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冷风吹来,刘稻草哆嗦着打了个冷战。
一直埋头走路的黄婆子抬起了头,望向走在最前面的高大猎户,犹豫着问道:“你怎就这般确定吴老二死了,假使被人从屋里救了出来……”
“救出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那又如何?”还是一具被烧焦的无头尸,卫大虎冷着脸想,其实直接把人敲晕烧,尸体完整,还能做出个正儿八经的失火现场,反正他喜爱玩蜡烛,正好有个正当借口。
可他不咋乐意,和吴家维持表面平和有啥意思?甭管是不是失火导致那对奸|夫|淫|妇被烧死,他都是要把他姐带回家的,少了一个人,吴家许是还要把矛头指向凭空消失的大丫。他姐在吴家还没受够气,临到头离开了还要沾上个烧死男人的毒妇恶名不成?
砍了脑袋那就不一样了,当砍脑袋是轻省活儿?就大丫大着肚子命都没了半条的虚弱模样,丢个蜡烛放火还成,砍人她做不到。他偏要吴家人怀疑他,怀疑陈家,就要他们晓得敢欺负他姐,后果就是个人头不保,拿命来偿。
他们吴家若想大闹,行啊,这世道人命如草芥,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外头啥光景?兵爷都下乡来抓壮丁去打仗了,报官谁乐意搭理你?若是想仗势欺人,不说他全家都在山里,就说“仗势欺人”,他敢杀第一个,就敢杀第二个。
县里那位夫人报复朱家的手段让他十分欣赏,他不但要吴老二死,还要吴家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他要用吴老二平日里做出来的假象,来掩盖一切真相。
他惯常喜爱扮夫妻恩爱,那试问他们夫妻如此和睦,大丫咋可能对他心怀不轨?他吴老二的死,可以是任何人杀的,唯独不会是她陈大丫。只要人不是陈大丫杀的,她的凭空失踪,操作空间就更大了。
只要陈大丫不再出现在人前,只要她真正的“消失”,吴家二房今夜所遭遇的一切,可以是吴家其他几房人合起伙制造的“意外”,也可以是别的,全凭世人自己去猜想。
整件事儿唯一的意外只有刘稻草母女,甭管吴家人到时候来硬的软的,能不能咽下这口气,他都能接招。那几个放哨的汉子看见他们进村又如何,他们还眼睁睁看着他们出村呢,便是眼下把黄婆子母女接走,他都有的是理由,他媳妇怀孕了,听闻小沟村的黄婆子接生手艺好,故而使银钱请她们母女去家小住几月,方便照顾孕妇,谁敢置喙他一腔慈父心肠?
所以吴家来硬的软的他都不惧,他一肚子火还没处发呢,有本事都来。
而不带走黄婆子母女真不成,甭管他有多少招等着吴家,山高路远,吴家人拿他们没办法,气不过想收拾黄家母女出气,他鞭长莫及真管不了。这事儿是他们陈家人把她们母女拖下水,是他们对不住,所以无论如何都得保护她们的安全。
万幸她们母女都是聪明人,虽生气,但没倔,该走就走,半点不犹豫。
至于连累她们这事儿,回头让二舅自家想办法报恩去,大丫姐这条命相当于是人家母女俩救回来的,若没她们递信儿,陈家就等着收尸吧。
这恩情,得他们自己去偿还。
黄婆子一听尸体,就晓得吴老二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她长叹一口气,下意识勒紧了肩头的麻绳,这篓子瞬间背得是心甘情愿了。不情愿也没办法啊,吴家死了人,陈吴两家可真就是不死不休了,她们母女已经不简单是递信儿的问题,小沟村她们回不去啦。
若说不怪他们,那是假的。
可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许是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好生生的一个姑娘被折磨成这样,将心比心,她自己就一个闺女,她这心啊,过不去!
“咱现在去哪儿啊?”事情已经这样了,怨怼责怪也没用,她心头其实不咋紧张,不担心他们会坑害她们母女,若他们真是啥坏人,只需不管她们,日后吴家的棒子自会落在她们身上。家中没有汉子,在村里本就没啥话语权,若不是她有个接生手艺,和村里许多人家有些香火情,日子怕是也过得不咋美妙。
既然他们事先一早便给了提醒,说明人品是可信的,他说有地儿安置她们,那就没啥好操心的了。
还有大丫,既然他那般说,大丫怕是不能再回娘家了。
她的存在就是一个“人证”,只要她在,甭管有没有人看见,都说明吴老二是陈家人杀的。可她若是不在,丢了闺女的陈家反而占了理,只要没人看见卫大虎杀人,那就和他没关系,和陈家没关系。
所以她的去处至关重要。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从大路拐回小道,前头便是一条进山路。
卫大虎卸了担子,走过去从陈三石手中接过强撑着身子,已经有些迷瞪的大丫姐。
“大虎,我都听你的。”之前他说的话,大丫都听见了,无论大虎要把她安置到何处,她都乐意,只要不是吴家,便是现在挖个坑把她埋了,让她彻底消失人前,她都毫无怨言。
听到吴老二已经死了,她竟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在无数个脖子被系着麻绳的夜晚,她像狗一样趴着,她倍感屈辱,那人却哄骗她说这是夫妻之间的正常行为,她当时便想让自己死,想让他也死了。
都死了才好。
她睫毛濡湿,心头一片轻松,此生唯一的心愿就只剩看一眼爹娘了。生意渐散时,她裹在被子里的手指却被轻轻撞了一一下,多日未动的肚皮忽地鼓起了一个小包。
陈大丫灰暗的眼霎时一亮,吓得身子都绷紧了,仓皇无措地抬头看向卫大虎。
“大虎,它,它又动了……”
【作者有话说】
(请假条白挂了,抓紧时间写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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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143
◎他们回来了◎
夜晚的山路有些难走, 到了后半夜,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卫大虎抱着已经熟睡的大丫姐,他身后是打着火把的黄婆子和刘稻草, 母女俩没走过夜路,何况还是山路,四周是漆黑一片的林子,脚下草丛时不时响起OO@@的声音,着实吓人得很。
走在最后的则是挑着担的陈三石, 妇人家本就胆小,更不敢把后背敞给黑夜。
为了照顾黄婆子母女, 卫大虎特意放慢了脚步,他也不敢走太快,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孕妇,生怕跌了摔了。条条山路通深山,带着人七拐八绕,大概走了一个多时辰, 陈三石这个路盲都察觉到脚下这条路有些眼熟了, 瞧着像是以往走的那条。
“再走就深了。”刘稻草也感觉出不对,看着走在前头的猎户,犹豫道:“林深草密,不该再往里面走了,怕是会遇到狼。”她这一路都在想他要咋安置她们母女,甚至是咋安置大丫姐,娘家大河村是不敢回了, 附近几个村子一向有着姻亲往来, 更没法子藏人。
“你, 你别担心, 到了家就不怕狼了,咱家院墙老高,狼翻不进来。”陈三石就在她身后,累得哼哧哼哧。
刘稻草才不想和他说话,闻言立马不吭声了。
陈三石是个愣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不遭人待见,继续道:“我姑父家是猎户,在山里有老屋,外头风声不对时咱兄弟几个就就进山建了房子,后头二牛哥他们也上来了,眼下家里人老多了,热闹得很,便是有狼也不怕,我们全给猎了,还能多块皮子过冬呢。”
卫大虎也没拦着他说,免得人家母女俩一路提心吊胆,晓得去哪儿总比摸瞎强,好歹心里有个谱,也没那般惶恐不安。
“我去大河村找不着人,敢情你们都在山里?”刘稻草瞪眼。
“是啊。”陈三石嘿嘿憨笑,“我们今儿下山搬东西,这才晓得兵爷都下乡来抓壮丁了,也是从村民嘴里得知你来我家敲门递信儿,我和我哥连口气都没歇立马去了小沟村。今日的事儿真的谢谢你了。”爹娘不在身边,又是救他亲姐连累了人家母女连夜跟着跑路,他是不咋聪明,但也是知晓好歹的人,往大了说是陈家的事儿,往小了说就是他们家欠了她们母女俩,这句谢他说得怪臊人,觉得很不好意思,不是因着她是个姑娘,而是一句谢谢太轻飘飘了,抵不过她们失去的东西。
“我自己乐意做的事儿谁要你谢!”刘稻草扭头瞪了他一眼,双手攥着麻绳,一身家当压在肩头重得很,晓得要去哪儿,她心头也不由松了口气,不怕去什么鸟不拉屎的山窝窝,就怕他们没个章程,有个地儿就成。
在村里也不安生,鬼晓得土匪在周家村一通杀掠的消息传到村里时她和娘有多害怕,简直觉都睡不好了。她们家在村头,若是有啥事儿必定是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抢的,抢也就算了,就怕他们喜怒无常挥刀杀人。
周家村就死了好些人,后山坟包都快挤不下了。
虽然兵爷下乡征兵抓人,家家户户人人自危,但她没敢说,她还挺高兴的,兵爷一来,土匪们都不想冒头了。征兵只征男子,她家就她和娘两个妇人,反倒是最安全的。
可谁能想到啊,老天爷就是不叫她们母女过安生日子,这才舒坦了几日,就遇到这事儿,如今是有家不能回了,哎。
就这般闷头走了许久,雪都在头上积了薄薄一层,走在前头的卫大虎突然停住脚步。黄婆子还以为是他抱累了,这也难怪,眼下都是后半夜了,走了几个时辰山路,她背个空背篓都累得不成,何况他还抱着一个怀胎七月的妇人,这一路没歇过一次,铁打的都扛不住。
“要不歇会儿吧?”她主动开口道。
卫大虎却没动,依旧望着一个方向,黄婆子瞅了两眼,啥都没瞧见,她心里怪害怕的,下意识抓住了闺女的手。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工夫,前头火光闪烁,竟是有人打着火把从上头下来,还隔着些距离,瞧不见人,但隐约能听见说话声。
“满仓,你累了一日,要不舅背你吧,你来我背上给我指路就成。”
“二舅,我不累。”
“咱现在下山来得及不,大虎他们就俩人,吴家兄弟姊妹多,那些个妹夫也是身强力壮的,闺女大半都嫁在本村,亲家人也多,一挥膀子吆喝,怕是能凑上几十上百来人,他们兄弟可别吃亏啊!”说着又恨恨道:“该死的吴家居然敢欺负我闺女,当初一没图他家财,二没图他家地,就图个他家人多热闹,吴家二老名声好,家里一团和气。我嫁闺女就希望她过得好,也是他吴老二相中的大丫,聘礼我还全叫大丫带了回去,老丈人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他奶奶的吴老二这才几年光景就不晓得珍惜了!你小子别让老子逮到,非打死你不可!大丫啊,爹的大丫,爹来给你撑腰了……”说着啜泣起来,鼻涕吸溜,脚下还险些打了个滑。
“满仓,辛苦你了满仓,回头让你舅母给你做双好的鞋子。”
“二舅,我不要。”
“二叔快看,前头有火把,是不是大虎他们?”
说话的就俩人,但火把打了好几个,显然下山的人不止他们俩。不但上头的人看见了下头的人,刘稻草也听见了说话声,说的还是大丫姐呢,她和娘对视了一眼,母女俩瞅着那个方向。
深夜里没敢大声叫嚷,上山的人站着没动,下山的人加快了脚步。
只一会儿工夫,两方人便汇合了。
领头的人是满仓,小子虽然嘴里说不累,但这一日来回两趟,本就是半大小子正长身体的年纪,又肩负领路的重担,人人都离不得他,可不就累得跟那抢收时的老牛一样,只晓得鼻孔喘粗气了。
“大丫!”看见他们,陈二舅原还松了口气,结果打眼一看大虎怀里抱着个人,那露出来的脸蛋子可不就是他闺女?顿时是脸色一变,惊呼着跑过来。
傍晚满仓他们回来说小沟村差人来村里递信儿,大丫许是出了事儿,大虎和三石已经提前过去了。因着不晓得具体情况,当爹娘一听自家闺女出了事儿立马就坐不住了,大丫是个啥性子她老子娘能不知?那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若非出了大事儿,就她那吃着黄连都不变脸的人,咋可能会往娘家报信。
他们夫妻担心闺女,也担心大虎兄弟俩势单力薄,媒婆上门相看时自然是把男女方都夸得天花乱坠,但这过日子就没有不磕碰的,每到这时,出嫁女的靠山便是娘家兄弟。娘家势大,兄弟多,出嫁女腰杆就硬,他就琢磨着不能等啊,吴家人一看他们陈家人少,气焰还不晓得有多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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