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蹲着没动,她不想换,他肩膀都磨破皮流了血,这才撒上金贵药粉,回头又给勒伤了,岂不是白撒了?便是不心疼药粉,她也心疼他的肩膀,昨儿来来回回扛了好几十趟,这还是她在旁边看见的,半夜他是咋把粮食扛回老屋的她都不敢想象,不累啊?男人就不累啊?她这才背多少斤,便是把背篓装满了又如何,她背篓小,顶了天也就百十来斤,咋的,她也是做惯农活长大的乡下姑娘,咋就背不动了?
“你拎着皂果子就行,我自己背,我背得动。”见他还要说话,桃花拉下了脸,不高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说背得动就背得动,不换,你就背被褥。你现在帮我抬一下,我借个力。”
卫大虎晓得媳妇是心疼自己,他也心疼媳妇,夫妻俩一个蹲着一个站着,你看我我看你,都倔着。但最终还是卫大虎退了步,他单手拎起背篓,桃花便接着他的力道从地上站起来,双臂一勾,轻松把背篓背在了背上。重是真的重,可她心里很高兴,这么多果子呢,能不高兴嘛。
“累了就和我说,不要强撑着,破点皮算个啥,汉子家没这么娇贵。”卫大虎走在后头,桃花走过一次便识得路了,他时不时会伸手帮着抬一下,想减轻她的重量,但这一抬一放的,反而不好走路。
桃花烦他,不准他碰自己的背篓:“你好生走路,不要碰我的背篓,我背得动。你是没见过我挑谷子的时候,两个箩筐装的满满的,我都能挑回去。”
“咋让你挑谷子?”卫大虎闻言非常没有因为媳妇能挑得起一旦谷子而开心,心里头反而不爽得很,骂道:“钱家那俩兄弟是吃鸡屎粑粑长大的吗,居然叫你挑谷子,钱家是没人了?”
“抢收呢,还管谁挑谷子,巴不得赶紧把粮食从田里搂回家,都怕突然下雨。”抢收粮食那几日,真就纯看天老爷他老人家的心情,经常是艳阳天就打起干雷吓唬人,前脚大太阳后脚就下大雨的事儿时有发生,谁都不敢耽误抢收,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一两日呢。
便是钱厨子和钱大郎,因着有把子做席的手艺,钱厨子在家中一向是不咋干田里地里的农活,钱大郎是老大,便跟在他爹身后学手艺,家里的农活都是钱二郎在干,平日里也就罢了,抢收那会儿别说钱大郎,便是钱厨子都得下田去割稻子。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能偷懒的,包括孙氏,她若敢在抢收的时候缩在屋子里躲懒,赵素芬这个后婆母不收拾她,钱大郎都得拎着棍子揍得她下来床。
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顶了天就是抢收的时候,实在不愿下地干活的便在家中煮饭做些轻省活儿,年轻力壮的便赶去地里忙活。桃花便是如此,平日里灶头上的活计都是她的,但到了抢收的时候,她便被赶去地里割稻子,挑谷子,而煮饭这种轻省活便落到了孙氏身上。
在更早之前,钱家那个大姐姐没出嫁在家当姑娘时,煮饭这种轻省活儿都落不到孙氏头上,更何况是桃花这个后娘带进门的外姓姑娘。
不给她们能咋整,她们倒是下田了,但磨洋工,你若是骂她们,孙氏是个厚脸皮的,说自己在割呢在割呢,手脚慢怪不得她,而钱家大姐姐更是直接就抹眼泪哭,说后娘进门要累死她……抢收便是和老天爷争抢时间,咋可能抽出手和她们掰扯,那就只有把轻省活丢给她们,好歹能煮个饭。
钱家那些糟心事,桃花都不愿意去回想,真就没有一处快乐的地方。
她不是啥娇惯长大的姑娘,她也是有把子力气的,所以不管大虎咋说,她今儿都要自己背这篓毛桃子,再重的她都背过挑过,没道理嫁了人,有人疼后就突然娇生惯养起来了。过日子过日子,夫妻之间都是互相疼惜的,没道理汉子疼婆娘,婆娘就不晓得心疼汉子了。
摘了不少白毛桃,背篓彻底装不下了,小两口再没有停歇,各自背着拎得满满当当下了山。
进山一次便是收获,而收获最是能让人感觉到喜悦,咋可能累,半点不累!
到了家,竹院门一打开,小虎便窜了进去。
小狗崽累得直伸舌头哈气,桃花把背篓卸下来后,先把灶房的门打开,用水瓢舀了碗水给它倒狗碗里,小虎一个猛子便把狗脑袋扎了进去,吧嗒吧嗒开始喝水。
卫大虎把堂屋门打开,闻着一股浓烈的鸡屎粑粑味儿,几只小鸡在鸡笼里叽叽喳喳叫唤,菜叶已经被它们啄得只剩菜帮子,铺在鸡笼里的干草上拉满了鸡屎,臭得人受不了。
把装着被褥的背篓背去了他们屋里,出来后便见桃花伸手要去拎鸡笼,卫大虎连忙抢在她之前把鸡笼子拎去院子,打开笼子把它们放了出来,再把里头的干草全给拾出来扔到院子外,真是臭得很!
“等它们长大些就杀来吃了,咱家日后不养鸡了。”卫大虎嫌鸡笼子也是鸡屎粑粑味儿,用院子木桶里的洗脸水把笼子冲了一遍,顺手就丢在院子里晒着。
按他的说法,甭管有没有黄鼠狼,在茅房旁边把鸡舍圈大些,管它们能不能活呢,天天搁堂屋里,早上起来满屋子都是味儿,它们除了长大能下蛋,哪点比得上野鸡懂事?它们自己把自己养大,就等着他想吃了去山里头抓。
哪像家里头这几只鸡,不但要喂它们吃的,还要管它们拉屎拉尿,烦人!
“你这话与爹说去,我说了可不算数。”桃花笑眯眯递给他一碗水,拉了张凳子到院子里歇脚,肩膀酸痛得很,但她忍着没让他发现,免得他又得嘀咕背毛桃子的事儿。
此时已临近中午,他们在山里耽搁了不少时辰,瞧着再过不久怕是爹都要从镇上回来了,桃花歇了会儿便去灶房忙活。这两日大虎和爹都辛苦了,而且亲眼看见老屋地窖里堆了多少粮食后,桃花再也不担心日后会饿肚子了,她舀米时手不再抖,也没往里头加粗粮,今日还是吃大米饭,又能沥出米汤来,待会儿叫爹和大虎都喝些。
昨日的米汤,进山前大虎和小虎分着喝了,所以小虎才一路走一路尿,实是被灌了不少汤汤水水。
桃花煮饭的时候,卫大虎也没闲着,这两日家中没人挑水,水缸里的水都见了底。未免媳妇心疼,他也自觉,没拿扁担肩挑,而是拎着两个木桶去了后山的蓄水池。
小鸡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四处寻吃食,小虎累了趴在屋檐下打盹,灶房的烟囱里飘出阵阵白烟,后山的小路上,卫大虎拎着两桶满满当当的清澈山泉水。
山下小院,正午的时光悠闲又静谧。
卫老头挑着两筐砖头从山上下来,小虎听见声儿,抬起脑袋望过去,尾巴在地上扫了两下,脑袋又趴回前肢上闭上眼睛睡着了。桃花听见脚步声,拿着火钳从灶房里探出身来,见是爹回来了,叫道:“爹,您回来了。”
“嗯。”卫老头用汗巾擦了擦脖子和脸上的汗水,这一路可把他累够呛,原本打算明日再去镇上买酒和铁锅,路过酒肆时,他还是没忍住进去买了一坛子好酒回来。还有铁锅,酒都买了,咋可能剩下铁锅,就都一道买了回来。
好在他编的箩筐又大又深,当初便是为了一趟能多装些稻谷,特意编得比寻常箩筐都要大些,他们家那几亩薄田在村头还要往前走半刻钟,离家属实不近,抢收抢收,自然是和天老爷抢时间,一次多挑些便能少走几趟。
两个箩筐里装满了砖头,左边箩筐上头绑着一坛子酒,右边箩筐捆着一个铁锅,锅里放着好大几包药,可不轻呢。
“大虎呢?咋不在家?”没看见儿子,卫老头顺嘴问了句。
“大虎挑完水就去上头看大哥他们地窖挖得如何了,看时辰也快回来了。”
米汤沥出来已经晾了许久,没那般烫嘴了,桃花拿了个大碗舀了不少,端去院子里给坐在凳子上歇脚的卫老头,笑着道:“爹,这是刚沥出来的米汤,晾了会儿不咋烫了,您喝些。”
“行,正好有些饿了。”卫老头笑着接过,米汤滋润,比喝白开水要香些,都是大米熬煮出来的,浓稠着呢。米汤放了一会儿,上头漂浮了一层米油,喝一嘴还会糊出个米汤胡子,就如小奶娃喝奶般,嘴巴上会挂一层奶。
不然咋说米汤养人呢,这玩意儿是真的好。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
日九日万习惯了,日六竟然有罪恶感……
我最初可是个日三选手啊QAQ
(把山下地窖搞出来,大虎就进山猎野猪接岳母和弟弟们来吃杀猪酒啦~)
第67章 67
◎半夜偷偷运粮◎
中午没做啥菜, 实是家中油罐子彻底空了,桃花还有些懊悔,早知晓今儿叫爹顺手带块板油回来炼, 家中咋能缺油,大虎一日不沾油就受不了,那可是个缺不得油水的主。
可转头一看院子里摞得老高的砖头,她又有些庆幸没叫爹买板油,挑了这老些东西, 砖头也就罢了,还有酒坛子和铁锅, 都不是啥轻省玩意儿,哪儿敢把爹他老人家当成大虎这个年轻人使唤,不怕累着啊。
不过回头得和大虎说一声,无论是要进山猎野猪还是去镇上买板油,都得提上日程,家中是真没油了。
腊肉吃完了, 家里头唯一能吃的肉只剩下没长大的小鸡, 甚至因为没油连鸡蛋都煎不了,桃花便煮了一大盆青菜蛋花汤,汤里只漂浮着零星一点点油沫子,还是她舀了半瓢滚烫的热水倒入油罐子里兑出来的,聊胜于无罢。
不过大米饭是真的香,便是没有菜,只吃大米饭也无人会嫌弃。青菜蛋花汤刚煮好端上桌, 卫大虎便回来了, 他去院子里洗了手, 然后去灶房帮着端米饭, 往自个的盆里倒了小半盆青菜蛋花汤,汤泡着饭,捧着盆便是一通西里呼噜刨进嘴里。
卫老头和卫大虎都没在堂屋里吃饭,父子俩一个坐在院子里,一个坐在屋檐下。卫大虎看着箩筐里的砖头,端着碗喝了一口汤,又刨了两口饭,边嚼边道:“砖头不用拿出来,就在箩筐里放着,我下午去山里帮着挖半日,使把劲儿赶赶,最迟后日地窖就挖完了,到时直接挑上去就成,免得还要搬上搬下,费事儿。”
“已经挖得差不多了?”
“嗯,我瞧着差不多了。”山上山下都是好消息,卫大虎心情挺好,笑着说,“三石那小子平日里是个小娃性子贪耍看不出来,真把事儿压在他身上,他还是能扛起来。大哥二哥胳膊还没好全,都是歇着轮换着来,挖地窖使力气这担子就落在了他身上,干得挺好,半点没嚷嚷累,是个能干小子。”
卫老头闻言笑了笑,调侃道:“可得叫你二舅去瞧瞧,免得日日担心他娶不上媳妇要打光棍。你说你二舅也是,又担心儿子娶不上媳妇,偏生又惯得很,三石喜欢和狗剩他们耍,咋也不晓得回家骂两句,他背地里再勤劳肯干又如何,村里人也瞧不见,回头依旧不好相看人家,还是得嫌他没长大。”
“没法子的事,他就那个性子。”卫大虎心想咋可能不惯着,就这一个儿子,若说大丫姐小时候是在二舅背上长大的,那三石就是在二舅怀里长大的,他和二舅母就生了这一儿一女,都当心眼子护着,儿子也没啥大的坏毛病,就是喜欢和小娃子耍一堆,他哪里就真舍得下狠心收拾。
当然,娶不上媳妇这种话也是调侃,二舅家有田有房,虽比大舅家要差些,但卫大虎的外祖父外祖母都不是偏心眼的爹娘,老屋给了大儿子,私下便多补贴了银钱给小儿子建房子。田也是,老大家两个儿子,老二只有一个儿子,按人头分田,老大便多分了几亩,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两兄弟都晓得,半点没意见,所以这些年关系亲密得很,半点腌H事都没。
家中颇有家资,起码饿不着吧,在村里也不算啥穷苦人家,陈三石咋可能真娶不上媳妇。这世道,两袋粮食便能换个姑娘回来,顶多就是不咋得心意罢了,只要想娶媳妇,还是能娶得着的。
当然还是那句话,二舅心疼儿子,咋也不可能用两袋粮食换个儿媳回来,这样的姑娘,不是那家里穷得吃不起饭的,便是在家里不咋受老子娘稀罕,以二舅的精明,前者相当于要扒拉亲家一大家子,还得防着儿媳养不熟,满心满眼都惦记着娘家,偷偷往娘家送粮食啥的。后者倒是不咋妨碍,可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娘家不心疼,只要姑娘是好的,他们婆家自然晓得疼,只不过每次相看,人家一听三石是个娃子性子,连相看模样那一步都走不到,直接便给拒了。
陈三石这婚事难就难在这第一步,孩子半点不懒惰,也有把子力气,对爹娘也孝顺,模样长得也过得去,偏生人家一听他性子就瞧不上,都不愿意多打听。
第一步就坏了,哪儿还有后头的事儿。
吃饭是一天中最快乐悠闲的时光,聊聊家里头的事,再说说亲戚之间的,午饭时光便这么消磨过去了。
吃完饭,卫大虎也没歇,用好几层树叶包裹着拿了十来个毛桃子便去了山上,大哥他们自个带了午食,叫他们下来吃饭也不肯,非要在山上啃饼子,啃就啃吧,那就吃些果子润润嘴。下午他得在山里挖地窖,争取就这几日给挖出来,把这事儿给弄完,他才能安心去山里猎野猪,不然回头猪猎回来了,杀猪酒摆上了,地窖还没拾掇出来,这头没整完就搞那头,他不喜欢这样,顾头不顾尾的。
卫老头去屋里歇晌,桃花洗完碗收拾好灶房,从堂屋拿了个筲箕出来,她打了一盆清水,把背篓里的白毛桃挑拣出来扔到盆里,挨个给搓洗干净,把它表皮上的毛给洗掉,洗干净的白毛桃就丢到筲箕上晾干。
洗完所有的白桃毛,她端着盆把水倒去了院子外,大虎碰不得一点毛桃子上的绒毛,她也万分小心,装毛桃子的背篓她都放在了堂屋角落里,只要他自个不伸手去摸,那就不会有啥事儿。
她顺道把拐枣也洗了一遍,然后去灶房拿了个篮子,这个篮子还是满仓给的,又大又结实。桃花捡了不少毛桃子到篮子里,满满一大篮,再把拐枣放在上面,然后关了院门,叫上小虎压阵,一人一狗便去了村里。
有了上回的经验,桃花如今不咋憷坟坡了,小虎一路犬吠,桃花走在它后头安全感十足,家里大小虎,在任何时候都能叫她安心。
在路上薅了把树叶子盖在篮子上,她有些小心眼,不想叫村里人看见她拿了啥,若是路上遇到小娃子,知晓她篮子里是果子,他们定会跟着她后头缠着要吃的。她和村里人不咋熟,何况不是每家的娃子都像鸭蛋鹅蛋那般乖巧听话,村里男娃子更多的还是像钱家的串子和篓子,小的啥事不懂就晓得扯着嗓子哭嚎,大的则调皮心眼还多,给了他吃的,次次他都会缠上你要吃食,若是不给,回头还成了你的错处。
桃花不咋喜欢这样的娃子,甭管拐枣和毛桃子是不是山上的无主之物,但这些都是她亲自摘了背下山的,她宁愿叫自家的娃多吃些,也不愿发这个善心。
故而她用树叶子把篮子遮得严严实实,她宁愿当个小气人。
桃花先去了陈二舅家,二舅母是个寡言的老实妇人,她有一把侍弄菜地的好手艺,村里的妇人都喜欢寻她换菜种,虽不咋喜欢说话,在村里她却非常受欢迎,妇人婆子都不敢咋和她对着干,怕她不借菜种给她们。
二舅母见桃花一个人登门,往她身后看了眼,问了句:“吃了没?”
桃花便笑着点头说吃了,在乡下,能在登门时被问一句“吃了没”,就已经代表两家关系极是亲近了。卫大虎小时候就是在两个舅舅家来回吃饭,他是习惯了的,二舅母也习惯了,如今他长大成人还娶了媳妇,媳妇上她家来,她第一句话还是问吃了没,没吃家里有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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