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虎点头,媳妇说啥就是啥:“吃完饭我就把坛子洗出来。”
说完,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饭都吃不下去了,扭头看媳妇:“咱们今日是不是忘了割肉?”
桃花“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啊,捡了一背篓的菌子,说好煮菌菇肉汤喝的,咋忘记割肉了?
昨夜睡前他还嘀嘀咕咕粥里放了金樱子甜滋滋的,好喝是好喝,但指定没菌菇肉汤好喝,暗示明示,今日要喝菌菇肉汤,要吃肉。
去镇上一趟,肉丝面吃了,杂粮馒头也吃了,冰糖葫芦也吃了,正事也打听清楚了,就是这肉好似忘记买了。
今日张嘴闭嘴都是朱屠夫,都屠夫了,咋能忘记买肉呢?
卫大虎顿时不开心了,这菌菇肉汤他今日必要吃到嘴里,他稀里呼噜几口就把嘴里没滋美味的野菜杂粮饭咽下肚,把盆拿去灶房,回屋换了身衣裳,出来对媳妇道:“媳妇,我进山去抓两只野鸡。”
桃花看着他一通忙碌:“……要不改日再吃?”
“今日就要吃。”卫大虎要进山的心很是强烈,拦都拦不住。
这菌菇肉汤今日看来是非吃不可了,桃花端着碗,看着他换了双草鞋,腰上别着家伙什,已经做好了进山的准备。
“小心些,注意安全。”她只能叮嘱。
“晓得了,把菌子拾掇好等我回来。”他说完,头也不回就进了山。
桃花吃完午饭收拾好灶房,便把昨日摘的菌子拿到院子里,又去堂屋拿了两个大簸箕,坐在小马扎上开始收拾菌子。
她把背篓里的鸡枞菌挑拣出来放一旁,留着晚间大虎猎了野鸡回来炖汤。至于她男人会不会空手而归,桃花好似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他说要猎野鸡,定是能猎到的。
新鲜的菌子吃不完,在乡下这东西也算不上啥贵价物,前两日下了那么一场雨,村里后头也有座大山,村里人拾柴火套笼子捡菌子都在上头,昨儿下午山上肯定热闹,村里的妇人想来都在里头四处捡菌子,大舅家两个嫂子定也不例外,她便也歇了送菌子的心思。
桃花手头握着一截树枝,略有些扁平,侧边微锋,她从背篓里拿了个青头菌出来,轻轻把菌子上的泥巴和被虫吃过的地方清理掉,再把菌身边缘用树枝尖头轻轻撇掉。
慢工出细活,这一步不能省略,还得更仔细些,这些都是准备晒成干菌存放的。处理好晒干的菌子可以存放一两年时间,冬日天气寒冷在家猫冬时,便可用干菌煮汤喝,若是再往里头加些肉末,那滋味简直绝了。
在下雪的冬日来上一碗鲜美的菌汤,桃花都不敢想象那日子得多美。
她手头动作仔细却不慢,一双做惯了活计的手并不娇嫩,十指指腹都有茧子,这是一双农家姑娘的手。许是拿锄头下地的年头尚且不长,她手指纤细,指节并不粗大,非但不难看,做起这种精细活儿来反而有些赏心悦目。
小虎趴在簸箕旁懒洋洋打盹,小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偶尔张嘴打个哈欠,惬意得很。
两个大簸箕,一点点被装满。
卫老头歇晌醒来,站在堂屋里打了个喷嚏,桃花听见声儿,扭头对他道:“爹,桌上有煮好的热水,散了热的,您倒些来喝。”
家中食用的水都是后山蓄水池里的山泉水,像昨日下雨放在院子里接雨水的木桶,里头的水都是用烧成热水洗漱,不会直接喝下肚。
也是前两日那一场大雨下过后,她才开始烧热水,不叫爹继续贪凉喝水缸里的凉水了。
大虎说爹的膝盖秋冬后便会开始疼,她已经在琢磨下次再去镇上一趟,寻些暖和的衣裳料子,回头往爹的冬衣里多塞些棉,做两件好的过冬衣裳。冬日本就难捱,山脚下更甚,她和大虎还罢,都是年轻人熬得住,可爹上了年纪,何况腿还有伤,可千万不能冻着。
卫老头也没问咋开始烧水喝了,倒是想着日后喝水都要费柴火了,待会儿瞧瞧家中还有多少,下午无事便去山上拾些。
他倒了一碗温水喝润润喉,出来瞧她在收拾菌子,是个仔细活儿。昨儿个收拾金樱子坐了半日,他腰疼了半宿,这会儿便想躲懒,他去瞅了眼屋檐下的柴垛,又去灶房里转了一圈,道:“我去山上逛逛,拾些柴火回来。”
桃花把手头清理干净的菌子丢到簸箕上,弯腰在上头拨了拨摊平,家里簸箕不够了:“家中还有不少柴火呢,爹,您歇歇吧。”
“歇啥,我不累。”卫老头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叫他在家干坐着还不如上山去拾柴火呢,“大虎呢,他咋没在家?”
桃花起身去灶房拿了个筲箕,筲箕比簸箕小许多,放不了多少菌子:“大虎进山套野鸡去了,我们在镇上忘了割肉,他要吃菌菇肉汤,吃完饭便上了山。”
是他儿子能干出来的事儿,为了那口吃的从不嫌麻烦,卫老头见她满屋子找能装菌子的物件,他们家院子就走路那道铺了几块石板子,旁边都是黄泥地,收拾干净的菌子不能放在上头,脏得很。
他去堂屋把几个小背篓拿出来:“回头我在编几个簸箕,眼下先将就着用,实在没地儿放了,就都收拾出来吃了。这玩意儿满山都是,不咋稀罕,日后再捡便是。”
“那爹空了再编几个筲箕,小些的,沥个野菜啥的方便些,大的筲箕煮饭沥米好使,干别的都不得劲儿。”桃花说。
卫老头点头,见小虎趴在院子里晒太阳,便说去林子里拾柴火了,不走远,若是有啥事就大声喊他,他能听见。
说罢,他拿了个大背篓,扛着竹耙子便从后院的坡坎上去了林子。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一整个下午,太阳从正当头到西斜,桃花都在院子里头清理菌子。期间,卫老头回来了一次,背了满满当当一背篓的松针干树叶等燃火用的干柴,他倒去灶房柴火堆里,便又进了山。
桃花估摸着时辰,爹许是没有走远,就在林子周围,确实喊一声便能听见。她心头微暖,把手头最后一个菌子清理好,起身活动了下四肢,随后蹲在地上拨弄簸箕里堆叠的菌子。
瞧这天时,明日想来也是个大晴天,正好晒菌子。对,还得把今儿买的芥菜和小白菜一道洗干净晾晒,回头好做腌菜。
她想到大虎说山上的板栗林许是熟了,板栗是个好东西,煮熟了能当零嘴吃,也能用来炖野鸡。板栗炖鸡味道可好,爹和大虎口味都重,喜欢用汤汁泡着饭吃,板栗炖鸡那汤汁可稠了,用来下饭吃正正好。
他原是打算明日上山看板栗林熟没熟,可眼下他便进了山,照他那性子,定会去板栗林转转,若再知晓板栗鸡那般好吃,怕是明日便要带她进山。这般想着,桃花有点急了,趁着天色尚早,她忙把今日在镇上买的芥菜和小白菜都拿出来清洗干净。
家中簸箕都用来装菌子,筲箕也没了,她想了想,干脆把衣裳收了,把洗干净的菜从中间分成两头,夹在晾晒衣裳的绳子上头。
今日风不大,只要不吹大风,想来是不会掉下来的。
如此这般,中途卫老头又回了一趟家,他这次把竹耙子拿了回来,两背篓松针树叶,又能烧上好些时日了。松针和枯树叶子大多都是用来点火用,或是需要猛火了,往灶膛里塞一些,那火势一些便蹿了起来,猛地很。
彼时,太阳微微西斜,桃花在灶房淘洗米和豆,今晚吃豆饭,既能顶饱,又能省些大米。如前些日子那般纯大米饭,平日里是万万不敢再那般吃的,便是她如今掌着家里的银钱,十两银子能买好些粮食,她也不敢顿顿大米饭,顶多今日豆子少些,明日大米多些,几种粗粮混着煮。
这已是很好了,村里许多人家都是掺糠加麸煮食,吃起来拉嗓子的很。
家里头有两个大胃口的汉子,桃花每次煮饭都心颤颤的,别人家十来个人的量,搁他们家,就够卫大虎一人吃。一个顶十个的饭量并不是夸张的说法,他是真能吃下这么多,便是成婚这些日子,她顿顿加量,也没听他说“吃饱”过,次次都是“将就”“吃个半饱”啥的。
桃花不敢问他到底得吃多少才能饱,她怕自个承受不住!
见爹拿着背篓往院后走,似还要上山,桃花忙从灶房窗口探出脑袋,对他道:“时辰不早了,爹,您别去拾柴火了,歇歇吧,够用了。”
“拢了不少树枝,先前背篓装不下,我再去一趟拾掇回来,这一趟背回来就不去了。”卫老头说话间已经上了坡坎。
“汪汪!”趴在院子里睡了一下午的小虎突然叫了起来,桃花听见叫声探出头去,便看见卫大虎推开院门进来。
小虎一脸兴奋地围着他右手转,蹦跳着试图张嘴去咬他手头拎着的两只野鸡。
“媳妇,看我猎的这两只野鸡!”卫大虎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叫媳妇,桃花还没吱声呢,他见灶房炊烟升起,晓得媳妇在灶房,径直朝灶房走来。
见桃花看过来,他举起手头的野鸡,粗眉飞扬,脸上是藏不住的N瑟:“瞧,多肥美啊,我可净挑着肉多的猎,那些干瘦的我都没要,咱晚上吃野鸡炖菌子啊。”
这话好悬没给村里人听见,不然还得了,干瘦的他还看不上,感情野鸡窝你养的啊,还挑拣上了。桃花憋了一肚子话,硬是半句都说不出来,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那你收拾一只出来,我把菌子洗了,晚上炖个鲜菌鸡汤喝。”
“咋就收拾一只?我猎了两只啊。”卫大虎不满她对野鸡的安排,一只够吃啥,骨头渣都啃了也就溜个胃缝。
“……那就两只都收拾出来!”桃花憋气,哪里敢想啊,以前家里过年宰一只鸡,十来口人都得分成两天吃,眼下一只大肥鸡他还嫌不够呢。
她忽地想到之前爹去二舅家借菜种,说回头给二舅家送点啥,她看了眼那只野鸡,把这事儿和他提了一嘴,心说叫他自个琢磨去,今晚到底是吃一只还是两只。
卫大虎蹲在院子里给野鸡放血,听媳妇这般说,便道:“正好,大哥二哥胳膊流了不少血,我还说在山上抓两只野鸡给他们炖汤补补,大舅母节省,家中的鸡定舍不得杀,都得留着下蛋买钱的。”
桃花便看向那只正扯着嗓子哀声叫唤的活野鸡,卫大虎头也没抬,给这只鸡放完血,一双大手毫不犹豫抓住另一只,刀刃在它脖子上一划,手稳稳地抓着它歪下去的脖子,鸡血半滴没浪费,全滴到了木盆里。
桃花看着他。
卫大虎给两只野鸡放完血,抬头对媳妇说:“我刚路过竹林看见了几只竹鼠,回头我带你抓竹鼠去,若是抓的多,再给大舅二舅家送两只。”
竹鼠也好吃,但他今儿套着野鸡了,对它们就没啥想法,赶着回家呢。
“行。”既然留不下一条鸡命,那就赶紧去烧热水烫鸡毛吧,她接卫大虎递来的装满鸡血的盆,往里头洒了些粗盐,用筷子搅拌几下,待会儿又能添道菜了。
“爹呢?”卫大虎去堂屋转了一圈,没看见爹。
“爹去山里拾柴火了,你下山的时候没碰到爹吗?”
“没呢,我走的竹林那条道。”
桃花便说爹许是在屋后头的林子里,喊一声就能听见。卫大虎便在院子里喊了一声,隐约听到回声儿,他站在灶房外的窗口对桃花说:“我去瞧瞧,水烧开了你不要动,等我回来拔鸡毛。”
“好。”桃花点头应道。
【作者有话说】
晚安-3-
第48章 48
◎鲜菌野鸡汤◎
卫大虎循着声儿去了屋后的林子里, 一眼便看见背着满满一背干柴火,正蹲在地上,手掌撑地试图借力起身的爹。
那一摞冒尖的柴火, 给他看得眼皮直跳,柴火虽不重,但耐不住他瘸着腿啊,忙出声:“您老可别使劲儿了,等我来背。”
见到儿子, 卫老头立马卸下背篓,柴火是捆好的, 他扶着背筐站直揉了揉老腰,是比不得年轻那会儿了。卫大走大步走过来,半点不用借力,单手抓着背筐边缘,就这般拎起来背在背上,丝毫不费劲儿, 嘴里不忘说他:“一把年纪了瞎折腾啥啊, 身都起不来,还拾那么多柴。”
“老子起码还有二十年可活,咋就一把年纪了。”卫老头嘴硬,“再往上头放两捆我都背得动!”
“那你咋起不来?”卫大虎半点不给自己老子留面子,平日里都不稀得说他,真当自己还是年轻那会儿呢,腿都不利索, 还不服老。
卫老头烦死他了, 不想与他说话。他走在后头, 见儿子那般壮硕个大块头敏捷地跳下坡坎, 那么高的坡,他背后的柴火愣是没抖一下,顿时更气了。
他可不敢像他这般跳下去,虽是捷径,但谁叫他腿脚不好使呢,上去还能借个力,下来却得绕到院正门。
卫大虎把背篓扔院子里,扭头就去找媳妇。
桃花刚把热水倒入木桶,扭头见着他,便道:“回来正好,水刚烧开,你拎去院子里把鸡毛给烫了,我先把饭给沥出来蒸上,待会儿过来与你一道收拾。”
卫大虎点头,他一进灶房,屋里的光线便暗了许多,把装满热水的木桶拎到外头,再把放了血的野鸡丢进去,烫会儿便能拔毛了。
桃花把沥出来的豆饭搁灶头上继续蒸着,然后出来帮着一道拔鸡毛。小虎从卫大虎杀野鸡那会儿就蹲在旁边默默瞧着,湿漉漉的狗眼里满是好奇,这会儿也是,离着他们稍远的距离蹲着,歪着小脑袋看着他们给野鸡拔毛,眨眼间便成了无毛鸡一只。
它前肢压在地上,谨慎地瞅了他们两眼,自以为隐秘地后肢往后慢慢挪,圆滚滚的小身子像坨煤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后缩。
卫大虎碰了碰桃花的胳膊,朝她使了个眼色,桃花余光望过去,嘴角噙笑,学着他撞了一下,意思叫他别出声,当不知道罢。
小家伙这是头一遭看见杀禽,在害怕呢。
夫妻俩手脚都利索,不多时便把两只野鸡的毛都拔了,桃花懒得挪步,便唤他去灶房把砧板和剁刀拿出来,就在院子里收拾,用水方便,剁完便能冲洗,还有鸡肠鸡杂,前头接的鸡血也留着,都能做成一道菜。
农户人家可不会嫌弃鸡杂和猪下水是贱物,有得吃就不错了,哪儿还会嫌弃?嫌弃猪下水恶心不文雅上不得台面,那是读书人和富贵人家的权利,桃花半点不嫌弃,鸡杂下了料好生拾掇,也是一道下饭菜。
鸡肉没剁太小,鸡腿和翅膀都是整个的,他们家人不多,便用不着数着数剁肉。卫大虎在外头收拾鸡肠等内脏,桃花便端着剁好的鸡去了灶房,别说,这两只野鸡是真的肥,好大一坨鸡油,炖菌汤必是鲜美。便是这鸡油也能用来煎炸菌子,还能做成料搭配面条吃,滋味好着呢。
夕阳余晖洒在大地,林子里有不知名鸟雀在鸣叫,声音清脆悦耳。
院子里,卫老头坐在屋檐下篾竹片,家中簸箕不够使,得多做几个出来。他看向院子里晾晒着的菌子和芥菜,家中不过多了一个人,可这日子却和以前截然不同了,簸箕都有不够使的时候,以前都是放着没人用的。
家里两个大老粗,便是知晓雨后山中菌子多,他们父子俩也没那个去采摘的想法,采来干啥啊,都不会侍弄,也不知咋弄好吃。更不谈采摘回家晒成干菌收着,他们就没那个意识,反正住在山脚下,想吃的时候去弄些回来便是,费那么大劲儿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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