还都是好木头,就问大家伙有啥要求没。
第一个提出要求的自然是卫大虎,他个高,体型魁梧,床板子自然要又结实又宽大,当时兄弟几个还贼眉鼠眼开了两句黄腔,没敢让桃花和方秋燕听见,不然他们要挨捶。
陈三石是第二个提要求的,他也要大床,那会儿他满心满眼琢磨下山娶媳妇,回头生了娃子,一家三口多占地方,肯定要大床啊。
结果好么,媳妇没着落,眼下还要遭表哥取笑。
就这还不算呢,卫大虎边走边往树上划口子,道:“那戏是咋唱来着,哦对,大丈夫何患无妻,明儿咱下山把东西都搬上来,回头得了空,家里的事儿咱就不管了,丢给你爹他们,你和满仓,还有大哥二哥二牛,你们几个全都给我练起来,拉弓射箭,还有体格啥的,也不叫你们比着我来,起码这一趟上下山不能喘粗气,练到这个程度我就带你们去打猎。”
他想到老屋这地儿,老早以前他就说过,这里算不得“避世”,脚程快的大半日就能走到这儿来。当然,得有他带路才成,若是跌跌撞撞找不到路,走个一天一夜也差不多能寻到这儿,不过这是得排除他们没掉天坑里摔死,没被野猪吃掉,没遇到其他危险的情况下。
十里八村不止他一个猎户,人也不是傻子,刀子都要落在身上了,谁还没长腿不晓得跑不成?
啥事儿都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就说未来有没有可能,这儿被人误打误撞找到?
村里人就不说了,他们没那个本事摸上来。土匪也不提,便是知晓村里跑了几户人家,人闲得慌不成,放着这么多人不抢特意跑进山里来找他们?又不是啥家缠万贯的地主老爷,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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